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跟你说?”
“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荆轲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拍少年的肩膀,“你最好跟他说,他是燕国太子,不说,可是要捉你进牢哦!”
少年抿了抿嘴:“他禽兽不如,他是恶霸,我们村里很多女人都被他玷污,连我姐姐也……”说到这里,他眼眶里含着泪意。燕丹点头,“的确该死,你叫什么名字?”
“秦舞阳!”
“荆轲,”燕丹转身向荆轲,“交给你了。”
一场血腥的砍杀,结束,人群逐渐散开。
荆轲把秦舞阳交给随从,跟燕丹一道去祭河,回马车旁,看见夷简和芥兰,惊讶道:“原来还有个小东西,姬丹,这一趟回中原,你收获颇丰啊!”
芥兰朝荆轲笑,荆轲不禁蹲下身,伸手捏她的下巴,“真是个难见的小美人,跟我回家吧?”芥兰摇头,指燕丹,“母亲说,以后要一直跟着哥哥。”
荆轲斜视燕丹:“他做你哥哥,会不会太老了点?”
琴筑剑舞 (5)
夷简忍不住笑!
其实,一个眼神,一句话,也许种下一段缘。燕丹白了眼荆轲,往易河边走,式妋拎着竹篮随后,夷简和芥兰跟上,荆轲若有所思的走在最后,一行人到河边,式妋按扎摆放供品,有时候人类的祭祀祈福不过美好的祝愿,更是对逝去的人,逝去灵魂的想念安抚。
夷简真心祈盼她所有在乎的和在乎她的人平安!
易水归来,还在路上,一名宫中的侍卫匆匆策马,逆方向而行,半途找到燕丹的马车,侍卫立即拦下,燕丹掀开布帘,侍卫跪拜,报:“太子殿下,赵国李牧领十五万兵北上,借口为上党郡一战燕军临阵撤离讨个说法,要攻占武遂和方城。”
武遂和方城是燕国边境,与赵国北土接壤,燕丹指腹摁在两鬓,弱r强食,都妄图称雄,“派谁出征?”
“是剧辛!”
呵,燕丹冷笑,剧辛对抗赵国的武安君李牧,闻风丧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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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筑剑舞(6)
(三)
世事难料,这是日子。
几乎一夜之间,王城蓟变得拥挤,燕国百姓对李牧,确实闻风丧胆,何况当今的局势本来赵强燕弱,李牧领军北上,浩浩荡荡的队伍还没到武遂和方城,城里和附近村庄的百姓就奔走一空,弃屋弃田,纷纷向蓟逃亡。
六月底,蓟不复往日的妖冶唯美,夏季的热浪开始袭来,路上避难的乞讨者众多,街市巷口都充斥着难闻的汗臭味,担心暴民叛乱,燕王喜每日开仓放粮,救济逃亡的贫民百姓,蓟城人心惶惶。
很多事,人无能为力,到七月中,也就半个月光景,侍卫再来报:“太子殿下,武遂方城相继失守,李牧边防军勇猛善战,连取两城后继续北挺,直攻厘和阳城……”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燕丹神色不变,手里的玉瓷杯却应声而碎。
夷简有些后悔到燕国,倒不是因为燕国开始战乱,而是人情,不到燕国来,燕国是不是战乱或者战败她无所谓,心里没有太深的感触,可是她现在身在燕国,对她来说不管太子燕丹有什么想法,也算是有恩于她了,她也认识了荆轲,认识了高渐离,四周的邻居百姓即便不熟识,也都真实存在于周围她的视线里,他们都是燕国人,住的地方如果不能称之为家也是个落脚的温暖的屋,这就是人情。
对方是李牧,是她的姐夫,她希望孰胜孰亡?
