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两个人之间正在闹别扭,可是,正因为在闹别扭,李静的心思,更是几乎全部放在了朱说身上。
要说嫉妒,万麒当然也是有的,只是,感情这种事,毕竟不是他生活的重心,而且,四年下来,对于朱说,万麒仍然是很不待见,却不得不说一句欣赏。
虽不至于去主动促成李静和朱说,甚至偶尔还故意误导两人让两个人之间产生误会,但是,万麒对李静,却当真是没有了占有的心思,最多,最多也就是想要在在一起的时间里好好照顾她,想要她在他的庇护之下不被人欺负而已。
李静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对万麒道:“对……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芳儿眼看着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又常年养在深闺,我不是怕小姑娘敏感多想嘛。”
万麒伸手,本想揉揉李静的头,抬到半空,又转而搭在她肩上道:“秦姑娘并不是你想得那般不懂人情世故,还有,比起提醒我,你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为好。再怎么护着她,你们总也是表亲,中间隔着一层。更主要的,你那样护着秦姑娘,为她挡了登徒子,也让她失去了与如意郎君接触的机会。秦姑娘不是孩子,你该相信她的眼光,就算担心,在她身边为她把把关就好。
秦姑娘也到年龄了,此次进京,我们少说也要住上近一年,秦家出了那样的事,秦总镖头和秦夫人伤心之下,难免忽略了秦姑娘的亲事。你要是真为她着想,该留心为她找一门好的归宿才是。”
秦芳对李静的那点儿心思,别说万麒,平日走得近的几个,长眼睛的都看到了,可是,偏偏,李静自己丝毫没有自觉。没有自觉也就罢了,还总在不经意间做出让秦芳误会加深的事情来。
“芳儿进京,舅舅家里知道吗?”提到秦芳的亲事,李静多多少少也有些担心。她自己无所谓了,即使不成亲也饿不着。而且,心理承受力强,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怕再担一个嫁不出去的名声。可秦芳就不一样了,小姑娘明显是那种需要人照顾体贴的性格,如今,秦广生死未卜,秦汉看着也颇受打击,虽然说秦家也不差她一口饭吃,她在秦家待着,总是没有人能分心心疼她。如果能在京中有什么际遇,遇到一个老实本分,家境殷实的良人,倒也不错。只是,前提是,别再让秦家为她格外担心。
“秦姑娘想要进京看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念想了。府上应该是默许了的,毕竟,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小姑娘也该散散心。临行前,我也曾到秦府拜别过,我看秦夫人的意思,也是想让秦姑娘跟着进京散散心。”万麒说得算是含蓄了,秦夫人那都不是暗示,是明示了,他也没做什么,秦夫人这几年下来,却越发把他当女婿看了。若不是秦广出了事,在秦勇父子回来之前,她还暗示过万家提亲呢。
听了万麒的话,李静沉默了半晌,终是开口道:“那就让芳儿跟着我们进京吧,只是,也别女扮男装了,她那样子,穿上男装,反而更能看出是姑娘。还是穿着正经女装,免得被人误会。她家的丫鬟水儿,也是个不太靠谱的。你那里要是有干练知事的丫鬟的话,借我一个放在她身边。”
朱氏对万麒的那点儿心思,李静自然也是看到了。只是,对于朱氏的不自知,李静都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万家,也是她家姑娘能攀得上的吗?
