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但进入戈壁,自然环境险恶,两个弱女子,又很难独自求生。所以播仙镇可
以说是最好的地点,而敦煌太守王敦与铁家的交情又能给与最及时的援助和接
应。
康衡继续道:“公主要走,臣并不想阻拦。但公主应该从未踏足过回鹘境内,
如此匆匆来去,未免可惜,臣请陪公主一游播仙镇,再送公主离去。”
忍冬心想,现在留在行馆,更难脱身。不如跟着康衡出来,再想脱壳之策。
于是淡淡说:“既然康大人有此雅兴,就有劳了。”
于是康衡前面带路,忍冬,小蓝随后走来。
原来虽是初夏,西南地区暑气已经很盛,生活在戈壁上的人,常常白天休息,
早晚两头天气凉爽的时候出来活动。康衡带忍冬主仆来到沙洲夜市,竟然人头攒
动,灯火通明。赶集的百姓,卖马的回鹘牧民,甚至来贩卖茶叶丝绸的中土人,
往来不绝,兴盛异常。
康衡说:“公主记得三年前么,回鹘与唐战事频繁的时候,边境两边的百姓
随时都会为敌军铁蹄践踏。房屋财产烧毁无数,甚至妻儿离散,饿殍遍地。这些
年渐渐兵祸少了,百姓才能繁衍,而公主此行所到之处,互市贸易重开,才看得
到这样的繁荣景象。”
忍冬不禁望向康衡:“因为我的到来,这里才开通互市?”
“不错,不仅是互市,还有唐回三十年休战的合约,和回鹘出兵助守北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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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公主如果离开了,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忍冬不免心中一动,和平,互市,这不也是父亲和哥哥盼望的么?但——要
娶她的人却正是杀死哥哥的凶手啊!自己怎么能嫁给这个恶魔呢!!忍冬冷冷道:
“看来康大人的忘性很大,难道你的新主子也忘性大?想娶一个与自己不共戴天
的仇人为妃?还是康大人又献出什么妙计,让和亲另有玄机呢?”
“哈哈,”康衡不怒反笑了,并没接这句话茬,而是继续说道:“公主出逃,
计策固然周详,公主的医术,也比先愈发进益了。可既然微臣想得到王太守是可
以帮助公主之人,朝廷就想不到么?我想公主的药剂必然难于查证,可公主也该
知道,朝廷昏聩,杨国忠掌权,与边将向来不睦,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王敦年
近古稀之人,又已儿孙满堂,公主忍心连累于他?再说如果没有此番回鹘援兵,
北庭失守不说,大唐西南阵线必然不稳,这场仗还不知要拖延多少年了?又有多
少生灵死于战火?多少将士马革裹尸还?”
忍冬黯然。
康衡又突然回头笑问:“承端也大了,想必现在也在军中吧?”
康衡果然不是无备而来。他的备不需要一兵一卒。
忍冬沉默半晌,声音恢复了平静,说:“忍冬今夜一游果然获益良多,就请
康大人送我回行馆吧。”
“小姐!”小蓝突然听到这话,吓得失声。
忍冬只暗暗握住她的手,示意不必多言。
康衡微笑颔首道:“那就容臣在前引路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章 遭袭
康衡来的神出鬼没,走的也无声无息。第二天,一众随行们只奇怪怎么无端
端的,大家都犯起困来,好在人马都在,财物也无损失,咕唧了一两天,也就放
下了。
改变的只有忍冬,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了。
不管为了边关的百姓,北方的战事,敦煌的王大人,还是承端哥哥,自己已
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只能成为政治的棋子,去做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的王妃。
将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不愿想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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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亲的队伍终于正式踏入了莽莽戈壁,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皲裂土壤,上
面星罗着突兀诡异的岩柱,另一边是绵延不绝的沙漠,仿佛延伸到永恒。
天气越来越炎热,队伍也越来越疲累,第一批迎亲来的那十来个回鹘使臣倒
还好,但百余大唐的侍卫们却由于路远,以及水土不服日渐松懈了。
这日,正行进到一处戈壁的隘口,回鹘使臣说只要通过这里,就可以到达一
块绿洲,到了那儿,人马都可以得到休整。大家听了,无不振奋。赶紧整装,向
狭窄的谷口进发。
峡谷越走越窄,两边的岩石由于风沙的侵蚀,狰狞的向中间合拢过来,像作
势欲扑的野兽。峡谷形成风道,风声呼啸着,也像极了野兽的嘶鸣。走着走着,
回鹘使者突然挥手示意大队停下来,一个使者翻身下马,把耳朵紧贴着旁边的山
岩,回身紧张的用回鹘语大喊大叫。
另一个使者突然用汉语大喊道:“退出去!退出去!有埋伏!!!”
