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自然对这些行为摇头叹息,但她即使对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科罗拉多生活了几个星期之后,就开始觉得宾夕法尼亚有些过于乏味了。
乏味这个词当然不适合描绘她这几天的生活。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望着上面的天花板。她感到很不安。天已经很晚了,几个小时之前她就应该入睡的。客厅壁炉架上的钟敲响了午夜,那柔和的钟声更增添了她的不安。这是春天的躁动,母亲也许会这么说,莉拉想着,一边坐起身来,蹁腿儿下床。也许是越来越暖和的天气和越来越漫长的白大使她情绪亢奋,突然变得坐卧不安。或者也许是因为毕晓普还没有上床。
虽然她当然是不欢迎他在她床上出现的,但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与他同床。她可以自己入睡,但每当半夜醒来时,他总是已经睡在那里了。有他魁梧结实的身体睡在自己旁边,真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尽管她死活不肯承认这一点。这使她有了一种安全感,觉得自己受到保护。今夜,她醒来发现他不在,他的枕头还是原样未动,她就再也无法入睡了。
她穿上轻便晨衣,心不在焉地用一只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她不是因为担心,她对自己说。毕晓普肯定能够照顾好他自己。也不是因为她想到那些y荡的女人和她们软绵绵的勾引,而突然怀疑毕晓普是否会经不起诱惑。甚至还可以说,如果他经不起诱惑,她也只能怪她自己。但是没有理由认为他只在午夜以后才屈服于她们的魅力。几个星期前他曾经煞有介事地表明,做a不是一种仅仅局限于黑夜的行为。
莉拉把脚伸进一双柔软的拖鞋。不,她根本不担心他,也不关心他此时此刻是否正在违背婚约。她只是感到口渴。怪不得她睡不着觉呢。只要稍微喝点水,她就能很快进入梦乡。
为了不惊醒孩子们,莉拉轻轻迈着步子,走出了卧室。她蹑手蹑脚穿过走廊,突然刹住脚步,因为她看见从厨房那里s过来的灯光。这么说,毕晓普毕竟还是回来了。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她的心田,使她几乎感到浑身瘫软。意识到她已经对他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依恋,真是令人震惊。
她开始转身回床上去,完全忘记了口渴,但是有点动静却使她难以离去──那是一种“沙沙”的刮擦声,一种“咝咝”的吸气声。她穿着拖鞋的脚无声地踏过擦得光亮的木地板,悄悄朝厨房走去。
毕晓普站在乾燥的洗涤槽旁边,赤l着上身。灯光一闪一闪地照在他背部和肩膀结实的肌r上,产生了一道道波动的亮纹,如果换一个时间,准会使莉拉想起古代雕刻的塑像。但是此刻,她的眼睛紧紧盯住被他按在身体侧面的带血的布片。在他脚旁的地板上,还有一堆血迹斑斑的白布,她猜测这一定是他穿的那件衬衫的残片。她因为惊愕而呆立在门口,但这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她就赶紧朝他走去。
“出了什么事?”
听到她的声音,毕晓普猛地转过身来。由于动作突然,牵动了他的伤口,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声。他脸上的血色消失了,使他变得面如土灰,相比之下,那蓬茂密的黑胡子显得格外触目。他偏过身去,莉拉立刻来到他旁边。她轻轻伸出手臂去搂他的腰,但是他只用一个词就把她喝退。
“别!”他用一只手撑住洗涤槽的边缘,她立刻看出他为什么要提醒她避开。他的右边身体从肋骨中间直到裤子的腰部都粘满了鲜血。
“哦,上帝啊。”莉拉从他身边往后退去,嘴里发出祈祷一般的低语,她感到房间在她周围打转儿。此情此景,就仿佛看到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噩梦突然变成现实。多少次,她曾经梦见比利的死,看见他临死前汩汩流出的热血!
