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倩喜孜孜的瞧着他道:“你真的把人家视作朋友,不怕我害你吗?”
徐子陵正容道:“我从没想过小姐会害我。”
纪倩凑近他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几晚人家都在明堂窝门外等你,因为知
道你一定会来。”
徐子陵生出不妥当的感觉。
纪倩笑道:“你扮徐子陵扮得真像。如果我不是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正在慈涧跟秦王
斗生斗死,定会给你骗得贴贴服服,现在嘛!嘻嘻!”
徐子陵心叫不妙,纪倩灵活的跳起来往后避退,三张桌子共七名客人同时拔出兵器,
抢过来把他封死在角落处,这些人徐子陵并不认识,全是生脸孔,看样子该是长安权贵
的公子哥儿,纪倩的仰慕者,在纪倩的徵集下凑杂成军。
纪倩在“大后方”得意洋洋娇笑道:“你这骗子算老几,竟敢来骗本姑娘,你若真
是徐子陵,就露两手给我见识见识。”
其中一个持剑的年轻公子大笑道:“即使是徐子陵又如何?就让我们长安七公子令
他知道甚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长安岂是随便任人撒野的地方?”
刀光忽闪,两剑分从两个角度横斩直劈他的颈项和脸颊,既狠且疾,颇有两下。
徐子陵心中暗叹,若给这甚么他娘的长安七公子暴露他徐子陵的行藏,弄得李渊等
全晓得他身在长安,那就冤哉枉也。
※※※
唐军营寨前摆开一桌酒菜,只有两个席位,李世民悠然自得的安坐靠着寨门的位子,
身后立着尉迟敬德、庞玉、秦叔宝、长孙无忌一众心腹大将,在营寨火把光的照耀下,
隆而重之的恭候寇仲大驾。
寇仲单人匹马从慈涧城营方向驰来,直抵酒席前,轻轻松松的甩瞪下马,任得赶来
为他牵马的唐军伺候马儿。笑道:“世民兄果是信人,小弟初时还以为把酒言欢只是随
口说说,现在才晓得是真的。”
李世民长身而起,从容道:“我们终曾是知交,纵使要快生死于战场上,在可能的
情况下好应该来个叙叙旧情。少帅请入座!”
他身后诸将无不目光灼灼的盯着寇仲的一举一动,眼神充满敌意,叉隐含尊敬。
寇仲来到另一边的席位,大模大样坐下,李世民亲自为他斟满一杯,然后坐下举杯
道:“我大唐军营内严禁喝酒,违令者斩,所以今晚的宴会,不得不在寨外举行。酒是
附近村落张罗回来的米酒,充满乡土风昧。让我先敬少帅一杯。”
两人举杯对饮。李世民回头向手下诸将道:“你们退回寨内,木王有几句心腹话要
和少帅说。”
诸将齐露愕然之色,又知李世民言出必行,军令如山,无奈下退得一乾二净,只剩
两人在营案外隔桌对坐。
寇仲计算酒席离案门足有二百步的距离,讶道:“世民兄不怕我突然发难?世民兄
武功虽高,可是若我肯以命换命,拚着硬涯世民兄一击,说不定在世民兄的手下来救护
之前,重创世民兄。”
李世民哈哈笑道:“若寇仲是这种人,我李世民根本不屑和你共桌谈心,我李世民
绝对信任你,更相信不会看错你。”
寇仲苦笑道:“我确不会这样无耻。唉!你老哥害得我恨惨,使我和王世充再添心
病。究竟我们还有甚么好说的?”
李世民又为他斟酒,微笑道:“以前我是力劝少帅而不果,今趟却想痛陈利害。少
帅勿要笑我,因为大家始终曾做过兄弟好友。”
寇仲举杯道:“这一杯就是为我们以前的兄弟之情而喝的,饮过这一杯,以前的兄
弟情一笔勾消。若我寇仲命丧世民兄之手,做鬼亦不会怪世民兄,只会怪自己不自量力,
妄图与世民兄为敌。”
李世民喝一声“好”,两方再尽一杯。
寇仲放下酒杯,油然道:“世民兄有甚么利害须向小弟痛陈?我倒希望有点新意思,
若都是我早晓得的,我们就不用花时间,各自早点回去睡他娘的一觉。”
李世民往前微倾,双目闪闪生辉,凝视寇仲,微笑道:“我想和少帅来一场豪赌。”
寇仲把扫视寨门情况的目光收回来,迎土李世民锐利似能d穿任何秘密的眼神,大
感意料之外的讶道:“豪赌?我们赌甚么?”
