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无聊的圣诞夜,大英的四六级刚考过,自习室寥寥几个人,我坐在童若阡的旁边,看他埋在书里专注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挫败,于是我悄悄的站起来走出教室。
天边耀眼的霓虹灯铺满了节日的夜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来,我忽然觉得很懊丧,觉得自己没出息的厉害,无怨无悔的陪在自己所谓男朋友身边,舍弃了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只是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他。
可是又舍不得离开他,说不上有多喜欢,只是那么残忍的事情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想着想着,我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黑暗中有人的脚步慢慢的近,我转头一看是童若阡,“怎么了,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他那双眸子就像是暗夜的星河一样,灯光下他的脸庞就像是月华一般的皎洁,我一时间有些出神,然后他伏在我耳朵上轻轻的说道,“夕夕,圣诞礼物。”
猝不及防的吻下来。
记忆中的初吻,一点都没有那么童话和美好,只是被动的接受,那时候我就想,也许我是真的不够爱这个人,只是,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而已。
“想起来吧,哈哈,那时候你们两个小孩子躲在教学楼下面悄悄的接吻。”
“唰”的一下,我的脸就红了,“喂,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提干什么?”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真的很久了,喻夕,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想,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是我师弟的女朋友。”他眯起眼睛,轻佻的神态里有不同以往的认真,“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嘛。”
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原则?”
“错了,要是我喜欢一个女生,只要她没结婚都可以,管她是我师弟还是我师兄的女朋友都可以,谁去顾忌那么多啊。”
我翻翻白眼,“你这是解释么?”
“不是,只是受伤之后稍微给自己找的借口。”
他的眼睛忽然间浓重的黑色,又转瞬明亮如流光,“反正你也不会喜欢上我的,所以不如做一个师兄算了,开开玩笑,没心没肺的。”
“为什么你知道我不会喜欢你,万一……”
他笑起来,“你啊,乍看上去似乎对人没有喜好偏见,其实内心翻滚喜恶的暴风雨,虽然讨厌,还是可以草草的碰了个面,不过遇到那种怎么看都烦的家伙,你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气,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会吧,你这么了解我……”
“刚才顺眼看了一下,你这本什么血型书,顺口就说出来,我过目不忘的你别太崇拜我,别给顾宗琪戴绿帽子,嘿,手机亮了,喏,你家男人查岗来了,我走了,有空找我玩啊。”
他刚走了两步,又嬉笑的回来,“晚上要不要到我科室里睡啊,顾宗琪不在,没有了温暖的怀抱,让我来友情赞助吧。”
“呸!”
“怎么了?这么迟才接电话?”
我跳下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气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没事啊,刚才高伊晨师兄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对了你回家了吗?”
“刚到,说什么了?”
“书,我们刚才在说一本很有趣的书,顾宗琪,你是不是a血型的人?”
他有些疑惑,“是啊,怎么了?”
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小声金属器皿的撞击声,我笑起来,“果然,看你那么一本正经,认认真真踏实的样子就知道,咦,一旦喜欢上对方,就会想去结婚,反正恋爱到最后都是结婚,顾宗琪,你是这样的?”
“恩?……夕夕,我……”
就听哐当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掉下,在地面上砸出清脆的声音,顾宗琪声音很无奈的传来,“夕夕,你别突然冒出这么意外的话……”
我不可抑制的笑起来,心情突然大好,这样的顾宗琪,基本就是默认了,我决定老实一点不再去调戏他了,“我瞎说的嘛,好了,你赶快做饭吧。”
然后我就飞快的把手机按掉了,心里偷偷的窃喜了好久。
夜幕悄悄的拥抱起这个安静的城市,厚重的云朵压在天际,我站在窗口,看远处的明灯,在黑夜里微微泛着红光,我隐约的觉得也许冬雪会不期而至。