话音刚落,一支弩箭破空而至,直穿喊话者的眉心。人惊马嘶,大队立刻乱
成一片。大唐的送亲侍卫长赶紧高呼着,维持队形,向入口撤退。同时,隘口的
另一端,数百披发突厥人打扮的匪徒呼哨着涌入,弩箭雨一般s过来。送亲队伍
里仆役,婢女不在少数,就是侍卫们,也不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一时间死伤,踩
踏过半。
眼看已经杀到近前,匪人中冲在前面的两个面目凶恶的家伙互相吆喝了几
句,快马直奔忍冬的帐轿而来。一个匪人纵马来到近前,一刀将前面轿夫的人头
砍下,刀锋处轿帘也被划开。另一个匪人挥刀直奔忍冬砍去。只听得一声刀剑重
击之声,火花四溅,后面抬轿的一个仆役忽然手持长剑,纵身拦在忍冬身前。
这仆役一个干净有力的回踢,将匪人踢下马去,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拉住忍
冬,翻身上马,急奔隘口驰去。唐马不服水土,仆役为了甩掉追兵,急刺马臀。
白马长嘶,奋力奔跑,终于把匪徒们甩在了后头。但白马因为本就千里劳顿,又
惊又伤,跑了数里之后,突然口吐白沫,倒毙路中,两人都被掀翻马下。仆役赶
紧扑过去扶起忍冬,焦急的喊着:“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忍冬从刚才看到背影已觉得熟悉,如今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将仆役脸上故意
涂抹的锅灰拂去,失声道:“杜若!!?你怎么会在这儿?”
杜若却看到忍冬右小腿渗出殷红一片血迹,心急如焚:“都是我不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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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好小姐,你是被刚才流矢s伤的么?”
“只是擦伤,不要紧的。”忍冬强忍着疼痛说,刚才在撤退的混乱中,刚好
有一箭擦着她的小腿飞过去,虽然还不算深,但血流不止,忍冬故意用一只手挡
住汩汩流血处,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杜若看到小姐面色苍白,声音无力,哪里顾得上说话,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角,
紧紧地勒在忍冬的伤口上方帮她止血。
“说啊!你不是应该在恒州领兵么?”忍冬的声音里已带有怒气。
“我……”杜若低声道,“我向朝廷辞了官,跟一个不愿西行的仆役换了身
份。”
“你……”忍冬一时气结。
“杜若说过,这一生都是小姐的随从。”杜若倔强的说道,“不管小姐去哪儿。”
“你回去,回去做你的副帅!我不需要你这样的随从!”忍冬狠狠的推搡给
她包扎的杜若。
然而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杜若,这时却像磐石一样坚硬的挺立着,推也推不
开,只是埋头包扎。
“没用的,”忍冬不再推他,冷冷的说,“这箭有毒。”
“什么?”杜若大惊。
“不是很烈性的毒药,可能是某种草汁,可以让血不能凝固,但这沙漠里,
没有任何解毒的办法。失血过多也可以要人性命。”
“不——,不会的!!不会的小姐!”杜若慌忙向怀里掏出他贴身藏着的一个
布包,因急迫而慌手慌脚的撕开层层包裹的细布,露出个玛瑙小瓶来,立刻打开
瓶塞,撒在忍冬伤口上,药粉泛着奇异的微光。杜若说,“我带着‘辉生’,小姐
不是说这药能起死回生,一定会治好你的。”
“‘辉生’药效虽强,却不能解毒,用了也是徒劳。”忍冬拉住杜若说,“别
这样,也许我死了,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忍冬说着话,声音却逐渐弱下去,“我
若死了,大唐没有违反和亲的约定,我也不用去嫁给磨延羽,就是最好的结局。”
忍冬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是此行拖累了小蓝,如果她大难不死,你回去,一
定要找到她,送她去柳州。”
“不!!!”杜若自十七岁离开元帅府投入军中,大小战役经历无数,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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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入死,没有皱一下眉头,却在此时泪流满面,“小姐,有什么方法能救你,
