仲仍未能对李秀宁忘情。
伊阙城乃王世充旗下的重要城市,紧扼直通洛阳的伊水,李秀宁能在此随意观光,可知
李阀仍末与王世充撕破脸皮对看来干。
李秀宁从南方的竟陵来到此处,不用猜也知她下一站是东都洛阳,要与王世充作最后的
谈判。如若王世充不肯投降,李阀的大唐便要和他以战争来决定天下谁属。
徐子陵道:“这种事恕小弟有心无力,没法子帮上忙。”
寇仲恼道:“难道你不可以说些安慰我的说话,例如你已有了宋家姑娘,再不可三心两
意;又如说并非你比不上柴绍,只因这小于既比你先走许多步,又是近水楼台诸如此类的话
吗?”
徐子陵苦笑起来,探手拍拍他的宽肩,道:“说起自我安慰的本领,谁人及得上你寇少
帅。我说的话只会是苦口良药,例如假设你对秀宁公主馀情末了,将来有机会破入关中,你
该怎么面对她呢?所以你今后所有的作为。都应是唯恐她不恨你似的。”
寇仲愕然道:“你倒说得对。我既得不到她的芳心,令她恨我亦是没办法中的方法。不
过出人头地是我从少立下的宏愿,倒不是因她而去争天下。但她却肯定是使我发奋的一个推
动力。想想吧!当日在李小子的船上,那柴绍用怎样的一副嘴脸来招待我们。”
当年的事,早在徐子陵记忆内褪色淡忘。更想不到对寇仲的伤害是如此深刻,致令他念
念不忘。
徐子陵不知说甚么才好时,突利左手提著一□酒,右手拿看大袋新鲜热辣的卤r与馒头
回来,登时驱走房内重如铅坠的沉郁气氛。
三人摆开几椅,大吃大喝,情绪转趋高涨。
寇仲道:“陵少可知伊关的太守是谁?”
徐子陵淡然道:“若连这都不晓得,那有资格做探子。人情冷暖,小心别人不卖你的
账。”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要这么悲观,杨公卿是一条好汉子,只要我痛陈利害,保证可打
动他。”
突利放下酒杯,瞧看寇仲为他添酒,奇道:“你有甚么利害可向他痛陈的?”
寇仲抓头道:“这倒未有想清楚。但只要王世充不肯向李家屈服,我寇仲便大有利用价
值。若直接向王世充讲和,大家都很难下台,透过杨公卿去穿针引线,则是另一回事。”
突利摇头道:“这叫节外生枝,一个不好,徒然暴露行踪,倒不如待你起出杨公宝藏
后,声势大增,再找王世充也不迟。”
寇仲道:“可汗的话不无道理,我此举就此作罢。”
徐子陵横他一眼,冷哼道:“说到底你都是心思思要见李秀宁一脸吧?”
寇仲似要泄愤地重重一掌拍在徐子陵肩膀处,叹道:“真是甚么事都瞒陵少不过。”
以李秀宁的身份,当然由杨公卿亲自招呼,寇仲去见杨公卿,至少在感觉上可较接近李
秀宁,这是非常微妙的心态。
突利道:“我买下三个到洛阳的快船舱位,今晚我们最好乖乖的留在房内,舒舒服服的
睡他一觉,明早登船北上,只要没有人晓得我们要到洛阳,有九成机会我可把你们神不知鬼
不觉的弄进关中去。”
寇仲道:“表面听来是十拿九稳,不过假若你那位莫贺儿站在颉利的一边,我们将会变
成自投罗网,何况莫贺儿此举不但要与颉利反脸成仇,更会开罪李家,说到底都对他有害无
利。”
突利不悦道:“莫贺儿不是这种人。”
徐子陵从容道:“可汗勿动气,若事情只牵涉莫贺儿个人的荣辱,我相信在感恩图报下
他会为可汗做任何事 。。 第一时间更新。但可汗要他帮的这个忙却是非同小可,一旦泄漏风声,将关乎他和族
人的存亡兴衰。所以我们仍是小心点好。”
突利的脸色直沉下去,抚杯沉吟片刻后,低声道:“两位既有此想法,那因何我们要到
洛阳来呢?”
寇仲探手搭上他肩头,微笑道:“我们是为可汗才到这里来,可汗可由此北返,经幽州
回国,大家一场兄弟,多馀的话不用说啦!”
