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刘丰离婚后在婚姻介绍所认识了一位已经50多岁的大学教授老蔡。老蔡很满意她,她也觉得他的条件不错,很快就决定一起生活。
或许离婚后的人总有一个误区,就是急需一个情感的释放空间,更需要一个承受彼此的伴侣。
老蔡出过书,可以说有学问;老蔡是那所大学文学院的副院长,可以说仕途顺畅;老蔡被多家学校聘请授课,可以说财路畅通。
刘丰那时候孩子刚上大学,还没有到现在这所收入较高的私立学校工作,每月1000出头的薪水养活一个大学生甚是艰难,关键是她不想让孩子受委屈,不想让孩子在同学间显得穷困,尽量给孩子最好的。这就更难了。和老蔡生活在一起后,以为他能帮助自己。便尽心尽力地c持家务,让光g了快10年的老蔡一下子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他含着眼泪说:“自从我前妻去世后,我就一个人拉扯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结婚了,儿子自己过起了幸福的小日子,几乎都不来看望我,亏了有你。”
老蔡这样说的时候也是至真无比感人肺腑的,刘丰也很相信,总觉得人心换人心,两个人在一起,即使是搭伙,也要彼此相扶相携,搭得好也就结婚了。
但一个月下来,刘丰就惊得目瞪口呆。
老蔡说好每月给她1500元的家用,刘丰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这些钱她合理安排,生活可以说有滋有味。虽然自此老蔡就再不到外面吃早餐,直到刘丰说早上没有时间,真做不了,他便找她从家用中要了100元当作早餐费用,说:“不是别的意思,主要是我们生活要有计划,既然是餐费就得从家用里出,这样到月底才会知道究竟是个怎样的生活开支。”
刘丰并没有多想,就给了他。老蔡立刻就把那100元存进卡里,他身上是不带现金的,而早点仍然从家里蹭。
后来又有收煤气费,水费的,当时只有老蔡自己在家,他竟然打发人家等刘丰在的时候再来收。
刘丰问:“为什么?”
老蔡答:“那是生活开支呀,我们不能乱了计划。”
刘丰终于不大高兴了,给了他100元,说:“多退少补,就别让人家再跑了。”
老蔡笑呵呵地接了钱,好像占了好大的便宜。
这些刘丰还是可以接受的,但到最后,在刘丰精打细算下,终于没有花光1500元时,老蔡说:“这个月富裕的300你给自己买件衣服吧。”
刘丰特感动,虽然渐渐发现他实在是太节俭了,但那对一个家来说未必是坏事情,而他本质上还算本分,也有满腹的学问。虽然在男女之事上的确有些差强人意,老蔡基本上没有什么性能力了,可大约近10年的单身生活,让他在不能真正进行性生活的同时却对男女之事充满喜好,每天晚上都要在刘丰身上黏糊许久。好在他脾气特好,经常被刘丰推桑着数落着,他也不生气,只管自己闷头用他那永远也耕不出地的犁费劲地播种。后来刘丰便适应了,接受了。刘丰当时想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各取所需吗?至少和老蔡在一起,夜里不再孤单,更重要的是可以把自己的工资全留下来给孩子上学用。
直到第二个月,老蔡递给她生活费时,她才真的有些震惊,也多了很多思考。
“这个月就给你1300吧,上个月1500不是能剩下300吗?那就多给你100元。”
刘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你再重复一遍,我没有听清楚。”
老蔡便又重复了一遍。
刘丰反倒平静了,说:“不用了,我这就搬走了,这房子再大,却不是自己的家,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个可以上床的保姆。”
老蔡拦着她,苦苦哀求,说:“你不愿意,我还给你1500。”
“没必要了。”刘丰执意要走。
“那就给你两千,总行了吧?”老蔡竟然流下眼泪,“求你别走呀,这些年我怕死了孤独,你来了,这次像个家。”
“那你有把我当作家人吗?如果当作家人当作妻子能这样吝啬计较吗?”