又跟顾宗琪闲扯了几句话,连再见都说了好几遍,才慢慢的放下电话,心里笑自己的痴傻,但是满满的小幸福抑制不住的,像是汩汩的泉水,在心底。
可是总是有很多谜底,藏在生活的镜子之后,我远远的看着他们,却没有勇气把真相砸碎打开,因为顾宗琪说,夕夕,你要是现在很幸福,何必在乎过去的回忆。
那夜,我很诡异的做了很多梦,我梦见自己在长长的跑道上面跑步,散发焦躁的塑胶气味的c场上,忽然就变成了满地的雪花,那条路那么长,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耳边有一声啜泣声,很轻,像是一片落花飘洒到流水里,但是很快的末顶,都是死亡的沉默。
黑暗中,有雪花簌簌落下的节奏。
我吓的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房的门被吹开一个很小的缝,橘色的光芒从细缝中溜了进来,连带那些飞腾的细小灰尘,迷蒙了我的眼睛。
走廊里有护士轻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开灯,随意的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看到我对门的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跟我一般大的,似乎还要比我小点的女孩子。
我从来没见过人在医院里哭的那么伤心,眼泪已经是某种廉价的y体,没有任何阻拦的从眼睛里倾泻直下,我不清楚她是否能泪眼朦胧的看到我,她只是在哭。
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都会冷漠的走过,可是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小声的问道,“别哭了,怎么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是本能,还是影子,我也说不清楚。
她接过我的纸巾,深深的把脸埋在手里,很久很久,我身体上的温度差不多要冷掉的时候,她说,“里面的,是我的男朋友,你信吗,医生说他已经不行了,可是,三天前,他还在我身边好好的,跟我们的朋友出去吃饭。”
她的声音已经不是声音,仿佛是胸腔里的呜咽,硬生生的被出,到空气中,一激就碎了。
“他骗我,他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跟我说,要死了,要死了,让我怎么能接受……”
她身子慢慢沿着冰冷的墙壁滑落,然后蹲在地上,长发缠绕在手臂上,隐隐的我听到那股呜咽传来,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灵魂里的哭泣,哀伤的渗入骨髓,我只能茫然的看着她,无能为力。
忽然,屋子里有细微的动静,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琳琳,你在哪里?”
“呼啦”一下那个女生站起来,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泪,然后我惊诧的发现,她一丝眼泪都没有了,而且她的嘴角边,挂着淡然而平和的笑容,声音也变的明快,“我在。”
“我在问医生一点情况,没事,你好好休息,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醒来就能看到。”
那边翻腾了一下,似乎有低沉的压抑声传来,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那些临终被绝症病痛折磨的病人,有时候镇痛的药物失效了,都会被折磨的死去活来。
痛了再麻木,麻木再痛,死亡就是唯一的归宿。
她却又哭出来,转过脸去,双手紧紧的抓住没有任何褶皱的墙面,越抓越紧。
我看见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飘越大,窗外医院的白炽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景,雪花纷纷的撞击在玻璃窗上,汇聚成晶莹的水滴,惨白的色泽铺天盖地。
记忆中,好像某个螺丝钉,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面上,发出惨淡而清脆的音质,好像有什么要涌出来,可是,我茫然的等待他们的出现,漂浮而出的只是未知的迷惘。
我抱着已经冰冷到没有知觉的身体,回到病房里,一夜失眠。
看雪花飘落,仿佛这就是我一生的尽头。
早上的时候,我是被迷迷糊糊的摇醒的,刚睁开眼就对上顾宗琪深深皱起的眉头,他手心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就睡着了?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没事,昨晚看雪看的忘记了。”
“怎么了,一脸心事的样子。”
那女孩子悲怆的脸,强颜欢笑的样子,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我连忙问顾宗琪,“我对面那个病房,是不是住一个跟我一般大的男生?”
“恩,是,胃癌晚期,怎么了?”
“没有救了吗?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不是能化疗放疗,还是药物?”