“如果你晕倒了,我可不想扶你。”
毕晓普沙哑的、粗声粗气的声音使莉拉打了一个激灵,摆脱了记忆的纠缠。她摇了摇头,把那个念头清除出去,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会晕倒。你自己如果不坐下来倒有可能晕倒。”
“我没事儿,”他说。
她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椅子,手腕一扭,把它调了个头。放在他的身后。“坐下。”
他服从了她,小心翼翼地坐进椅子里。一滴滴鲜血从他身体上淌下来,溅在擦得干乾净净的木地板上。他不出声地诅咒着,用手捂住伤口。“我的血把地板弄脏了。真对不起。”
莉拉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了他一下。“你坐在那里血都快流光了,却还在为地板c心?”
“地板很乾净,”他说,好像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要c心。“而且我的血也不会流光。”
“地板可以擦洗,即使你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我看离死也他妈的差不了多少,”她严厉地说。“出了什么事?”
“我为你说粗话感到震惊,”毕晓普说着,假装不满地抬起一根眉毛。但是由于他脸色苍白,这个表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我对此表示怀疑。”莉拉把一盆清水和一条毛巾放在地板上,然后在他身边跪了下来。“出了什么事?”
“我的动作不够迅速。”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由着她把他的手从伤口处挪开。“是刀伤。不像它看上去的那么严重。”
“是不严重,不然你这会儿早就完蛋了,”她硬邦邦地说。她把毛巾蘸湿以后,开始清洗血迹,以便察看他的伤势。
毕晓普仿佛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非常遥远。他身体上的疼痛似乎离他很远,只是隐约使他感到难受。他意识到这种感觉是受惊和失血后的症状。他没有想到流血这么严重,所以还在外面迟迟不归,直到处理完酒吧间的s乱带来的后果──他就是在阻止这场s乱中负的伤。尽管他确实不会因失血过多而丢掉性命,但出血之多大大超过他的估计。
换了平常,他会坚持自己处理伤口。他曾经对付过更严重的情况,包括从自己的大腿里取出一粒子弹。他受伤的时候,从来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他就像一只野生的动物,更愿意爬到一边去舔舐自己的伤口,是死是活完全听天由命。他不知道是因为失血使他虚弱,还是因为年纪大了心肠也变软了,总之在这一刻,他看着莉拉为他忙碌,心里感到非常满足。
她的头发编成粗粗的辫子,垂在身后,在灯光的照映下,像被封住的炉火一样闪烁着幽光。他慵懒地想象自己用手绕住这根辫子,把她拉进怀里。毛巾轻轻地擦过他肋骨上被砍的伤口,他疼得吸了一口冷气,从恍惚的状态中突然惊醒。看来,只能换个时间再进行这一类幻想了。
“不像它看上去的那么严重,”最大的一块血迹被清洗掉以后,她这么宣布说。
“我早就对你说不严重。”毕晓普偏过脑袋,研究着那道长长的、浅浅的伤口,刀子从肋骨中间向下砍去,直到被他的皮带挡住。他像被宰了一刀的猪一样流血不止,但这伤势并不会危及生命。
“出了什么事?”看到他确实不会流血而死,莉拉放下心来,身体往后一仰,抬头看着他,那双绿眼睛因为关切而显得又大又暗。“别对我说你的动作不够迅速。”
“这确实足以概括,”他说。“吉祥龙酒吧发生了一场殴斗。其中一个人反对我去阻止。这事与个人无关。”
“与个人无关?”莉拉的眉毛扬了起来。她翻过毛巾乾净的一角,擦去残存的一点血迹。伤口还在流血,但已经不像几分钟以前那么严重了。“在我看来,这事与个人很有关系。如果刀口再深一点,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他本来试图像对付一只圣诞节的鸭子一样,掏空我的五脏六腑,我一想到这点,就觉得我还算很侥幸呢。”他看见她的脸色转为煞白,立刻后悔自己不该这样轻描淡写。他伸出手去,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没有那么糟糕。”
“已经够糟糕的了,”她沙哑地说。“你应该立刻去看医生。”
“我告诉过你,巴黎没有医生。”
“你说过那个理发匠同时也是医生。”