突利虎躯剧震,忽然探手就那么把两人搂个结实,感动的道:“能和两位结成兄弟,是
我突利的荣幸,不过我突利岂能在此等时刻舍你们而去,此事再也休提。”
放开两人后,寇仲举杯祝酒,三人痛尽一杯,徐子陵道:“可汗请勿怪我,无论从任何
一个角度看,可汗亦不宜与我们一起闯长安。”
突利苦笑道:“我比你们更把问题想通想透,可是要我就这么弃你们而去,恐怕会成为
我突利背负终生的遗憾。”
寇仲道:“就算可汗能和我们潜入长安,但可汗和我们一道走南闯北的事再非任何秘
密,可汗现身时,岂非人人皆知我们来了?可汗若隐而不出,亦只是徒然浪费时间。”
徐子陵接口道:“可汗当务之急,是须立即赶返族人处,以对抗颉利,愈早布置愈好,
所以必须争取时间。”
寇仲一拍他肩头,诚恳的道:“看到可汗不顾本身利害要与我们共进退,我们已非常感
激。上兵伐谋,在眼前的形势下,最佳的策略就是我们在洛阳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其他都
是下著。”
突利为之哑口无言,脸色y睛不定,良久后才叹道:“我给你们说服啦!”
天尚未亮,三人来到城外伊水的码头处,等待登船。
这艘来往伊洛的客船是艘大型风帆,可载客达百多人,所以船旁岸边人头涌涌,颇为热
闹,更有利三人隐瞒身份。
他们不敢站在一起,分散在人丛中,还故意穿上阔大的棉袍,戴上乌羊皮制的帷帽,佝
偻起身体,以不引人注意为目的。
这些来往两地的客船,获利甚丰,故多为两地帮会人物包办,三人若不小心,很易泄露
行藏,那就前功尽废。
他们现在怕的再非李元吉或祝玉妍,而是师姐暄和四大圣僧,又或神出鬼没的石之轩。
一切似乎非常顺利的当儿,蹄声骤起,一骑自远而近。
三人从不同位置用神一看,均吓得垂下头去,来者赫然是一脸风尘之色的李靖。
李靖甩灯下马,将骏马交给船夫,目光往等候登船的人群扫过来。
幸好登船时刻刚至,钟声鸣响,三人连忙转身,依次从扶梯登上木船。
寇仲和徐子陵兄回这位恩怨难分的大哥,百感丛生,又大感头痛,若换了别的人还可尽
必要时痛下辣手除掉,以免走漏消息,但对他怎狠得下心来呢?
客船共分上下两舱,每舱设有七十多个卧位,三人挤进景致较差的下层客舱去,分散坐
好。
正求神拜佛李靖不要进入这客舱来时,李靖昂然出现在舱门处,目光灼灼的扫视舱内的
乘客。
寇仲叹一口气,长身而起,哈哈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李大哥请这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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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第三章 旧怨全消
第三章旧怨全消
李靖目光掠过徐子陵和突利,才在寇仲身旁坐下,叹道:“收手吧l.”寇仲冷然道:
“这句话是否李世民要你来向我们说的?”
两人均以内功把声音蓄聚,只送进对方耳内而不会扩散,故虽是前后座的人都听不到他
们的对话。
李靖双目s出充满深刻感情的神色,苦笑道:“我今趟违抗秦王命令来警告你们,纵使
秦王肯体谅我的苦衷,但恐亦再难返回关中。”
寇仲虎躯微震,他虽恨李靖对素素的无情,却知李靖乃顶天立地的好汉子,绝不会说谎
打证。
现今长安唐廷内以秦王李世民为首的天策府,正与李建成、李元吉的太子集团争持激
烈。假若李世民的手下暗中向敌人风报信,建成元方等当然会在唐帝李渊前大造文章,派
李世民的不是。故李靖若再返回长安,李世氏在谗言可畏之下,怕会很难维护他,勾结敌人
可是杀头的死罪。故在李靖这么一个胸有大志的人来说,他这番话确是因前途尽毁而有感而
发。
寇仲登时减去几分恨意,道:*李大哥何不立即折返长安,当作没见过我们不就可免烦
恼吗?”