我带你回最近的镇子!你说过,哪里出产毒药,哪里就会生长解药,我们回镇子
去,一定能找到解药!”杜若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沙哑的嘶喊,他自己也知道,最
近的村镇离这里骑马也要一天的路程,而忍冬已经开始意识模糊了。
杜若把忍冬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到她逐渐冰冷的身体,仿佛自己稍一放松,
就会消逝。
不远处沙尘扬起,匪徒们终于杀到了。先到的一骑看到他们死了马匹,又只
有一个仆役打扮的男人抱着个受伤昏迷的女人,未免轻敌,纵马直奔他们而来,
在交错的一霎那,挥刀欲砍,却被杜若连人带马,从下至上,一劈两半。
另一骑几乎同时从侧面杀来,杜若反身一剑斩断马腿,匪人直跌到杜若的面
前,杜若一剑穿心将其钉在地上。
后面的五六人一见到如此巨变,不敢贸然冲上来,只远远的放箭,杜若剑舞
龙蛇,都砍断在地。这时的杜若,犹如疯狂的野兽一般,在风沙中让敌人感到一
种惊心的战栗。
更多的匪人围上来,但只要想靠近杜若他们的,都非死即伤,他们四周渐渐
横七竖八的形成了一个环绕的尸山,但杜若的喘息,已经越来越艰难了。匪徒们
就像一群红着眼嗜血的狼等待着猛兽的力竭。
突然,四五个匪徒爆起围攻上来,其中一个匪徒,趁杜若回身攻击他人之际,
举刀向忍冬刺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箭,带着割破空气的嘶鸣,以迅
雷之势,呼啸而至,直穿匪徒心脏,箭尖一道金纹,破胸而出,映着骄阳发出耀
眼的光芒。紧接着又是“噗噗”几声闷响,围攻杜若的几个人连连应声倒地。一
队人马犹如从天而降,急速奔至眼前,尘沙扬起处,黑衣黑马,仿佛死神突降,
顷刻将所有匪徒杀的人牙不留,甚至不容敌人哀号,沙丘就染成了血丘。
杜若喘息着,一时还难辨是敌是友。只见这一对人马都是窄衣窄袖,腰系蹀
躞带,队形严整,出手迅捷狠辣。杜若以前在战场上曾经见过,是回鹘的黑卫军
装扮。紧接着这队人整齐的向两边散开,一个头领模样的男子,骑一匹高大的黑
色战马徐徐而来。夜一般黑色的披风,棱角分明的面庞,于尸骨如山中冷峻漠然
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个地狱的使者。杜若看见他身上的箭袋,里面的箭支上都
有一道与众不同的金纹,这纹饰让杜若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牢牢地握着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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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的盯着这个一步步近的男人。
对方走到近前,低头看了看杜若,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忍冬,忽然侧马伸手将
忍冬夺过,拦腰抱起,杜若纵剑格档,却被那男人的长刀一下子震飞。后面随行
的人,齐齐拔出五六把刀剑指着杜若。那男人挥了一下手,便调转马头,绝尘而
去,其他人也都收了兵器,追随而去。烟尘里,杜若看到远去的黑色披风上熠熠
生辉的金纹,是夔龙!!!忽然间三年前的种种浮现眼前……
“难道,他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五章 相遇
一阵刺痛,使忍冬在朦胧中苏醒过来,却发现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在怀里。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刚才的那些匪徒,因此奋力挣扎。然而男子抱得更紧了,他的
脸几乎贴着她的鬓发,用语速缓慢的,但清楚的汉语说道:“你受伤了,别乱动。”
忍冬这才发现自己小腿上的纱裤已被撕开,男子正鞠身边的泉水帮她清洗伤
口,刚才的刺痛感就是那温热的水接触皮肤带来的。
“灵岩温泉的水,可以解茜草的毒,会有点痛,你忍一下。”男子的声音很
轻,就像在跟忍冬耳语一样。
忍冬注意到这高大男子身上的回鹘服饰,黑貂的剑袖和纯金的蹀躞带,他是
回鹘派来迎亲的官员么?抑或是路过的高级将领?忍冬已经虚弱的没有力气挣
扎,只得板起面孔,严肃地说:“放开我,我是大唐的宁祥公主,来与毗伽王和
亲的。你如果是回鹘人,应该知道对未来的王妃不儆,是怎样的罪过!”