老蔡嘟哝着,说:“不瞒你说,其实我们单位的人都知道我财迷,他们说最财迷的人叫葛郎苔,我叫蔡郎苔。”
刘丰本来气得够戗,听他这么说简直哭笑不得。
老蔡接着说:“可等我们都退休后,我们可以用这些钱到处旅游呀。”
“不用诱惑我了。”刘丰瞥他一眼,心想其实他也不是坏人,就是那样一种小气的男人,可这社会上这样的男人真是不少,离开老蔡,还会有老张老杨……总之这就是再婚恋的弊端,能有多少信任和纯粹,更何况是她这个年龄段的人,找寻没有计算在里面的感情几乎是不可能的。要不就接受永远一个人孤独,要不就接受对方的毛病。
刘丰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搬走。
“老蔡,我们还是正式谈恋爱吧,谈到可以信任,可以让你的同事不叫你蔡郎苔的时候,我们再看能不能再在一起生活。”
“那要是不能呢?”老蔡对自己甩掉吝啬鬼的名号很没有信心。
“那就只能永远做朋友了。”刘丰很坦诚也很实际的说。
老蔡的心底不仅涌现出许多的眷恋,他第一次设身处地地为刘丰着想说:“可靠你那点儿工资怎么养一个大学生?”
刘丰多少有些感动,也明白他还是个心地比较善良的男人,或者他的确对自己有了些感情。毕竟养个小猫小狗,时间久了也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两个在沉寂的夜晚可以互相温暖慰藉的人呢?
“老蔡,虽然我刚刚很生气,不过我想了想这一切也真不能全怪你,也是我自己的目的性太强了,太希望有个男人帮我一把了,可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想什么没有什么,我带着目的和你生活本身就是个错误,你如此的行为也就不足为怪了。”
刘丰舒了口气,望了望外面的艳阳天,白云朵朵漂流,仿似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她更加豁然开朗,很多时候只要从自身的角度去想一下问题,就会少去很多埋怨、敌意甚至哀愁。
“老蔡,你真的不必担心,我相信当我真的领悟很多事情的时候,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老蔡黯然,忽然感到甚是自惭形秽,感到这个长得并不出众的中年女人很有魅力。
果然,在几个月之后的新学年,刘丰就应聘到开发区一所私立学校做初三的语文老师兼初中组的语文教研主任。不仅收入长了一倍,待遇也很好。一年后就给了房屋补贴,她还卖了老房子,买了新房子。
“哈哈哈哈。”虽说以前也听到过点滴,但这样细致地讲述还是第一次,几个人都笑得不行了,连子媛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刘丰姐姐,那你和蔡郎苔现在怎么样?”子媛在说到蔡郎苔3个字时,忍不住又笑了。
“没有太大意外,明年春天结婚。”
“啊?”除了肖老师,其他人全都张大嘴巴。
晓萱说:“你可要想好呀,的确,蔡郎苔不算是坏人,可是这样吝啬没有情趣,也让人难以接受的,我们已经失败了一次可不能再有闪失。”
还没等刘丰回答,肖老师说:“晓萱真是很聪明,想得很对,但是其实两个人之间是没有绝对的适合的,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差不多的,只是差的方面不同罢了,老蔡是吝啬,若换了老张可能就花心,换了老杨就暴躁。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那就要看自己要什么,看重什么,另外就是先梳理自己的心,自己的心正了、真了、静了,只要对方不是心术不正的人就是可以被影响被感染的。”
“对。”刘丰微笑,“当初就是接受了肖姐的这些话,果然,当我的杂念越来越少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连久没有联系的前夫都给孩子送来了些学费,老蔡的变化就更明显了,一到周末就跑我家来,从最初买些面包水果,到后来什么都想帮我换新的。”
“那只能说明他看重你的条件了,不想失去你。”晓萱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他肯付出了,就是好的,本来到这时候感情就是处出来的,不可能像你们年轻人那样有什么激情了。”刘丰很知足的说,“他越这样,我对他越好,半年前他病了住院,我每天都从开发区赶回来照顾他,这家伙感动地非要把存折给我。”
“哈哈哈哈。”
几个女人真是笑惨了,晓萱眼泪都笑出来了。
“不过我可没要,我特清楚,要了,就是我的私欲膨胀,眼下的情感可能就会随着那个存折的收入囊中而再度变质,即使谈不上是爱情,两个人要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也要情真、品正、心善。”
刘丰的眼里是无比的平和。
晓萱望着她,竟觉得恍惚,这还是那个当初刻薄多事的刘丰吗?