晚上,夷简坐在荷花池边,一只大手蓦然抚上她头顶,夷简抬头,是燕丹,他道:“我带你去厘城,必要时也许可以救我一命。”
“李牧不是个徇私的人!”夷简耸肩,“你就是俘虏了我大姐,他恐怕也不会忘了将军职守。”
“呵呵……”燕丹笑起来,“也不指望你有多大作用。”
“厘城,也要失陷了?”夷简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宫里的粮仓再充沛也经不起长期消耗,”流离失所的游民日渐增多,“长此以往,燕国内乱外患并起,不是面临亡国就将改朝换代。”燕丹叹气。
“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如果你不想死,我带你走,去赵国,没人知道你是燕太子。”人谁甘愿死。
燕丹眯起眼,想笑,然而扯了扯嘴唇,却笑不出声,想起在秦国奴隶村,她硬塞给他一包金,怅然所失,有时候真希望她还是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光y荏苒,不随人。
七月中,燕丹携樊於期领一支精锐骑兵从都城蓟出发,夷简又换上燕丹的旧衣,快四个月的小腹平坦,除了一开始偶尔胃里难受,害怕特别的香味油腻味刺激,其余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芥兰留在蕲,有式妋照料。
北方民族擅驯养凶猛鸟兽,燕丹骑兵上空,一只体态健硕的褐色秃鹫始终亦趋盘旋,翱翔,粗哑的叫声吓退数里飞禽。
……
厘是座小城,李牧大军攻取后并没有屠城,只在城门口设置关卡,普通百姓和商贩允许通行,周围一些躲避战乱的燕民见安全,饿死在外不如尝试回家度日种田,胆大的先回城归顺赵国,几天后厘城内逐渐人多,恢复往日喧闹,街道上驻扎的由燕军改为赵军,疆土易主。
琴筑剑舞(7)
到厘城几里外,精骑兵隐没山林,燕丹带夷简去城门口关卡,夷简问:“你打算做什么?”
燕丹凝视远处的崇山峻岭,说:“对我来说,什么都比不上燕国,放心,你不会有事,但是你,也许能换取燕赵的太平。”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有用!”夷简自嘲。
“你肚子里的孩子有!”
孩子,从他口里说出的“孩子”让夷简一怔,“你这么打算,如果真能让燕赵两国暂时太平,那我甘愿被利用一次,感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感谢你送我回韩见到家人,也感谢你带我来燕,”才得以留下这个孩子,不用迫嫁人,人活着,也许就是这么为难,矛盾,感叹世事难料,变化无常吧,“以后我们两清,再无恩欠,真正的互不相识。”
“夷简……”燕丹仔细看她,“你长大了!”
“人总会大,芥兰她……”
“芥兰她似乎更拿我当家人,她不可能跟你走,”燕丹打断她,“我会送她入宫,封赏公主尊衔。”
也好,总比跟着她漫无目地的好。
……
到赵军关卡,城门里外站满士卒,城楼顶的旗帜换成绿色赵印,天气闷燥,城门一边宽阔护城河里有赵士卒游水逗乐,眼睁睁看敌人肆意侵占自己的领土,燕丹的心像被人用刀割开,走进城内,他指着夷简对守门侍卫说:“她是武安君夫人的妹妹郑夷简,要见武安君。”
侍卫惊讶,忙回营通报。
半晌,通报的侍卫回来,说:“你们跟我来。”
夷简有些忐忑,还是十二岁那年见过,那时候看见他和大姐拥抱,她不禁心跳的厉害,侍卫领他们到帐营外,拦住燕丹,“你不能进去。”
夷简进帐,宽敞的将营,地面铺着干净竹席,一眼望见姐夫李牧,侧立在巨大沙盘旁,出神……夷简低低唤了声“姐夫!”
李牧扭头,下巴的疤痕显得狰狞,长发束起,不似上一次垂落在肩的狂野,打量夷简,片刻,嘴角终于挤出一丝和蔼,“真是你,怎么到北方来了?”他问。
夷简不答反问:“大姐她生了吧?孩子叫什么名?”
李牧点头:“叫承晖,她们都好,我遣人送你回去。”
“燕国太子丹,他要见你。”
李牧蓦然皱眉,到案桌后坐定,道:“让他进来!”
琴筑剑舞(8)
(四)
太子丹见李牧,用不着拐弯抹角,两人互相注视,燕丹径自在帐内坐下,开口:“你攻打燕国的步程是不是该缓一缓?”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李牧环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的秃鹫日行千里,刚送来急报,秦王以独一无二的大国姿态,以谴责赵国引起战乱为由,令王翦父子出兵阏与,令桓和杨端和攻打邺、安阳、河间……呵,我是担心你走的远了,来不及回赵。”
李牧目光直视他!