“我知道。”男子缓缓说。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时,男子的随从也赶到了,他们的马不及男子的快,虽然尽力驰骋,仍然
落下一大截。这一队人纷纷下马,齐齐拜倒在地,说:“主人!”
男子解下披风盖在忍冬身上,遮住了她l露的小腿。转身用回鹘语吩咐了下
面人几句话。随从把男子的马牵来,他仍然抱着忍冬翻身上马,不多时,来到了
一处有水草的小村落。
回鹘百姓逐水而居,多住在毡帐里,以方便四处迁徙。他们来到的毡帐,显
然是刚刚搭就的,但进到帐内,陈设却很不凡,单是床榻上,一整张的大白狐皮
做的毯子,就不知道要价值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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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把忍冬轻轻放在床上,转身打算出去的时候,忍冬忍不住问道:“你有
看到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汉人么?”
男子回头,眼底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问:“那个手持长剑的男人?”
“嗯。”忍冬点头,“他在哪儿?”
然而却没有等到任何回答,男子转身离去了。
不一会儿,有几个回鹘女子,进来服侍忍冬更衣。到了第二天,大唐送亲队
伍里幸存的人们也赶到这里了。
忍冬看到小蓝,禁不住热泪盈眶。小蓝哭着跑过来,伏在忍冬的床头:“小
蓝没有用,什么也帮不到小姐,害小姐伤成这样……”
“傻瓜,”忍冬抚着小蓝的头说,“没事啦,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们是怎么逃
出来的?”
“哦,”小蓝用手胡乱抹了一下眼泪,道,“那个武功高强的勇士把你带走后,
大部分的匪徒也跟着追过了隘口,侍卫长带着大家跟剩下的匪徒且战且退,后来
终于退到一处岩壁上,敌人轻易不能攻上来。紧接着,一队回鹘的人马就杀来了,
把匪徒杀的杀,绑得绑,也没跟我们说什么,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对了,小
姐,那个救你的勇士是谁啊?”
忍冬心中一酸,道:“是——杜若。”
“啊?”小蓝惊呼,“杜若?!这怎么可能?他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流血过多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没有看到他,不知他现
在……”
主仆二人都陷入悲伤沉默。
在小村子休整了几天,送亲大队继续西行。回鹘的第二批迎亲使臣赶到了,
带来了大毡车,和新的马匹辎重。
狐皮床榻整个被抬到毡车里,供忍冬休息。第二批使臣带来了很多随行侍卫,
一路纪律严正,甚至终日不闻人声。
忍冬再没看到那神秘的黑衣男子。也许只是刚好赶上的将领吧,或者某个回
鹘部族的统领,忍冬想。那男子身上有一种高贵冷酷的威仪,靠近时,让人感到
深深的威胁和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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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忍冬回想,因此双方才交战多年,难分胜负吧,而哥
哥……忍冬甩甩头,阻止自己想下去。
大队又走了近一个月,来到了距离回鹘都城高昌最近的一个城市龟兹。想不
到龟兹的繁华已毫不亚于大唐的繁荣城镇。百姓的居所不再是毡帐,而是以白顶
穹庐为主,富人和达官贵人的府邸都修的富丽奢华。而更让人震惊的,是毗伽王
在这里行宫,居然恢弘大气,令人目眩。忍冬被带到行宫中,毗伽王要在此亲迎
公主入京。
受伤的时候,忍冬甚至希望,自己就这样死掉,来逃避和毗伽王的相见。她
在父亲曾经驻守的嘉峪关,听到了太多太多关于毗伽王的传说。那来去如风般迅
疾的,冷酷嗜血的魔王,是边境兵民夜夜的梦魇。
“我是虎啸将军的女儿,”忍冬暗暗对自己说,“如果不能逃开自己的责任,
就不可以畏缩!!!”
回鹘侍女们帮忍冬换上了胡服,竟然也是细密的丝绢,只是在袖口,裙裾点
缀了一圈洁白的狐腋。众侍女搀扶忍冬来到正堂,上面端坐的就是威震戈壁的毗
伽王磨延羽。
忍冬举目上看,一时怔住。虽然磨延羽此时穿着的是正式的朝服,宽袖蓝袍
金线纹龙,但忍冬还是一眼认出他正是泉边给自己清洗伤口的黑衣男子。
她脑海里的磨延羽似乎更应该是青面獠牙的蛮人,甚至怪兽,可眼前的磨延
羽精致俊朗,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族的优雅,唯一跟传说契合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