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海瑞笑了起来:“本官既然食了朝廷俸禄,就是要做事的。不通人情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海瑞绝不做尸餐素位的庸夫。这些信我看了,我也知道上头调我来这里也是有些人想要借刀杀人。徐先生你若是为国为民,海某自然不会动你一根毫毛,若是你触犯朝廷法度,谁也保不了你!送客!”
徐渭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出得县衙,他摇了摇头叹道:“这个海刚峰,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
徐渭出了县城,便上了船,俗话说北人骑马,南人乘船,江南湖沼遍布,江河纵横,舟船便如北人的车马一般,片刻也离开不得。兰芳社占据了金山卫之后,倭寇不敢来犯,贸易繁盛,河上的行船也就多了不少,只是看到了徐渭船上打着的南十字星旗,知道是兰芳社的船只,纷纷让开航道避让。徐渭坐在舟中暗自盘算,这位海大人的性格看来与传闻中颇有些不同,虽然刚直耿介,但并不是那种偏听偏信,不通情理之人,对他倒是不能向对陈在松那伙劣绅那般胡来。
“来人!”
“老爷,有何吩咐!”一名仆役进得舱来。
“笔墨伺候!”
“是,老爷!”
徐渭在书案旁坐下,拿起笔来,稍微沉吟了一下便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便写下了一封书信,旋即他便将书信封号,盖上自己的yin zhāng,对那仆役道:“你待会下船,回一趟县城,把这个进呈给海县尊,明白了吗?”
“将信送给新来的县令大人,小人知道了!”
“嗯,速去速回!”
海瑞见过了六七个缙绅,时间已经不早了,仆人送了晚饭上来,不过一个青菜、一个豆腐、几条小鱼,他刚吃了两口,便呈送来徐渭的书信。他放下筷子,拆开来一看,只见纸上只有寥寥数几行数字,分别是去年春天奉贤米价,今天春天奉贤的米价;以及去年秋天与现在的米价,不难看出去年春天奉贤的米价要比今天春天的要高出许多;而去年秋天的米价又要比现在的米价要低了不少,在信的末尾用遒劲的笔迹写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好一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这个小徐相公果然是个妙人!”海瑞看到这里,不由得拊掌大笑起来。原来徐渭所引用的这句话出自《史记李将军列传》,言汉将军李广虽然容貌普通,不善言谈,但是当其zi shā之时,天下人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为其感到哀伤,那是因为李广平日里待士大夫实心诚意,待士卒慷慨大度。就好像桃李树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其果实甘甜可口,所以采摘的人多了,树下自然被踩出路来。兰芳社在奉贤,春天卖米收丝平抑米价,防止春荒;秋天收购米谷抬高米价,以免谷贱伤农,便是对社稷对百姓有功,又何须辩解?
海瑞好歹是举人出身,如何不知徐渭这封来信的用意,他本是王守仁“心学”的信徒,平生里最厌恶的便是那等冒似忠厚,但没有一点道德原则,只知道媚俗欺世的“乡愿”之人,信奉“知行合一”,认为知而不行是为不知,反对空谈不求实务。所以他在受到诸多缙绅对兰芳社的攻讦信笺之后并没有立刻处罚徐渭,而是用言辞敲打对方,而徐渭用兰芳社降低米价波动,减轻百姓负担的事实来为自己辩解时,海瑞不但不怒,反而极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