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穿着斗蓬,可奴婢却看得清楚,那人是贞娘……”
顾夕颜就止不住的轻声笑了起来。
讽刺、轻蔑、悲伤、茫然……却唯独没有一探究竟的兴致。
翠玉脸色煞白,就望了站在帷幄旁放她进来的端娘一眼。
端娘脸色凝重。
国公爷没有回梨园,端娘怎么睡得着。正当她在床上辗转反则之际,魏夫人身边的琴娘带了衣服首饰来找端娘,说是爷喝醉了酒,让翠玉去服伺服伺。端娘哪有不明白的。
可这个时候。自己却没有了立场去拒绝。
她只得叫了翠玉起来。然后让云裳帮她梳了头,更了衣。
翠玉是个伶俐的。
梨园的情况别人不知道。她是看在眼里的,早就歇了这心思。只是,如今却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走到穿堂的时候,犹豫再三的翠玉还是拉住了端娘的衣袖:“我想去给少夫人请个安!”
端娘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如果能得到顾夕颜的承认,那她以后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端娘是知道顾夕颜的脾气,犹豫着要不要带她去,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毛大麾地女子孤身一人闪进了通往勤园的甬道。
两人一怔。
翠玉立刻就明白了那女子是谁:“端姑姑,是贞娘……太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
贞娘的出身,才情,谋略,都不是屋里的这帮小丫头可比的……端娘立刻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危险性。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当机立断地道:“走,和我去见少夫人!”
如今,顾夕颜却对两人的话置若罔闻,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不闻不问。
端娘一急,撩开了帘子,道:“说爷今天喝多了,连四平都驾不住了……”
听到这话的顾夕颜,依旧是半晌没有动静。
“你这个死丫头……”端娘话音未落,顾夕颜的嘴角却慢慢地绽开一个微笑。
她坐起身来,轻声地道:“翠玉,你去帮我叫段缨络来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露往霜来(上)
今晚的雪,下得有点大,风,也比平时刮得猛,可贞娘不仅没有感觉到冷,反而有种马上就有翻天覆地的热血。
时光好象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当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永远那样过一辈子的时候,她决定去熙照,去那个繁华得撩人目光的熙照。
还得记得,当王府的太夫人听到她的请求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立志容易,守贞难。
太夫人是怕她做出什么有讳王家体面的事来吧!
可燕地的女人进熙照的皇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太夫人左思右想,最终带着她来到了雍州的燕国公府。
贞娘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也是个和今天一样狂风飞雪日子,她立在槐园正屋的外间,等魏夫人和太夫人谈话的结果。
正当她觉得百无聊耐之时,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突然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他面容冷竣,目光犀利,全身散发出刀锋般的锐气,让人不自觉的低头,想要回避他的锋头。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全都蹲了下去,恭敬地喊着“国公爷”。
过了半晌,贞娘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个男子,就是燕地的主宰,燕国公齐灏!
她脸色一红,有片刻的失措。
就这一瞬的犹豫,贞娘已如鹤立j群般独自站在屋子的中间。
齐灏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眼,沉声道:“去通禀!”
贞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曲膝盈盈地俯下了身。
那边已有人撩了帘子请齐灏进去。
齐灏只是轻轻地朝她扬了扬下颌,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贞娘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有汗。
很快,太夫人就走了出来:“我们先去西屋歇会,国公爷来了!”
她乖巧地扶着太夫人出门。
可两人还没有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齐灏的咆啸声:“你给我好好的在槐园呆在。我屋里的事,不用你管。叶紫苏再不对,她也是我的妻子,你不通过她,怎么就这样随随便便地送女人到我的屋里……”
她非常地惊讶。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男子。
没有妻子的同意,连母亲的好意都会拒绝!