李世民道:“赌的当然是洛阳,假若我李世民不能在半年内攻陷洛阳,我李世民从
此不问任何军事政事,但我如能成功,阁下须放弃争霸大业。我可任你解散少帅军,又
或把少帅军归顺于我,我李世民保证会善待寇仲的每一名手下。”
寇仲虎目精芒乍闪,嘿然道:“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世民兄不怕作茧自缚!”
李世民笑道:“若我说的是一年之期,少帅是否还肯赌此一铺?任何赌博,没有风
险就没有乐趣。”
寇仲叹道:“世民兄的胆子比我还大,若换过小弟是你老兄,际此慈涧胜败末分之
际,怎敢说此豪情壮语!”
李世民仰望星空,徐徐道:“让世民亦来一个假设,若洛阳的主事者是寇仲而非王
世充,我李世民绝不敢下重注作此豪赌。”
寇仲一呆道:“你的痛陈利害果然与别不同。你不怕我说服王世充死守慈涧,由于
有洛阳作后援,说不定可坚持上一年半载。世民兄那时岂非要眼白白瞧着手上的筹码输
个一乾二净。”
两人表面客气友善,事实上却是针锋相对,各不退让。
李世民哑然笑道:“少帅会否对王世充过份高估?少帅表现愈出色,愈招王世充之
忌。郑国政权内外交困,派系斗争和只重同宗将领更是不得人心。少帅可以有良好的愿
望,可惜事实偏是冷酷无情。”
寇仲微笑道:“王世充始终是曾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在战场上刀来箭往,岂容他有
余瑕玩弄肮脏手段。”
李世民淡淡道:“那我就把王世充迫返洛阳,予他多点时间考虑自身的处境。不瞒
少帅,我已命怀州总管黄君汉和猛将张夜叉在河阳集结三万大军,只要成功渡过孟津,
将可克日攻陷回洛。不用世民提醒少帅,同洛和洛口,乃供应粮食予洛阳两大粮仓之一。
回洛失守,对慈涧这方面的军粮供应,怕多少会有点影响吧!”
寇仲立时处于下风,苦笑道:“幸好尚有洛口,一天虎牢仍在,洛口可源源不绝把
本身藏粮由洛水运往洛阳,以保洛阳粮食无缺,支援慈涧的郑军,更可向大河下游诸城
买粮。何况现在回洛已加强防守,世民兄是否言之过早?”
李世民长笑道:“虎牢!哈!虎牢!”
接着眸神深深注视寇仲,微笑道:“为了虎牢,世民另遣三军,每军万人,一由行
军总管史万宝率领,自宜阳进军伊厥。另一军由刘德威指挥 。。 第一时间更新,自太行东围河内。河内乃
现今郑军在大河以北唯一据点,此镇失守,大河北岸尽入我手,凭我大唐水师的实力,
少帅是否仍有疑惑我们能置大河于控制之下呢?”
顿了顿续道:“大河既任我纵横,最后一军由上谷公王君廓率兵,渡河枕军洛口,
断去洛阳最后一条粮道,洛口的粮草要运往洛阳,那时须问过我李世民才成。”
寇仲回复冷静,淡淡道:“想不到世民兄对纸上谈兵兴致极浓,小弟就奉陪到底。
世民兄对攻陷伊阙似乎成竹在胸,小弟却是大惑难解。筹安、伊阙两城,一据洛水之南,
一据伊水之西,两城相隔不过一日马程,唇齿相依。寿安有经验老到的张镇周坐镇,只
要他发兵呼应,史万宝凭甚么本领攻陷伊阙?伊阙城外尚有龙门堡,况且若襄阳钱独关
与朱粲联军北上,史万宝将四面受敌,能否逃回来向世民兄问好请安,势成疑问。”
李世民笑而不答道:“这处请恕世民卖个关子,任由少帅自行想像如何?”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世民兄是否在暗示张镇周向你归降?”
他绝非大惊小怪,因为若张镇周投降一事属实,不但对郑军士气打击无比估量,随
之而来的后果更是不堪想像。首先是伊阙不保,且切断与洛阳的联系。大唐军那时会如
蝗虫般蚕食洛阳南面所有城镇,北面的大河则在唐军手上,再失慈涧,洛阳将只余东线
虎牢唯一的呼吸孔道透气。
李世民岔开道:“不知少帅是否懂下围棋,对我来说,王世充和它的jūn_duì 是一条大
龙,若正面对撼,我纵胜亦伤亡惨重。所以得采取围堵和斩截的策略,堵死他每一个活
口,然后逐一收气,到只剩下洛阳一只眼,独眼焉能造活?少帅请指教。”
寇仲苦笑道:“小弟从未学过下围棋,独眼活不了,那么一双眼是否能活?另一个
活口就是虎牢,更是另一条活龙的来路。”
李世民微笑道:“若世民没有牵制窦建德或你少帅军的方法,根本不敢东来,宁愿
在关中坐看窦建德和王世充斗个头崩额裂。”
寇仲一震道:“我的少帅军?”