只是,放着秦芳那样在家,李静也多少有些不放心。现在看着她也就是对万麒亲厚些,也不知是不是小姑娘腼腆,但是,万一这相思酝酿成了感情,那可就不好了。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也好。
李静觉得,自己越来越把秦芳当自家姑娘看了。分明两人是同年生的,就算有着前生的记忆,李静也没有对李让、摩西有那样护着紧着的想法。
微微叹了口气,李静在心中吐槽“果然,养姑娘就是c心呀。尤其是,养那种怯懦却又倔强的姑娘。”
未时三刻,一行人到达汴京城东门,远远地,李静在马上就看到了有人搭了遮阳伞在城门外等候。
看到那个本是坐在遮阳伞下,但因为看到他们一行人起身迎出来的身影,李静被太阳晒出了一层薄汗的面颊上,露出一个有些困扰的微笑。
依着她的意思,等他们一行人安顿好了,刘禅再到客栈找她玩便是。再怎么说他们是朋友,以刘家的身份,虽说刘禅是个不着调的,或者,正因为刘禅是个不着调的,他这样大张旗鼓的来城外接人,更是会让他们的身份变得敏感。
虽说朱说、李让他们提前近半年进京,确实也有拜会京中官吏,结交各地才俊的意思。可是,这样跟刘禅扯上关系,李静想想他五年前离京前闹得那件事,忍不住觑了觑眉心。
李静自己无所谓,她喜欢刘禅的性情,愿意与他相交,也不在乎自己的声名一入京就因为跟他扯上关系而变得微妙,可是,此次秋试,是朱说二十多年苦读的孤注一掷。虽说落榜了再开恩科时他还能考,可是,他家,显然没有那样的家境。而且,他的年龄也摆在那里,二十六岁,即使搁李静的前世,哪怕念到硕士甚至博士,也该毕业出社会了。
不提朱说以前吃过的苦,就他在书院那四年所付出的,李静看在眼里,也着实佩服心疼。
虽说刘家因了刘皇后在京城地位一时无两,可是,与刘禅过从甚密,显然并不能带来正面积极的影响。
不过,四年下来,朱说与刘禅本就走得不近,即使李静与刘禅越来越亲近得几乎是“哥俩儿好”一般,朱说面对刘禅,始终抱持着那样一种“道不同不相与谋”的士子清高之态。
这一点,在书院时,李静心中多少也有些委屈,毕竟,她真心交往的朋友,还是希望得到恋人未满的心上人肯定的;不过,临近京城,即使不懂得官场倾轧、文人声名,李静本能地理解了朱说的坚持与避讳,尤其是,看到刘禅这样张扬地在城外接人时。
不过,就算是理解了朱说,李静此时,也不能因为朱说拂了刘禅的真心与诚意。虽然刘禅不是自小就养尊处优的,在书院四年下来,也少了些当初在京城的冲动任性,但是,刘禅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如果不是真的把李静当做知己朋友,他犯不着顶着大太阳亲自到城门外等待李静。最多,让他的家人在城外等,甚至于,在李静安顿下来之后,他再送请帖邀请李静,都不失分寸。毕竟,在书院时,他是夫子,李静一行,都是学子,辈分差着呢。
李静跟身旁的摩西示意过后,趋马快步向前,与众人拉开距离,率先冲到了城门下。
打马停步,李静下马时,刘禅已经起身在遮阳伞之外等候,毫不遮掩的率真喜悦的笑容,让李静心中一动,上前给了刘禅一个拥抱。
刘禅身子微微一僵,也抬手回拥了李静。在下人们和排队等待入城的人的诧异的目光里。
两人分开,刘禅拉着李静的手腕让她坐在遮阳伞下那唯一一把椅子上道:“怎么穿上书院的儒装了?你难道还真的想参加秋试不成?”
四年的时间,李静正处于青春期的发育期,即使对女性从来没有感兴趣过的刘禅,日日与她相处,如果再看不出她其实是女儿身,那真就是瞎子了。
李静接下刘家下人递过来的一杯清茶灌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正了正冠才道:“跟大家一起出门嘛,穿统一的制服不是很有团队感?而且,这样路上走散了,问及路人,也好辨识一些。怎么,我穿校服衬不起来吗?”
如今,李让已经后来居上长到了五尺六寸,而李静,还停留在十五岁那一年长就的五尺四寸,作为一个女子,已经显得过高了。但站在男子中,本就长得稚嫩的脸,配上一个骨架偏小的娇小身材,身形着实是有着不符年龄的单薄稚嫩。多少为了遮掩身体线条的关系,李静的衣服,虽称不上肥,多是宽松的,更加类似于前朝的流行,与这个时代的窄袖瘦腰不符。即使是统一制服的儒衫,李静的,也是经过红姑改造的。
“你穿什么衣服都很衬,只是,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进京之后我要请你到汴京城歌伎最有名的妓馆去吗?你穿成这样,不怕让同行的几位公子声名受损吗?”两人闲聊之际,被李静落在后面的众人,也已经到了城门下。刘禅说着,眼神瞥向渐渐行近的几人。