她很想听听魏夫人会怎样回答,但太夫人已拉了她的手,急急出了门。
在西屋的时候。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到窗前,打量着槐园的正房。
太夫人坐在炕上由婢女们服伺着喝茶,见她走来走去。笑道:“你别担心,魏夫人这人虽然不好说话,但我们两家的关系不一般……”贞娘笑盈盈地回头,正欲说什么,眼角地余光就看见梨园的正屋有人影晃动。
她急忙贴着玻璃窗户朝外打量。
风卷起漫天的大雪,齐灏青色地身影如雪原上的桦树,挺得笔直,带着无畏,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槐园。
身后的小厮,带着卑微的姿态。低头含胸地急急跟在他的身后,映衬着他的身影更加高大伟岸。
就在那一瞬间,贞娘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心间。
魏夫人并不如太夫人想象的那给面子,她们在雍州盘桓了数日,也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看着每天带期盼眼神倚窗而望地贞娘,太夫人决定带她去找徐夫人:“她是熙照来的贵女……”
贞娘回头:“国公爷的夫人,是哪家的姑娘呢!”
太夫人笑道:“也是熙照来的贵女……只是运气不好。总也生不出男嗣来……你那天也看到了,魏夫人就总想他纳妾……两个人为此搞得势如水火……”说到这里,太夫人如给自己找台阶下似的,道:“兴许我们来的是不时候……”
两人去找了徐夫人。
和魏夫人那里受地待遇完全相反,徐夫人是和蔼可亲,温和大度的。她甚至当场就写了一封信给远在盛京的哥哥:“虽然不知道帮不帮得上忙,有个熟人,总是方便些!”
太夫人感激不尽,徐夫人又非常客气地留了太夫人吃晚饭。
席间,给她们布菜的是燕国公齐灏的妻子叶紫苏。
她美丽、温柔、恭顺、谦和。却象那些寒门祚户的小媳妇似的,始终站在徐夫人身边服伺着。
贞娘惊讶极了。
和太夫人走出齐府的时候,连太夫人也感叹道:“……女人再漂亮,再温顺有什么用,生不出儿子来,始终是没有底气……”
过了两天,太夫人备了厚礼去谢徐夫人:“以后求她的地方还多着,这次能攀上关系。总是好的……”
贞娘要一起去。
太夫人先是不同意。后来经不住贞娘的恳求,带了她一起去。
到了徐夫人那里。还有很多象她们一样的女眷来拜访徐夫人,大家都坐在贤集院的暖阁里说话,等着见徐夫人。
贞娘就笑道:“点了炭,有些闷,不如我采了几支梅花来,大家也透透气。”
几个说话的夫人都说好,只有太夫人,皱了皱眉。
贞娘装作没有看见,领着一个贴身的丫头走出了屋子。
她随意地在院子里穿行,小丫头问她:“少乃乃,别撞到了不该撞到的人!”
贞娘置若罔闻,终于在一个屋檐下碰到了叶紫苏……
然后她上前请了安,然后她留在了齐府,然后她成了红鸾的养娘……可是,她却始终很难见齐灏一面。
据那些嬷嬷们说,不是特定的日子,齐灏是不进后院的。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怀疑齐灏在外面养了外室,可随着燕地就是在灾年也没有出现人吃人的情况。她就知道,齐灏是个表里如一,顶天立地的男子,他不仅主宰着这片土地,而且还守护着着这片土地。
可那个女人,总是在无人地时候偷偷向她哭诉……齐灏在她屋里过了夜,她就说着齐灏的粗鲁;齐灏要是拒绝了那些想爬上他床的婢女,她就说着齐灏地古怪,齐灏要是赏了漂亮的布匹给她。她就说这些都是齐灏掠夺别人的凶残……
一切的一切,贞娘眼中的美好,在她眼里。都是个错误。
愕然中,贞娘情不自禁地开始观察着齐灏。
她知道他生活俭仆,她知道他待人宽和,她知道他不近女色,他知道他目光炯炯高瞻远瞩……知道的越多,目光就越无法离开那个人的身影。直到有一天,叶紫苏拉着她的手:“贞娘,你想不想永远留在齐府!”
第一时间,贞娘感到了羞辱,可望着叶紫苏那如兔子般惊恐的眼睛。贞娘犹豫了。如果是自己站在齐灏地身边,一切都应该会不一样吧!