李世民漫不经意的道:“杜伏威既已归唐,李子通还有甚么作为?降我大唐,还可
封侯拜将,风风光光。少帅军虽朝气勃勃,士气昂扬,但仍是羽翼未成,自保或可有余。
只要李子通作出北上攻长之态,少帅的彭梁军将动弹不得,派不出一兵半卒往援虎牢。”
寇仲整片头皮发麻起来,至此才领教到李世民兵法如神,算无遗策。
李世民好整以暇的油然道:“至于窦建德,一方面要留下部分兵力以压制北面高开
道和罗艺的蠢蠢欲动,更要应付东面另一支义军的挑战,这支义军由山东孟海公率领,
与徐圆朗齐名,窦建德想收拾他怕要费一番工夫。”
寇仲就像一个赌得天昏地暗的赌徒,想下最后一注时,忽然发觉手上筹码全输掉。
最难过是明知李世民的战略,他仍无法应付和改变。
深吸一口气,道:“假若世民兄输掉慈涧此仗又如何?”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我这一仗是无论如何不会输的。由今晚开始,我军将坚垒不
出,等待另四支jūn_duì 分别攻陷回洛、洛口、河内、伊阙的好消息。若这还不够,世民可
留下万来人守寨,自己则率其他人沿大河南下亲取北邱山南、洛阳东北的金塘城。那时
看王世充会否因慈涧而置洛阳不理,陪少师在这里赏月观星?”
寇仲拍桌叹道:“好小子!你乃乃的熊!到现在我才明白甚么是上兵伐谋,亦明白
为何薛举父子和刘武周、宋金刚输得这么他娘的一塌糊涂。你老哥令我有力难施,你今
晚请我来喝酒,就是要这般令我难堪而下不得台,对吗?”
李世民肃容道:“恰恰相反,我请你来喝酒谈心,因为我李世民们当你兄弟。你寇
仲是英雄的,就接受我的赌约。我李世民定下半年之期,就当是还你的人情债。”
寇仲双目精芒闪闪,凝视李世民而不语。
李世民沉声道:“不要对虎牢再寄任何希望,我已派李世绩全权负责攻克虎牢,此
人无论在李密军中,又或我大唐诸将里,均是一等一的人才,我有十足信心他可轻取虎
牢。”
寇仲摇头叹道:“洛阳之战,对我太不公平哩!”
李世民道:“战争就是这样,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战争有战争的规矩,就是成则为
王,败则为寇。少帅入乡随俗,如何竟出此言?”
寇仲霍地立起,仰望星空,缓缓道:“我寇仲有我寇仲的规矩,秦王由此刻开始,
再不用眷念旧情,只该依你战争的规矩把我和我的少帅军斩草除恨。若技不如人,我寇
仲死而无怨。”
李世民叹道:“如此说少帅是不肯接受赌约,这是何苦来由?”
寇伸大笑道:“因为我愈来愈感到有你老哥这样一个对手,不负此生。”
两人最后一场谈判,终告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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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卷 第十二章 最后希望
大唐47卷
第十二章最后希望——
灯火倏灭。
长安七公子的各式兵器不是劈中椅子,就是斩上桌面,徐子陵早不知去向。
纪倩等仍在漆黑一片的菜馆内惊惶摸索,徐子陵油然从后门悄悄离开。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应付办法,亦只有他能在眨眼间一举手弄熄馆内八盏照明的宫
灯,趁由光明转为昏暗的当儿,轻松逸出包围网,今七公子摸不着他衫角。
如此窝囊的事,自命不凡的七公子当然不会宣扬出去,还可自诩为使徐子陵的“雍
秦”怕得落荒而逃的好汉,不致惊动其他人。
与纪倩关系恶化是无可奈何的事,只好暂且不理,待将来时机至时把误会澄清。
当他转入一条横巷,立即飞身登上巷旁乎房瓦顶,摇身化为恶形恶状面如鬼脸的
“短命”曹三,全速往池生春的华宅方向掠去。
※※※
赴约前寇仲曾表示会一字不漏把跟李世民的对话转述与王世充。可是真要这么做时,
寇仲始明白到这是没有可能的:不但只能选择性地挑选适合向王世充说出来的东西,还