“没关系,他们住在官家的驿馆,我住客栈。这里不是宋州,我会注意分寸不给他们添麻烦的。而且,现在只有未时,据入夜还有近两个时辰,我安顿好了再换件衣服就是。”李静说着,也起身走出遮阳伞,只是对骑在马上的摩西摆手示意,却既不想让他们停下来,也没有了再加入他们的意思。
传闻中的晏大人
可是,其他人都径自往城门行进时,万麒的马车,路过刘禅这里时,却刻意偏了马头,在三尺之外停了下来。
李静微微觑眉,但想到万麒本就与刘禅交好,也就释然了。反正万麒的科考,也不过是打个酱油,考中也不会出仕,而且,声名什么的,就他那特立独行的性格,怕是真的丝毫不在乎。
只是,随着万麒下来的人,却让李静在心中不禁叫苦。刚刚远远看到刘禅,李静只想着不能因为他让朱说的名声受损,一时竟忘记了同行的人中,还有秦芳。
趁着万麒与刘禅寒暄之际,李静把秦芳拉到身边,再次尝试着做送她回宋州的无用功。
不管李静说什么,秦芳也不反驳,只是在那里低着头重复着“表哥,我要跟你一起留在京城,我答应了红嬷嬷要照顾你的。”
当着那么多人,李静也不好对秦芳厉声厉色,两人之间,一时焦灼。
还是刘禅从万麒那里问明了缘由,走上前道:“静,别再这里难为秦姑娘了。难得她入京一次,就算要回去,也得在汴京城玩腻了再走。你若不放心,可让秦姑娘住在我家,秦姑娘出门时,你若没有时间,我会让家里的小厮、护院陪着她。”
李静踌躇片刻,终是道:“还是让芳儿跟我住客栈吧,她一待字闺中的姑娘,住进你家里,算怎么回事?况且,你又不是自己住,你们家那规矩,怕芳儿也是应付不来。”
刘禅怔了片刻,拍着李静的肩失笑道:“果然一说到秦姑娘,你就变得紧张婆妈了。
不过,客栈人多口杂,也不安全,你又不可能时时守在秦姑娘身边。就让她住在我家吧,本来,我就是打算接你回家住的,如今秦姑娘来了,不过添双碗筷罢了。至于规矩,我母亲是规矩多些,不过,这几年她吃斋,很少出禅房。我们不去招惹她就是。其他人,你真的不用怕,我在外五年,如果他们敢不让我带朋友回家,我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至于说到秦姑娘的名声,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大哥、二哥早几年就成亲立府了,我家后院都是女眷。正好,我还有一个尚未出嫁的妹妹,跟秦姑娘年龄相近,秦姑娘去了,她也多个伴儿。”
听了刘禅的话,李静心中微微有些动摇,确实,放在刘禅家里,她能放心秦芳,而且,接触一下年龄相近的女子,交些朋友,对她也有好处。但是……
李静还是摇摇头道:“算了吧,芳儿还是跟我住客栈,我带她在京城玩几天就送她回去。”
李静说完,刘禅还要说些什么,他身旁的万麒却僵着脸道:“中午我们在茶寮说过的话,你都就着茶水喝进肚子里了吗?秦姑娘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像老母j一样把她护在身后,让她与世隔绝。难得进京,你还要如宋州城时一般对她百般限制吗?”
万麒一直以来都毒舌,但是,这样僵了脸色的次数,却是极少。李静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不得不说,一直嬉笑着没个正形的万麒认真生起气来,李静还是有些心虚的。
咬了咬牙,李静对刘禅道:“那就让芳儿住你家,我还是住客栈。”
可是,刘禅却道:“没有那么多担心的,我会跟父亲解释的,你是我在宋州最好的朋友,而秦姑娘是你嫡亲的妹妹。不会让人误会的。而且,你不觉得,我把秦姑娘单独接到家里住,更会让人误会吗?你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离京五年的。”
李静又计较了一番,最终,和秦芳一起,坐上刘家的马车,去了刘府。
与万麒挥手道别之时,李静只想道,“这几个月,我怕是都要躲着朱希文了。”
安顿好李静和秦芳主仆,差不多也到了晚餐时间。本来,依着刘禅的计划,晚餐是要和李静一起在外面酒楼吃的,晚餐过后,他们直接奔赴妓馆。可是,秦芳来了,刘禅就不得不和他那关系僵硬的父亲报备一下。
刘禅家里的事,李静这几年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如果不是身边带了秦芳,在见他父亲之时,李静怕是不仅不会紧张,心中还会有些微词。
刘美人如其名,真的长得很美,即使如今上了岁数,保养得很好,仍然看得出是一个美男子。
只是,想到他是靠女人上位的,李静心中虽然没有特别强烈的不屑,多少还是感觉有些微妙。
敛下眼睑,掩住那一丝外泄的情绪,李静在刘禅介绍过她之后,低眉拱手道:“晚辈宋州李静,见过刘大人。晚辈与舍妹冒昧叨扰府上,失礼之处,还望刘大人海涵。”
