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最后那句话,确保紫禁城那位圣上的安全?”
“不是这句,后面还有半句!”
“还有半句?”吴伯仁想了想:“掌握在咱们手里以备万一的好!”
“不错,就是这句!伯仁,你觉得大都督口中的‘万一’能是什么呢?”张经叹了口气,拍了拍吴伯仁的肩膀,也走了出去。
“万一,万一!”
吴伯仁站在空无一人的文华殿中,口中喃喃自语,脸色却是越来越惨白,仿佛一具死人。
寿州,府衙后院。
刚刚一更过后,监狱的院子里就显得十分寂静,只有两个值更的衙役提着小小的白纸灯笼,每隔一阵在院中各处走走,用木梆打更。但是今晚的寂静同往日大不一样,黄昏前监狱就来了十几名盔甲鲜明的亲兵,整齐的站在门口,时而有人在前后院中走走,向各地察看察看。平日里,有些常来送晚饭的犯人家属因为同衙役熟了,都可以放进来站在院中,有的还可以直走到监号的铁窗外边。但是今晚,送饭的人,不论大人小孩,一律被挡在大门外边,对他们递进来的食物还都要检查一下。所有这些情况,已经引起犯人们的奇怪。昏暗的号子里十分拥挤,犯人们多得连翻转身也不方便。平日在这时候,人们被虱子和跳蚤咬,被尿桶的臊气熏,被鞭答的疮痛所苦,被痒得钻心的疥疮折磨,因不同的遭遇和前途绞心,各有各的忧愁。现在虽然这一切情况都依然如故,但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暂时顾不得这些痛苦,倾听着监狱高墙内外的各种动静。他们不时地用肘弯你碰碰我,我碰碰你,也不管对方能否看见,忍不住交换眼色。
在后院一个单独的号子里,小油灯因灯草结了彩,十分昏暗,借助铁窗棂糊的麻纸上透过的月光,可以看出来屋中有一张小床、一张小桌、一只凳子,还有一个放在地上的木炭火盆。床上和衣靠着一个人,毫无声音,好像是睡着了。过了一阵,只听脚镣哗啦一声,这个人从床上忽然坐起,愤慨地叹口气,从牙齿缝中迸出来一句话:“真没想到,我谭纶竟有今日!”这突然迸出来的话声很低,只能使他自己听见。他跳下床沿,用拨灯棍儿拨掉灯花,把灯草拨长。小屋中亮得多了。他又拿铁筷子把盆中的灰堆拨一拨,露出红的木炭,然后加上几块黑炭在红炭下边,重新堆好。火盆中露出红火,四室里也有点暖意了。他在斗室中踱了几步。每动一步,那脚镣就哗啦地响一下。他不愿听见自己的脚镣声,于是在小椅上坐下去,向监狱的高墙外侧耳倾听片刻,又重新陷入纷乱的思想狂潮之中。
自从被俘虏以来,谭纶都被单独看押这间斗室之中。由于他特殊的身份,得到的待遇相当不错,不但被褥都是新的,而且还有火盆木炭送来,每日的饭菜也很不错,晚上还有二两佐餐的黄酒。但这些待遇并没有减缓谭纶身心上的痛苦,尤其是脚上的铁镣在不断的提醒他自己已经是败军之将,大明的最后一支可战之兵已经覆灭,可以说大明是在自己手中覆灭的。这几天来,战场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不断在谭纶的眼前回放,尤其是几乎已经触及胜利,而敌人的援兵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一刹那,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命运是如此的残酷!
外间传来开锁的声音,谭纶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自从被关在这里他的耳目就变得敏锐了很多。他赶忙重新躺回床上,背朝着门窗,装出一副已经睡着的样子。几下呼吸后,他听到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
“子理兄{谭纶字子理},子理兄!”
谭纶已经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心中的怒火却让他装出没有听见,敲门声停了下来,旋即房门被打开了,火光将屋内照亮,一道黑影投在谭纶的床上,他感觉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两下:“子理兄,胡某来迟让你受苦了,还请兄台见谅!”
现在谭纶无法继续装睡了,他缓慢的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一旁的胡宗宪,冷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贵人到了。胡大人,你来这里干嘛?是不是在谭某面前耀武扬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