顾宗琪的眼睛里,那些平和的淡然消失殆尽,浓浓的焦虑攫住我的心神,“夕夕,你怎么了?你听我说,那个男孩子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现在转移已经回天乏力了。”
“怎么了,昨晚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他女朋友又哭又笑的,我不记得,我只是觉得好像,我想去想起一些东西,但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身子被紧紧的搂住,我的恐惧那么深,连我都觉得顾宗琪在发抖,他的怀抱那么紧,骨头相撞发出轻微的怆声,他安抚我,“没事,没事,过了就好了。”
“我们走吧,夕夕,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因为早上是没有热水洗澡,所以我没有回宿舍,而是回到了顾宗琪家里。
路上,一片洁白,整个城市好像是一个巨大医院,被白色的茫然和恐惧覆盖住,有什么事情曾经被这样汹涌的大雪覆盖,等雪花融尽的时候,化成流水,那些尘封的记忆才会慢慢的浮现,在我的记忆中,睁开那双眼睛,冲着我狡黠的一笑。
于是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彼时我已经记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后来我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总是温柔而坚定的陪伴在我身边,从未远离。
顾宗琪,我曾经问你,说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静年华中,在空白记忆的深处,我记得你给我递过来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张扬的黄色,舒展的枝叶。
后来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一如那些年华中,你给我的守候。
氤氲的蒸汽中,看着镜子前的那个模糊的自己,忽然间我泪流满面。
那些逝去的记忆,终于在这片大雪中慢慢的回归,无人知晓,在那段深埋的伤痛之后,在我不愿意正视的惨剧之后,他的爱,在我的梦中,和现实中,绵长而悠远,飞成诗句。
于是我的寂静流年遍开花。
那么,秦之文,我也应该把你忘记,对不起,我爱你。
像爱自己一样爱你,像亲人一样爱你,可惜,不是像爱爱人,那样爱你。
那么,便是需要遗忘的时候。
第章
我抹了抹哭红的眼睛,胡乱的擦了一下身子,换上新的睡衣,镜子里的雾气慢慢的褪去,我的脸慢慢的呈现出来,还是原来那个喻夕。
眼帘下淡淡的阴影,提醒我昨夜的噩梦,还有许久以前的空白,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只是,知道那样的消息,我居然很平静,一场太过美丽的美梦消融之后,只是遗憾。
也许,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那样的噩耗。
而只是自己,本能的抗拒而已。
我满腹心思的走出去,抬起头看见客厅的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白粥和摆得整齐好看的小菜,才觉得肚里里空空的,顾宗琪笑道,“快吃吧,吃完去睡觉。”
我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总是吃医院的营养餐,味蕾都没有了知觉,白粥熬的细滑浓软,热度正正好,那股热量从心底蒸腾而上,舒缓了身体的每个细节。
久违的温暖,那碗粥就是顾宗琪给我的味道,细软而绵长。
我吃完后,他取来毛巾给我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他的手轻轻的按住我的发辫,用掌心的力量,好像是把我的头发呵护在手心似的那种感觉,我心下一动,整个人几乎僵在那里。
我这么多年的时光,是由冰冷和坚韧砌起来的堡垒,任何一点温度都不能侵入。
有一种人,看上去总是无忧无虑的,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痴傻,心底,是怎么也猜不透的深海,表面上看去平和,百米之外却又是一个光景。
那时候的创伤,用孩童时候的懵懂的眼睛攫取,心底渐渐筑起的就是冷漠和孤独。
曾经认为一个人不过就是如此,略微的孤独,两个人也亦如此,略微的拥挤,性子中已经慢慢的侵入某种叫淡漠的病毒,如果说能够把这层冷漠的外表揭开的,只有暖阳。
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北风和太阳打赌,谁能把人们身上厚厚的棉衣揭开,北风卯足了劲去吹,人们只是把衣裳裹得更加的严实,太阳把温暖投向大地,人们纷纷的脱下厚重的棉衣,欢呼着春天的到来。
北风就好似那些伤害,只会让人越来越防备,而太阳就是生命中的温暖,冬日的冰雪覆盖的坚实,也会被消融成纯净的水滴,那些好,那些爱,浸润了心脏,于是爱意滋长。
可是,顾宗琪对我好的那时候我并不见得对他好,事实上,我能记起的就是我的冷漠和小任性,还有无边无际的茫然,以及不断的问自己“为什么我要跟他在一起”。
或许是贪恋上他身上的温暖,每当我守候在秦之文病床边的时候,看他有一丝的起色的时候,在他安睡的时候,就会疲倦的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睡在医生休息室。
白色的光,在眼前幻灭,还有那个男人的影子,闭起眼睛,靠在椅子上。
那时候竟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很怕很怕他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让我想哭。
一切都是我任性的搞砸了,然后再任性的纠缠着顾宗琪,最后再任性的把他给忘记,那段连同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经历,被我任性的掐断了和现实的联系。
他的手指轻轻的抚摸我的头发,发丝之间还有一丝的艰涩,我头一偏,那缕头发缠绕在他的手指间,他冲着我笑笑,“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悄悄的贴近了他的身子,我耳际的一缕缕长发,横七竖八的滑在他的手臂上,然后星星点点的水珠噼里啪啦的坠落下来,全数的落到他浅色的衬衫上,很快就晕染了一大片。
很有恶作剧的快乐。
“这边还没擦呢,夕夕,别闹了,不擦干你会头痛的。”
“不要。”
他坐了正,然后把我抱到腿上,“夕夕你这个小扭扣,别动,衣服上都是水,唉,别甩了。”
“这样才好玩嘛。”
“你就知道玩,出院了就开始皮闹了。”
我伸出手搂住顾宗琪,问道,“我以前是不是也喜欢跟你皮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