人就是这样,当经历一些苦痛的时候,就是两个结果,一是沉沦,一是顿悟,或沉沦或顿悟都需要一点机缘一个契机,还有更重要的就是自身的性情磨炼。
肖老师说:“刘丰就是最有力的例子,很多事情的化解是靠对生活的领悟,不怨天尤人,才能真正平静。因为离婚女人面临的东西一定很多也很难,没有一个好的心态和正确的态度很容易走偏。真正的幸福一定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得来的。”
从肖老师家出来,几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又各不相同。
李薇有点嘀咕,她总觉得肖老师话中有话,可能是不好意思明说,难道老王会有什么不测?
她问刘丰:“这个肖老师好像隐讳地告诉我了,只是没有明说。”
刘丰笑,说:“肖姐除了身体上的病患直言,别的说的都是一种意象,是一种普遍的道理,你别多心。”
“是呀。”晓萱边开车边嘻嘻哈哈地说,“再说她不是给了我们护身符了吗?只要我们随身携带就万事吉祥如意。”
“又断章取义。”刘丰戳穿她,“人家肖姐可不是那样说的,只是说那是她从寺院里求来的,可没说有了它就一切如意。”
晓萱昂了脖子,不以为然。
子媛说:“我只是觉得她说的那些道理很难很难做到。”
“是。”刘丰点头,“所以说每个人的顿悟都需要一些条件。”
子媛不说话了,她想像她这样愚笨的女人恐怕很难做到——做到是修。
正想着电话响了,晓萱打趣她说:“一定是你老公秦朗。”
但不是。
“子媛,安成。我妈妈就快不行了,她想见你一面,求你快来好吗?”
子媛挂断电话,安成的哀嚎还在她耳畔。
“晓萱,你快送我去医院吧。”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嗯。”晓萱答应,放下李薇和刘丰,就直奔医院而去,她知道无论余萍对子媛有过怎样的伤害,毕竟是垂死的人,她没有理由阻拦子媛。
到了医院,晓萱叮嘱子媛说:“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就好了,生命无常,医生都没有办法我们更没有能力。我就不上去了,还是不想见他们,估计他们也不想见我。”
“嗯。”子媛明白晓萱主要是怕天宇一家也在,就更尴尬,“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坐公交车回。”
“好。对了,先给秦郎打个电话,他还在等你呢,分清主次,秦朗才是你现在该在意的人。”
“我知道,你放心吧。”子媛边回话边下车,急速往里走。
在心里她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曾经叫过那个生命垂危的人6年的“妈”,毕竟这个世界她对“妈”这个字最依恋。
快到病房时,她不由得却步不前。肃洁的走廊有一种冷冷的凄凉,让人的心无端地感觉寒冷。子媛身上是半袖的短衫,露在外面的胳膊竟然起了j皮疙瘩。
大约是周末的原因,医院里的人不多,刚粉刷的雪白的墙壁,让她的心房又产生强压下的窒息感,这样一冷一热的,她感觉血y循环都凝滞了。
记忆中,这样面对生离死别有两次,一次是母亲,那时她恐惧地痛苦地随时可以昏厥,幸好有吴安成陪在她身边。她突然想到他的好,想到他曾经给她的依靠,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更加快了脚步。
她记起母亲去世后她去到安成家,记起那天余萍说的话——子媛,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那句话曾给她怎样的温暖和慰藉,怎样令她看到希望,不管那是不是余萍的一句客气话,却是真实存在于记忆中的,虽然还有更多伤心的记忆!没想到第二次面对死别竟是余萍,她的心又揪了下。
人生的慰藉真的就是空想,一切的不如意不了解,一切的渴望,都可以用一层层薄幕遮蔽。这薄幕,起初可以说是梦的环帷,最后一层,就是很觉悟的死,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在死神面前是定会醒悟忏悔的,余萍就是如此,她存留着一口气,只想对那个她曾经喜欢后又无法接纳百般挑剔的儿媳说一句“对不起”。
病房里是安成和天宇两家人,这也是余萍所有的亲人。
“爸。”子媛习惯性地叫了声。
老吴点头,那样一位温和慈祥的老人,脸上是深深的愁绪。