“不用急着回答,秦王也就在等这样的机会,相互残杀,两败俱伤,相信武安君你一定不嗜涂炭,只要你肯停止攻城,让我见赵王,我有办法阻止秦王趁机出兵,那么赵国百姓幸免于战火。”
王翦是秦国猛将,用兵如白起,李牧不轻敌。
“我尊你是燕国太子,派部下护送你入赵见赵王。”
“多谢!”
“夷简,你一并去邯郸。”李牧转面向夷简,夷简点头,低头察看自己全身,最终从脖子里取出一块薄玉片,到李牧面前:“我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这块玉了,小时候和姐姐们都有,就挂着玩的,你带给承晖……”
“你可以自己给他!”李牧和煦的笑。
这一笑,才是属于亲人间关切的笑,盯着他的微笑,夷简突然有预感,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吧,无论是大姐,大姐夫,还是他们的孩子,她再也见不到了,“姐夫,我能抱你吗?”骨子里,她是不是还残留着幼稚?还想回到从前?
李牧愣,反应过来,像兄长一样展臂把她圈进怀里,夷简眼眶湿,用劲抱他,“姐夫,我走了。”夷简将薄玉块放进他的袖口。
“在邯郸多待段日子,陪陪你大姐。”李牧轻声说。
又回到路上,她已经不再盼望去哪个目的地,李牧策马一直将她送出厘城,厘城离赵国不远,夏季树木葱郁,风景秀丽,燕丹突然问:“燕国美吗?”夷简应了声“很美!”
“相比秦国如何?”
夷简想起介于咸阳和雍地间的井,枯褐的沙地,青色大石,一口井,“不一样的美,秦国苍茫辽阔,燕国异域艳丽。”但是再美,美得过韩国吗,四五月的韩国,花瓣缤纷,空气里都飘着香草味。
邯郸又不同于咸阳和蓟,邯郸城墙高耸,红瓦红门,百年大国的威风仍存,丘陵地貌,金黄色王宫在太阳光照下仿佛镀了一层金,古老的巷子迂回曲折,青砖地面冒出绿苔,空气潮湿多雨。
琴筑剑舞(9)
经过驿站小休时,燕丹叫厨子熬了一贴药,成汤端给夷简说:“喝了!”
夷简戒备的看他,燕丹瞥一眼她的腹部:“这几个月你一直在路上,不当心会流掉,之前你每天的汤茶我也都加了药草。”也是,这个孩子对他有用,夷简端过药汤仰头灌下,脑里却忽然浮现韩非的身影,“那条花点毒蛇,是你让韩非带进秦宫的吗?”夷简问。
燕丹点头,并不否认。
“你利用每一个能利用的人?”
燕丹再次点头。
“如果哪一天,是你深爱的人,你爱她如生命,你会利用她吗?”
“为了燕国危存,我会。”
“那么但愿没有一个女人爱你如生命!”否则她的结局一定太悲凉。
燕丹淡笑!
马车直接被李牧的部下送进赵宫,赵王正与群臣幕僚们着急,秦国大军分四路近阏与、邺、安阳、河间,赵国内能与王翦父子稍微抗衡的只有大将庞援,即使召回李牧,也不能及时阻止这么大范围的侵占,这时,廷使禀报:“燕国太子丹求见!”
赵王与大臣们面面相觑,疑惑,应允,让太子丹觐见。燕丹独自上殿,留夷简在殿外,看见赵王,燕丹微一颔首,说:“本宫有办法让秦王撤兵。”
赵王的眼睛顿时一亮:“什么办法?”
“如果你向燕国签署不再侵犯帛书,那么本宫令秦王向赵国签署盟书,至少五年不战。”
赵王手锊下巴的胡髭:“本王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燕丹斜眉。
“本王可以再押虏你,继续做赵国的人质。”
“狗急跳墙,燕国尚有六十万兵力,本宫也有十万精骑兵候在李牧营外,千余剑客擅长暗杀,再者,你若不屑与本宫结盟,那么本宫也可以倒戈秦王。”燕丹嘴唇勾起。
“你到底有何能耐?”