也就是这犹豫,让叶紫苏如负重释般的笑了起来。
“那天,爷在我屋里的时候……我看见帷幄下面有一双白色的蝴蝶鞋……别的女人都怕他,只有你,敢大大方方地和他说话,我想……说不定你受得了他那古怪的脾气……”
贞娘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她真的是无心的。那天。她看见齐二怒气冲冲地进了屋子……原来只是很关切,谁知道,竟然会……靡艳的场面,先是让她惊慌,然后是尴尬,最后却被吸引……齐灏的身体……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男女之间的差别,还有,那种力量之美……
她嘴角微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果能……为什么不……
可这件事,却没有了下文。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家,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的和睦美好。
作为嫡母的徐夫人,并不希望齐灏有子嗣,而做为生母地魏夫人,却由于身份的原因,无法为齐灏作主。
所以,当她打扮得漂亮漂亮出现在齐灏眼前时,齐灏却并没有象有些男人一样迷恋的望着她时。她一面为这个男人高洁的品质所倾倒。一面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自己想站在他的身后。那就只能依靠叶紫苏。
想到这里,贞娘不由地冷冷地笑了笑。
那个女人,蠢得象头猪,不,比猪还蠢。
自己好心提醒她注意徐夫人,她却笑道:“你多心了!母亲不是那样的人,她都是为了我好……”
贞娘当时就怔住了。
失望之余,她开始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红鸾的身上。
当她看到自己面前那个长得和齐灏一样一样的小小人儿时,心里就会涌出很多的温情,就会生出很多的耐心,就会得到很多的安慰。
她喜欢把红鸾抱在怀里,就好象,抱着那个人的一部分……只希望红鸾能永远这样软趴趴地依在她的怀里,她就觉得,自己是如此地贴近齐灏……
当她为自己的这种处境焦虑的时候,一个偶然的发现,让她觉得生命突然间就充满了期盼。
叶紫苏每次接到家信地时候,有时会读很多遍,有时候,却只一略略看看就放到了旁。而读很多遍的家信里,总会频繁的出现一个叫“少卿”的名字。
这个时候,魏夫人已毫不掩饰她的意图,经常叫一些年轻美貌的女子来家里住客。
她很快就有了一个主意。
贞娘把自己在叶紫苏家信中的发现隐晦地告诉了魏夫人。
可魏夫人并没有象她想象的那样在齐灏面前些说什么,齐灏还是一如继往地出现在内院里,而且,叶紫苏又怀孕了。
她心乱如麻地看着叶紫苏地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看着叶紫苏高兴地对自己说:“爷答应我了,只要我生下来的是儿子,以后,就再也不踏进我地屋子了。”
贞娘真想一棒子把这个女人的脑袋给敲醒。
齐灏这么年轻,不进她的院子,会宿到谁的院子里去?
神色恍惚中,徐夫人找到了她,笑着递给了她一包东西:“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事成之后,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恭顺的笑着:“夫人,您说的话,我听不懂。”
徐夫人哈哈大笑起来,祥慈的目光中充满了讽刺:“听不懂,听不懂去偷窥齐灏的房事;听不懂,听不懂大冬天的穿着薄薄的衣衫在齐灏面前晃来晃去;听不懂,听不懂告诉叶紫苏把齐红鸾接到自己屋里养……你如果还听不懂,明天你就出府去吧!”
当时,她多天真。
直挺挺地曲膝给徐夫人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百三十章 露往霜来(下)
第二天一早上,叶紫苏去给徐夫人请安回来后,就支支吾吾地提出了让她出府的事,如果不是红鸾哭闹不休,她还真没有机会赖几天……
原来,这个世上,谁也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她忍着心底的屈辱去了徐夫人那里。
“夫人,您那是最不入流的手段,不如,我给您出个主意,你看如何?”她听见自己冷静疏离的口吻,多象徐夫人说话的口气啊!
徐夫人笑了起来:“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很快,那个叫方少卿的男子出现在了齐府。
叶紫苏容光焕发,如一株在冬日里绽开的梅花般冽凛地开放,散发出独特的美。
她冷冷地望着,直到有一天,两人有了第一次单独见面的机会。
想到这里,贞娘就觉得好笑。
清天白日的,在德馨院,徐夫人竟然上演了一场捉j的闹剧……可这,真是一场让人舒畅的闹剧啊!