“子媛,麻烦你了,你妈这些天一直想见你一面。”老吴说着便哽咽了。
子媛来到病床前,雪白的床单被单更衬得余萍面色青黄。她面孔浮肿,眼睛微闭,头发凌乱而干燥。那样地躺着,俨然就是一位在痛苦中等待命运的终结的可怜人。
子媛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滴落在余萍的脸上。她面部的肌r动了下,费劲地睁开眼。
“妈。”子媛轻声叫。
真的,这一刻,子媛突然明白生命是最宝贵的,其他不过都是生命中的点缀,人只有活着才会拥有。真的,这一刻,她抛却了一切仇怨,只有期盼,期盼余萍能得到命运的垂青,挣脱死亡的纠缠。
余萍听到她的叫声,身体在白色的被单里动了动,更努力地要睁开眼睛。
“是子媛,子媛来了,来看你了。”老吴伏在她耳边说。
“子媛。”她的声音伴着喘气,游丝般的微弱。她的目光慢慢飘向子媛,再没有了曾经的霸气与威严,再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余萍。此时,她就是一位老人,一位老母亲。她的眼角渗出泪水,湿湿地挂在颊上,青中泛黄,黄中透黑的颊被那些泪水衬得更加没有光泽。
余萍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她异常激动,张着嘴,却说不出话,痛苦地令人心酸。
安成请了医生来,大家都退到病房外。
医生进行了最后的急救,那不过是一种很过场的抢救。
病危通知单早已发出,医院是建议回家等待的,只是余萍不肯,她到最终想的都是不能让那个家沾了死亡的晦气。
病房门开了,医生告诉大家——尽力了!
余萍最终没有来得及对子媛说出心中的悔恨,就带着深深的不安走了。
老吴老泪纵横。是啊,余萍才65岁,还不算老,这样的年龄就这样地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安成突然发疯般地冲向子芳,一把抢过她怀抱中的幼儿,大叫着:“都是你都是你。”说完就要把孩子往地上摔。幸亏天宇及时抢过去,孩子哇哇大哭,他幼小的本就混沌的生命仍然感受到了恐惧。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是老吴!
老吴给了儿子狠狠的一巴掌,“你还嫌我们家的灾难不够吗?你还怕我们的罪孽不深吗?谁的错?你竟然归结在一个浑然不知的孩子身上?明明是你带给了他痛苦不堪的生命,你有什么资格怪他?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畜生,现在你妈妈刚去世,家里那么多事都等着你料理,你一个快40的人就不能冷静些成熟些吗?就不能真的像个男人一样负起责任吗?”
“哼哼。”冷笑的是子芳,“他如果懂得责任就不叫吴安成了。”
子芳的脸上没有像往日厚施了脂粉,素着的脸,更黑更瘦,眼里没有一丝光彩,头发剪得短短的,贴在头上,少了张扬多了忧伤。
吴安成怒视着她,终是没有发作,默默地去办理母亲的后事了。
经历了生离死别后,死者长眠,而活着的人几近虚脱,那样的累除了对死者的不舍,还有对生命无常的恐惧。
子媛很是疲惫了,和他们告别。
“安成,照顾好他们。”这是她最想对他说的话。
“嗯。”安成默默答应。
“安成,活着多不容易呀,好好照顾他们和自己,像爸说的负起责任来。”子媛觉得这是她应该对他说的话,尽管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当恩怨全无的时候,惟有祝福是善良的期许,也是放下一切的证明。
子媛向外走,这时候她特别想念秦朗。余萍的死让她更加想珍爱与秦朗的感情,她觉得生命实在太暂短了,能够与相爱的人多一天相守就多一天幸福,她很想立刻见到秦朗,想在他的怀里,告诉他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
她拿出手机,才想起来忘记打给他了,他一定在家中焦急地等着她。她立刻拨号,却发现手机没有电了。四下望望,只有磁卡电话,没有磁卡,没有办法立刻打给他,她的心里有些不安有些焦虑。不再耽搁,直奔大门而去。
“等等。”子芳在医院门口叫住她,“我有话对你说。”
黄昏了,红霞映照下,世界披上一层薄薄的金色,连医院门前花坛里的花卉都卸去了些须艳丽,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