要把李世民原本的口气语调改变,把侮辱性的字眼去掉。
在慈涧总管府的内厅,王世充摒退左右,全神听寇仲的报告。
寇仲最后道:“李世民今趟约我去说出这么一番话,主要是今我知难而退。但圣上
放心,我现在比任何时刻更有信心可守稳慈涧。若李世民真的绕道往攻洛阳,我们就把
他留下的营寨夷为平地,再夹击他攻打洛阳的jūn_duì 。像洛阳这么坚固的大城,岂是一年
半载可以攻下的。”
他半句不提李世民提议而他不敢接受的赌约,也没说出张镇周的事,那大有可能只
是离间之计,当然也可能是确有其事。至于李世民的战略,他则如实报告。
王世充满脸y霾,沉声道:“若我们长期攻不下他的城寨,我们的三万军岂非给他
区区万来人牵制在这里。李世民若能攻陷回洛,连管北邙山,可轻易截断洛阳到慈涧的
运粮道,而因他掌控黄河的控制权,得关中从水路支援,粮食补给方面全却无问题。此
消彼长,对我们大大不利。”
寇伸大吃一惊,忙道:“圣上万不可放弃慈涧,慈涧若失,寿安和伊阙势将不保,
对我们士气打击之重更是难以估计。北面大海既已入李世民之手,如让唐军席卷南方诸
城,切断与襄阳的联系,我们将仅余偃师、虎牢的东面,完全陷于被动。”
王世充冷哼道:“我却不像少帅般悲观,虎牢与洛口、荥阳、管州、郑阳、汴州和
偃师各城互相呼应,这条线上的城池全是对我王世充忠心耿耿的大将把守,李世民想断
我东面岂是轻易。如李世绩敢攻虎牢,等若自取灭亡,只要我把兵力集中洛阳,东面有
事,我就从洛阳调军往援,李世民能捱得多久?到冬天大雪时,他只有过返关中,那时
天下就是我王世充的天下。”
寇仲淡淡道:“可是圣上有否想过我们的成败将系于虎牢,这是否叫孤注一掷,只
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虎牢不会陷落?”
王世充摇头道:“朕意已决,明天开始,我们分阶段撤军,退回洛阳。回洛是我们
两大粮仓之一,比之慈涧对洛阳的成败影响更大。”
寇仲听得无名火起,霍地起立,沉声道:“终有一天,圣士会后悔这个决定。兵败
如山倒,退兵虽非战败,可是慈涧的失守,会影响所有将士对圣上的信心,也影响他们
对圣上的忠诚。圣上可否给我一万人,由我寇仲负责为圣上死守慈涧一面。”
王世充冷然瞧他好半晌,缓缓摇头道:“朕必须保存兵力,以守洛阳。”
寇仲长叹并作个无奈的表情,就那么往出口走去。
王世充怒喝道:“你要到那里去?”
寇仲没有回头,沉声道:“当然是回彭梁去,看看有没有机会从李子通手上把江都
夺过来,江都是另一个洛阳,若入我手,无边无际的大海将任我寇仲横行,李世民若攻
到彭梁来,我始有筹码与他周旋。”
王世充软化下来,叹道:“朕有自己的难处,何不坐下来好好商量,研究出可两全
其美之策。少帅是为慈涧设想,我则是为洛阳着想。例如可在慈涧和洛阳间夹道建两座
石堡,既可加强洛阳以西的防御力,又不用像苦守慈涧般有鞭长莫及之虞。”
寇仲晓得张志把他和杨公卿早前的构想向王世充提出,而说到底王世充仍因心怯而
决定弃守慈涧,摇头道:“只有慈涧仍在,这样两座石堡才可发挥积极作用。唉!我真
的不想离开圣上,只因别无选择,不愿这么容易给李世民宰掉而已!”
王世充离座而起,直走到寇仲身后,不悦道:“少帅怎样才肯留下助朕,除慈涧此
事朕是难以点头外,其他均有商讨余地。”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断然道:“好!只要圣上肯让我全权负起守护虎牢的重责,
我寇仲就与圣上共存亡,绝不中途离弃。”
※※※
徐子陵驾轻就熟的潜入池府,避过巡犬护院,进入内宅,更是打醒十二个精神,皆
因随时会遇上魔门高手。
三进内院只前厅灯火通明,传来人声,中、后两进均是黯无灯火。
徐子陵暗叫天助我也,循老路窥探池生春寝室的动静,白清儿人去床空,被铺摺折
整齐,显示池生春尚未上床。心忖不知白清儿是否练成甚么姹女心法,去了害人。
他迅速进入卧室,以专业的眼光手法,不到半刻钟即发现地室入口在靠墙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