李靖摇头断然道:*我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回去。我现在只希望你们能听我李靖一句
话,千万勿要到关中去。*寇仲默然不语好半晌,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地道:*你是怎样
找上我们的?*船身一阵抖震,启锭开航。
李靖淡淡道:“你听过杨文干吗?*寇仲摇头道:*这家伙是何方神圣?与李大哥能否
找上我有何关系?*李靖道:*此人外号‘横练神’,乃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的龙头大哥,
以一身上乘横练气功名列‘关中四霸’之首,高祖入关时他曾出过力,被赐赏为庆州总管。
此人武功高强不在话下,更是义气过人,交游广阔,关内关外各大小帮派无不给足他面子,
一向与建成太子关系密切。为了防止你们入关,建成太子委托杨文干通过关外帮会组成一面
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密切监察入关的所有道路城镇,只要你们踏入他的势力范围,包保无所
遁形。*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但这又和你能寻到我们有甚么关系?*李
靖皱眉道:*怎会没有关系?杨文干既然直至此刻仍没有你们的消息,自然代表你们仍在他
的天罗地纲之外,所以我断定你们会先潜往王世充的地头来,冉图西进入关。幸好我在这里
也有些办法,可汗又是口音不大纯正,被人认了出来,才知你们要坐船到洛阳去。唉!我可
以猜到的,别人自然也可猜到,对吗?*寇仲顿感脸目无光,苦笑道:“大嫂呢?她怎会容
许你这么采找我们。”
李靖容色一黯,叹道:*那叫你们是我的好兄弟?不要提她哩!只要你们肯听我的忠
告,换来甚么后果都是值得的。*寇仲不由有点感动,叹道:*李大哥实不该来的。你该知
我们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过来。*李靖毫不讶异的道:“我当然清楚你们的性格作风,事
实上整个天下都给你两人弄得天翻地覆,形势剧改。但问题是只逞匹夫之勇,会白白把有为
的生命断送,现在建成太子为立威天下,决定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务要把你两人首级送到他父
亲驾前,并藉此羞辱秦王。你们这么到长安去,就算真能起出杨公宝藏,徒然便宜了建成太
子,确是何苦来由?*寇仲恍然大悟,李靖并不单是为他两人著想,更为李世民著想。皆因
李世民和李建成两方斗争正烈,各自招兵买马,扩展势力。如若他和徐子陵落入李建成手
上,给李建成迫出卖藏的秘密,那李建成将财力陡增,声势骤盛。
江湖一直相传,能得和氏璧或杨公宝藏者,将为未来的真命天子,和氏璧早已完蛋,那
杨公宝藏不但有实质的作用,更有无可替代的象徵意义。难怪李建成硬要把对付寇仲和徐子
陵的任务从李世民手上抢走,皆因事关重大。如若成功,李世民将会给比下去。
寇仲问道:“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李靖正容道:*当然非是等闲之辈,否则
以李元吉这么桀赘不驯之人,怎会舍秦王而为他卖命。他的长林军更是高手如云,不乏智勇
双全者,加上李元吉麾下高手,新近又得南海派投诚,论实力绝不在我们天策府之下。
唉!我该怎么比说才可使你们肯打消入关之意呢?”
寇仲像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般问道:“长林军是甚么行当?为何会改个这么古怪的名
字?”
语气转冷。
李靖终非徐子陵,怎猜得到寇仲内心的变化,讶异地瞥寇仲一眼,答道:“建成太子居
於东宫,宫内有长林门,建成太子於长林门左右建居所,安置从各地招聘回来的好手,所以
被称为长林军。”
寇仲沉声道:“李建成手下有甚么人,竟可比你们天策府的实力更厉害?”
李靖为说服寇仲,不厌其详的解说道:“文的有封德彝,此人甚得圣上宠信,智计过
人,他正千方百计的助建成太子分化和削弱天策府的实力。武的则有所谓‘长林五将’,分
别是尔文焕、桥公山、薛万彻、谢叔方、冯立。这五人各有官职,都是置身长林军,由建成
太子一手提拔。在加入长林军前,早是名震一方的高手,绝对不能小颅。”
寇仲笑道:“为何不提李神通和杨虚彦呢?”
李靖皱眉道:“他两人一向保持中立,不过对付的若是外人,他们当然站在建成太子的
一方。”
又叹一口气道:“但最令人头痛的是建成太子新招揽回来的突厥年青高手可达志,此人
在东突厥与你们的好朋友跋锋寒齐名,以一手自创的‘狂沙刀法’震摄漠北,被毕玄推崇为
年青一辈中的第一人。对你两人他正在摩拳擦掌,希望能一战功成的除掉你们,好在中原扬
威立万。”
寇仲立时双目放光,兴致盎然的道:“竟个懂刀的家伙,具有趣。”
李靖懔然道:“我说这么多话,仍只是换来你一句‘具有趣’。”
寇仲两眼s出锐利神光,盯著李靖道:“李大哥勿要瞒我,今趟你来找我们,是否秦王
之意。”
李靖愀然不悦的道:“我李靖是甚么人,怎会说谎来骗自己的兄弟。*寇仲摇头叹道:
*李大哥勿要怪我,皆因李靖再非以前的李靖,而是李世民手下一员大将,有些事恐怕身不
由己。就当我错估你吧!但我亦对李大哥有一个忠告。”
李靖苦笑道:“请勿说出来。小仲,我可以再问一句话吗?”