说着这话的李静,不仅她自己觉得别扭,连她旁边的刘禅,都差点儿笑出声来。
刘美坐在上位道:“李贤侄客气,既是禅儿的朋友,尽管在寒舍住下便是。身在家中,贤侄不嫌弃的话,喊老夫一声伯父便可。”
刘禅这几年的在外交友,刘美自是知道的。李静的身份,他早也知晓得清楚。虽说刘家如今是朝中新贵,可论累世贵族,还是当属李家这样的出身。虽则李静自小名声不好,可就刘禅的身份性格来说,能交到李静这种身份的朋友,也算是让刘美欣慰了。
“刘伯父抬爱,晚辈惶恐。”李静说着惶恐,可是,面上却不露一丝惧色。别说唱作俱佳,这种做戏寒暄,就是言行一致,她要做到,都很困难。
刘美也不跟他计较,只微微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李静入席。
李静自然坐在了刘禅身边,而已经换回女装的秦芳,坐在了刘家女眷那一桌。
李静微微扫了一眼,说是三妻四妾,环肥燕瘦,倒真是一点儿都不夸张。
晚饭过后,李静告辞了刘美回房,刘禅的妹妹刘燕,也随着他们一起。
四人虽说是一起进了刘禅院子的小厅,但是,李静不擅长与女子聊天,刘禅似乎跟他的妹妹也不是特别亲近,就变成了刘禅跟李静闲聊,刘燕与秦芳叙谈的情景。李静意外的发现,腼腆的秦芳,跟刘家一眼看去颇为任性傲慢的小姐,似乎聊得很是投机。
在打发刘燕和秦芳各自回房之后,刘禅提议,两人一起去妓馆。
李静本来顾及刘美,可是,刘禅却说,除非他们日后不会出入那种地方,否则,早一天晚一天都无妨。而且,他们两人只是去听弹琴唱曲,又不会做什么,清者自清,不必拘谨。
李静本就是个随性的,而且,此次进京,除了陪着摩西之外,更主要的,李静本就是想邂逅哪怕只是旁听柳永或者苏轼。
李静不能进官场,唯一的机会,只能是坊间瓦肆。
想着时日长了总会被人知道,初始也就没有必要遮掩,李静微微犹豫,便与刘禅一起坐马车前往。
本来李静还想骑马,可是,刘禅却说,既是要去附庸风雅,又怎能有歌无酒。李静和刘禅的酒量都是一般,晚饭时已经微微喝过一些,如今,李静看刘禅的神采,必是要放开了喝的,李静也想畅饮一番,舒舒这几个月来胸中的闷气,便也没有矫情,弃了她的巴库斯,同刘禅一起坐上他家马车。
两人去了汴京城最好的官家妓馆群芳阁,虽说这里的姑娘比起民间妓馆来少许多风情,但文采修养却高出许多,便是京中许多达官贵人来了,也是要礼让三分的。李静只是想听人弹琴唱曲,来这种地方,自是更合适些。
虽然,几乎不识句读的刘禅,其实,更喜民间妓馆的那种轻松自在的氛围。不过,他是绝对不会让李静踏进那种地方的,京中不比宋州,李静,毕竟也是代表了应天书院的学子,再者,李静如今年长,容颜身形都显露出来了,他可不想她被那些惯看风月的男人们窥视。
如果不是知道李静极其不喜欢倚仗权势,刘禅其实是想包了琴师歌伎到他府上为李静弹唱的。
两人一路兴致高昂地到了群芳阁,却被告知刘禅提前三天定下的歌伎薛艳,如今正在接待其他的客人。
李静在路上已经听刘禅大肆夸赞过了薛艳的琴艺和嗓音,美貌刘禅虽是一带而过,但是,就凭刘禅带过时片刻的卡壳,李静也能想象,必是一位极其艳丽的姑娘。虽说李静本是女子,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年在勾栏流连下来,她对女子,也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审美观。一路行来,正被刘禅挑起了好奇心。
此刻,却被告知本来预定好的薛艳接待了别的客人。
不只是刘禅,连李静都染了三分不悦。
不过,李静想到刘禅五年前惹过的事,还是拉拉他的衣袖道:“既然薛姑娘接待了别的客人,我们就点别人吧。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鸨母听了,也连连劝告道:“是呀是呀,刘公子。正巧今日我们群芳阁的花魁方昭无客,刘公子不如到她那里歇歇。缠头算在奴家身上。”
刘禅也没有发怒,却只是坚持道:“谁不知道论起琴艺歌喉,薛艳论群芳阁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花魁娘子再美貌,本公子今日是来听曲儿的。三天前本公子下定金时,冉妈妈也答应了本公子让薛姑娘歇两天,养养嗓子,专待本公子今日接待贵客。怎么,今日本公子带着客人来了,冉妈妈却说薛姑娘接待了其他客人吗?
本公子离京五年,难道如今京中竟是连先来后到的规矩都破了吗?还是,冉妈妈觉得本公子任人捏圆捏扁好欺负?
不管是什么贵客,都请他在一炷香时间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