方少卿被徐夫人狼狈地赶出了府,徐夫人还叫嚣着要派人修书一封送到澹泊侯方府家去讨个公道,而叶紫苏呢,只会颤抖地哭泣着,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当易嬷嬷把那碗堕胎药灌到她的嘴里的时候,她听着徐夫人对叶紫苏道:“这是为你好,要是爷知道了孩子不是他的,你想想,方少卿也好,你也好。我也好,都别想活了……”
叶紫苏象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徐夫人,嘴里只会喃喃地道:“不是,我没有。是爷的孩子……”
半碗堕胎药,让她疼了两天三夜,落下了一个成型的男婴……
当易嬷嬷端了补身子地药给叶紫苏喝的时候。叶紫苏还没有觉醒,拖着骨瘦若不堪的身子求徐夫人:“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贞娘冷冷地望着这一切,保持了沉默。
她要的,只是自己应得的一份。
齐灏从西北大营赶了回来,当他知道孩子流产的时候,呆呆地站院子中央,冷竣的脸庞如刀锋般地锐利。
他连屋子也没有进,掉头就走了。
贞娘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就会到此为止。
谁知道。过了没几天,徐夫人开始继继续续地处理德馨院的人,最后还以自己是寡妇的身份,不方便再留在齐府为由,要求她出府。
又是红鸾的哭闹,给她争取到了一天的时间,就在这一天里,她闯进了松贞院,见到了齐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贤集院的巧园,完全由自己掌握了。
为此,她愿意对着红鸾永远的微笑,永远的奉献,永远地顺从……
叶紫苏象死人一样,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月。
突然有一天,她把贞娘叫到床前:“我真的很傻,以为我不争。她就会放过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就是再清白。也是说不清楚了,以后,也会如傀儡似的被人拽在手里……只是对不起爷……有我在这里挡着,他永远都不会有嫡子……”
贞娘陪着掉眼泪:“我先就提醒过你注意徐夫人……”
叶紫苏虚弱地望着帐顶,道:“贞娘,你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比我坚强,更适合这个地方……以后,爷和红鸾,我都托付给你了……”
当天夜里,她悬梁自尽,被贴身的r娘发现,没有死成。
徐夫人的真实面貌已经暴露在了大家的面前,而齐灏,一直联系不上,而叶紫苏从熙照带来的人,死的也差不多了。德馨院战战兢兢,没有谁敢做声。
贞娘以为,只要齐灏从西北大营回来,叶紫苏提出来纳自己为妾的事,自己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齐府了。
可没有想到地是,就在这个时候,魏夫人出手了。
她派了那个叫宝娘的嬷嬷来见叶紫苏。
没过几天,叶紫苏就去了春廓养病,又过了没多久,就传来了叶紫苏跳河自杀的消息!
贞娘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来的是齐灏出征高昌得胜归来的消息,等来的是齐灏盛京献俘途中被狙的消息,等来地是齐灏顺从魏夫人娶妻冲喜的消息,等来的是顾氏被朝庭封为靖缓夫人的消息……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她看到齐灏和顾氏日渐恩爱,看到齐灏的目光落在顾氏的身上就无法离开,看到顾氏无法生育齐灏却依旧对她尊敬礼遇……这一切,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搅,搅得她狂燥不已……情绪就开始渐渐地不受控制……时时的偷窥,时时的打探,真到今天,知道齐灏夜宿勤园……
她知道,失去了这个机会,她将再次回到原点……是生是死,也就这一回……就象很多年来,她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闯进了松贞院一样……冷冷的冬夜里,她脱下衣裳,赤l地站在镜台前。
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体,起伏的曲线……顾夕颜,哪里比得上她……她是一朵盛开的花,而顾夕颜,却是一片即将调零的叶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勤园的台阶,有五级……
贞娘轻轻地摸了摸整齐的鬓角,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用棉絮角布裹着的醒酒汤,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笑容,轻轻地叩上了勤园正屋的大门。
呼呼的风雪声中,立刻有人来开门。
“贞娘,你怎么来了?四平诧异地道,然后掂着脚看了看她的身后。
他在看谁?以为是翠玉吗?
贞娘在心里冷笑着。脸上却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四平,是少夫人让我来的,说是爷喝多了,让我带了醒酒汤来。”
看着贞娘那精致的妆容。四平张大了嘴。
少夫人,是不是糊涂了,贞娘。可是个寡妇啊!
四平望了望贞娘手里蓝花角布,轻声地道:“您等等。我去通传一声!”
耳房里,炕烧得热热的,齐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