“这个本宫并不想告诉你,本宫只需修书秦王。”
“好,本王就让你试一试。”
“呴——”
一声清脆的长笛,一只枯褐色利爪秃鹫在赵王宫上空翱翔,旋转,最终剑一般冲地,停落到燕丹眼前,燕丹系一支圆竹筒在它的腿腕,秃鹫展翅,迎头向碧空飞跃,转眼渺如黑点,消失不见踪影。
琴筑剑舞(10)
(五)
燕丹从小和嬴政一起在邯郸做人质,他太了解嬴政。
他在乎什么,缺少什么,庶民间的血浓于水,子嗣……
两天后,当燕使的谏函送进秦宫,呈到嬴政面前,嬴政坐在案几后,脊背僵直,冰灰色长眼直直凝视竹谏上篆字……
大王宠姬郑夷简及腹中四月足王长子留赵王宫作客!
八月初,赵王问燕丹:“已经十多天过去,秦王为何还不撤兵?王翦、杨端和的几十万大军还在赵国边境压聚着。”
“你见他们攻城了么?”燕丹反问。
“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急,总要给他时日弄清楚事情始末。”
……
八月中,赵王急的像热锅里的蚂蚁。夷简住在赵王宫里,心里和身体都开始起变化,经常没来由的情绪沮丧,很多话憋在心里到了晚上很压抑,白天时又浑身无力,腰腹胀痛,炎热的天,偶尔竟然想晒太阳。
八月的最后一天,午后,赵王正在午睡时,当班的宫门廷尉一路奔跑,急忙禀告,“秦国来人了,秦王派使者来了。”赵王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却故作镇定,命,“带他们进议和殿,把盟书先给使者过目。”
秦国派出的使者是尉缭,燕丹和赵王一同进殿,与尉缭会见,燕丹道:“好久不见,缭都尉!”
尉缭一身暗红色朝服,向他点头,视线转向赵王:“我代大王签署盟书,大王答应即刻退兵回秦,应允五年内不再侵犯赵国。”
赵王错愕,连声答:“好,好,好,有请……”
燕丹轻笑:“果然没叫我失望!”
尉缭拱手:“请赵王立即释放王后与大王团聚。”
“呃?”赵王不知所云,燕丹皱眉低语,“原来是他的王后……”
“难道和你同来的孕妇是秦王后?”赵王反应过来,大惊,燕丹点头,他也算刚知道而已……的确太出乎意料,她是他的王后,呵,最终沦为被她戏耍,燕丹怒。
一场燕赵秦三国的混乱落下帷幕!
琴筑剑舞(11)
夷简看见尉缭,终于清晰了自己将来的归宿,她是绕不过嬴政,到王宫墙外,燕丹挑眉说:“不道别吗?我以为至少该有个拥抱!”
夷简看他:“我只抱我的家人。”
“是吗,我可记得我们同床共枕过三年,也不似家人么。”燕丹突然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腰际,尉缭在不远处看见,动作快他一步,将夷简扶置身后,“不得对王后无礼!”他喝。
“哈哈哈哈哈……”燕丹大笑,离开。
尉缭双膝曲下,跪立:“大王身体和脾气大不如前,不管大王说什么,请王后都不要惹他发怒。”
夷简抬头望他,问:“你为什么叫我王后?”
“大王曾在后宫下谕,谁最先为大王生育长嗣,就赐封王后。”
……
秦国来的马车停在距赵王宫十几丈外的官道上,夷简跟在尉缭身后走,两排秦侍卫坐在战马背上,分立于巨大的四骑马车两侧,马车竹顶竹帘,到马车旁,尉缭垂首,夷简单手掀开竹帘,却赫然呆住——
他端坐在马车内,面色苍白,肃穆……
“你……”
“上来!”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口挤出,夷简蹒跚上马车,他的视线落在她已经隆起的小腹,夷简在他对面坐定,竹帘外沙焦地烫,酷热闷燥,竹帘内空气沉淀,他的身上潋散出那道熟悉的异香。
“你给了寡人一个大惊喜!”他道,语气算淡漠,“你用寡人的孩子要挟寡人,女人是什么,背叛起来连自己的儿子也杀,何况要挟,寡人从出生在邯郸做了九年人质,你希望寡人的长子步寡人的后尘?”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的话让夷简困惑,茫然。
“是为了太子丹?寡人倒猜不出你们何时这样熟识!”
“我用不着为了……”
“住口!”王宫门口的一幕,燕丹手臂揽住她的腰腹,让嬴政额头的青筋暴起,“你有了寡人的孩子,寡人不知,燕丹知,你一路从燕国入赵,离开大秦,你为什么身在燕国?记得寡人告诉过你,寡人厌恶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