寇仲听到他唤自己作小仲,想起当年初识时的情景,心中一软道:“说吧!”
李靖望往舱顶,双目s出浓郁伤感的神色,轻轻道:“假设没有素素的事,你们会否听
我的劝告,打消关中之行呢?”寇仲凄然道:“还何必再提素姐?人死灯灭,生命只像一个
短暂的梦,我们那还有馀情去怪李大哥你。”
李靖剧震道:“甚么?”
徐子陵一直运功听两人的谈话,此时接过来道:“李大哥!我们到船舱上再说好吗?”
寒风呼呼,伊水滔滔。
李靖朴实的脸容像一尊石雕人像,木无表情,似对徐子陵述说的事全无感觉,但徐子陵
却感到他原本稳定有力的手在抖颤。
两人立在船尾处,天上乌云密布,更添凄寒孤清的感觉。
听罢往事,李靖长长吐出一口气,以舒泄积蓄胸臆的愤怨。似乎平复下来时,虎目忽然
涌出热泪,剧震道:“是我负了她!”
李靖的真情流露,登时打动徐子陵,道:“死者已矣!李大哥毋庸过度悲伤!终有一天
我们也会步上素姐后尘,那时说不定我们又可再次在一起。”
李靖任由泪珠滴下脸颊,探手握住刀柄,对著江水发出一声悲嘶,双目杀机大盛,一字
一字的道:“好!香玉山,终有一天我李靖要你这狠心狗肺的人为素妹偿命!”
徐子陵见李靖找到心中悲愤渲泄的目标,心中稍安,为转移他的神智,代寇仲说出他的
忠告,道:“关中之旅,我们是势在必行。李大哥最明智之举,就是当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
生过,大家再非兄弟,立即离开我们这两个满身烦恼是非的人,返回关中。以后就算对阵沙
场,亦绝不可心软留情。”
李靖默立片晌,深吸一口气,压下绞心的伤痛,沉声道:“子陵告诉我,你们有多少成
把握潜入长安,起出宝藏后又能够成功把大批财物兵器运走?”
徐子陵暗忖若李靖晓得师妃暄正联同四大圣僧务要生擒他们,y癸派又要在师妃暄得手
前将他们一擒一杀,恐怕连这句试探的话都没好气作询问。
苦笑道:“坦白说,半分把握都没有。”
李靖一呆道:“那你们为何仍要去关中?”
徐子陵很想告诉他,自己陪寇仲去发疯,是希望寇仲依诺在拿不到宝藏时,放弃争霸天
下的梦想,但终没有说出来。
沉吟片刻,淡然自若的道:“人总是有侥幸之心的。又或者是我们自得到《长生诀》
后,生命便像梦幻般的不真实,令我们根本不知甚么叫害怕。
事实上我们一宜在庞大的压力下挣扎求存,愈艰难的事,愈令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意趣。
至少对寇仲来说,实情就是如此。”
李靖回复冷静,分析道:“但今次是不同的,当年在洛阳,纵使你们四面受敌,但总有
微妙的形势可供你们利用。但长安城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败露行藏,不要说杨公宝藏,
要安然脱身亦只属痴人说梦。我怎忍心瞧著你们去迭死。”
徐子陵从容道:“李大哥定要把我两个当作只是曾经萍水相逢的人,否则只会陷於进退
两难之局。我们既中为自己的小命著想,李大哥何须费神关心我们。”
李靖双目s出深刻的感情,叹道:“你们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李大哥?有些事是永远
不能改变的,想到终有一天要与你们在战场上决一生死,我便难以释怀。我像很明白你们,
但又似丝毫不了解你们。”
徐子陵苦笑道:“皆因李大哥与寇仲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表面看似乎有很多地方相
同,例如看重情义、胸怀大志等等,但不同之处更多,李大哥可知寇仲是个天生的冒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