“我说他是我们这里最接近于医生的人,”他纠正她,在她清洗伤口的时候,他强忍着没有退缩。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她厉声问道,她的声音颤抖,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蔡克也在酒吧间里──在角落里呼呼大睡。”他的嘴唇做出一个凄惨的微笑。“我想我当时可以叫人把他扔进马槽里清醒清醒,但是我不太相信他的医术已经达到一般的较高水平。”
“这不是开玩笑,”她气冲冲地说,歪仰起脑袋瞪着他。“你很可能丢掉性命。”
“很可能,但我没有。”他可以问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但他担心她的回答不会令他喜欢。
“所以你就决定回到家里,让鲜血淌在我乾净的地板上?”她声音严厉,那双手却是无比温柔。
“我以为你不介意我的血淌到地板上呢。”
“那是因为后来我发现你把这一切都不当回事儿。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以为我自己能行。”
“如此说来,你不仅动作迟钝,脑子也够迟钝的。就连白痴也看得出来,你不可能自己清洗和包扎这么严重的伤口。你应该立刻把我唤醒。即使加文也知道这个道理。而他才只有十二岁。刀口并不深,但肯定需要别人照料一下。照你的想法,你自己怎么往上面绑绷带呢?”
“我还没有想到这么多。”很长时间没有人责骂他了,而她的语调毫无疑问是在责骂。
“即使你能把伤口清洗乾净,当你扭着身子绑绷带时,很可能使伤势变得更加严重。你应该马上把我叫醒。我是你的妻子。”
“有的时候很难记住这一点,”他柔声说道。
莉拉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与他骤然相遇。他看见她的脸上泛起的红晕,知道她心里想到了他们同睡一张床却个能接触,想到了他们未曾共享肌肤相亲的甜蜜。看到她如此不安,毕晓普后悔自己失言。他曾对两人达成的协议表示赞同。现在再来为此责怪她是不公平的。尤其是现在她的脸色还因恐惧而苍白。她是在为他担惊受怕啊。
他不敢期望她为他担心,当她再次弯下腰去为他处理伤口时,他这么想道。他把她的生活搅得四分五裂,却没有努力去再把它拼合。他算是幸运的,因为她没有c起一把菜刀,完成杰克·米克尔森开始的工作。
莉拉强迫自己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工作。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处理好他的伤口。别的事情可以往后再想。她把伤口清洗乾净时,厨房里很安静。敏感的情愫渐渐潜入这份静谧,像晨雾一样轻柔、微妙。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双手下面是他结实的男性的肌r。随着每一次呼吸,她嗅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麝香似的气味。里面混合着汗水、血y,和一种她叫不上名字、只能定义为“男人”的若有似无的气息。
“我得去找点东西来做绷带,”她说,一边站起身来,把粘满血迹的毛巾扔在水盆里。“呆在这里别动,小心把伤口又扯开了。”
“遵命,夫人,”他答应道,那温顺的口吻使她产生了怀疑。但是她不可能在她离开时把他拴在椅子上。她必须相信他会理智地呆着不动。
但是他辜负了这份信任。几分钟后她回来时,发现毕晓普正跪在地板上,擦拭光洁的松木地板上的血迹。听见她走进来,他抬起头,脸上一副孩子气的、做贼心虚的表情,就像加文淘气的时候被人捉住了一样。
“一只萝卜拥有的智慧都比你多,”莉拉说着,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我没有把伤口扯开,”他说,那竭力为自己辩解的口气,使她忍不住微微牵动了嘴角。
“对你的判断能力不敢恭维,”她厉声说道,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丝毫缓和。“从地板上起来,让我给那伤口上缠一道绷带,免得你再把自己伤着。”
她走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臂肘下面,尽力支撑着他站起身来。他站直的时候,一阵剧痛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你自找的,”她毫不留情地说,然后弯下腰来检查伤势。“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要去拖地板的?”
“我没有拖地板,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把一些血迹擦掉。”
“你为什么老是对地板这么c心?”她问道,当她发现他没有造成新的伤势,口气便不那么严厉了。“把胳膊抬起一些。”
“我不想让孩子们看见这个烂摊子,”他说着,顺从地把胳膊抬离身体。“我也许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却是他们唯一的父亲。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我不想再吓着他们。”
莉拉一时间没有说话。她无话可说。正当她被他气得无法忍受时,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清了清喉咙。
“我会把这里清理乾净的,”她的声音比平常略微沙哑一点。“你最好还是听我的话。如果你使伤口裂开,重新开始流血,你就只好躺倒在床上了,这对你自己和孩子们都没有好处。好吧,呆着别动。”
“遵命,夫人。”
他故作温顺的口吻里没有丝毫讽刺的意味。莉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把柔软的棉布一端贴在他的腰背部,用手掌轻轻按住,然后探身向前,把条布缠过他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身体。鉴于伤口的位置和长度,唯一的包扎方法就是把绷带缠在他的下身。
站得与他这么靠近,几乎就像是在拥抱他,莉拉的各种感觉都被他占领。她满眼所见的,是他宽阔而结实的胸膛。她沁人肺腑的,是他身上独特的气味。她探身去缠绷带的一瞬间,她的脸真真切切地碰到了他的肌肤。她能够听见他平稳的心跳声──一种坚实的、令人宽心的声音。当她顺着绷带的走势退缩回来时,她的呼吸变得不再平稳。
“你是用什么做的绷带?”他问道。
“我撕开了我的一条村裙。”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他扬起了眉毛。她转脸注视着他,尽管明知道不该这么做。“首先,你说了粗话,然后,你又提到一件隐私的衣服。接下来,我知道你会嘴里嚼着烟草,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他眼里的笑意是她无法抵抗的,尤其是她能够看出那笑容后面隐藏的痛苦。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轻蔑地看他一眼。“我没有手枪,对你来说是一件幸事。不然,有一、两次你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
他的笑声转化为一记痉的轻唤,因为她正在扯紧绷带,以使伤口的两边能够合扰。
“对不起。”莉拉紧紧咬住下唇。她知道自己弄疼了他,很是难过。
“我会活下来的,”毕晓普对她说。“下一次,我的动作会很迅速。”
“我认为那还差不多。”
就在她探身往他腰上缠绕绷带时,她的辫子从肩头滑落,妨碍了她双手的c作。不等她把辫子甩到身后,毕晓普已经用手指捉住了它。莉拉顿时僵住,手臂还几乎环绕着他的身体。她可以看见他把她粗粗的发辫缠绕在手上。他那古铜色的手指贴在她的头发上,看了使人产生一种异样的、春心荡漾的感觉。他的手移动了一下,于是那根沉重的辫子便绕在了他的手腕上,像一只粗粗的、金棕色的手镯。
莉拉被他拴住不能脱身,她自己的头发就是束缚她的绳索。她屏住呼吸,抬起眼睛与他对视。他的眼睛湛蓝、清澈,眼睑低垂着,目光里透着饥渴,盗走了她仅存的一点呼吸。她感到他的饥渴唤起了她身体深处的共鸣,她的小腹处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他用拇指轻轻摩擦手里的辫子,莉拉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的爱抚,就仿佛他在抚摸她的皮肤一样。
在几次心跳的时间里,他们相对而立,目光交织着,心脏跳动在同一个节拍上。莉拉感到自己中了魔法,在她的意识里只有毕晓普和他眼中那份强烈的饥渴。
是毕晓普破除了魔咒,他把她的辫子轻轻举过她的肩膀,让它垂在她的身后。“时间不早了。也许你最好还是赶紧弄完,回床上睡觉去吧,”他轻轻地说。
“好吧。”这两个字就像一声叹息。当她又把注意力集中于包扎他的伤口时,她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在那几个短暂的、静止的瞬间,她即使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对丈夫的需要是出于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