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珑吸吸鼻子咽下泪意,抬头认真道:“教主的心事,便如眼前这一汪寒池,静水深流,欲诉无人能懂!”
慕狄霏幽浑身一震,原本带着几分戏谑的神情骤然凝结,紫色双瞳急遽变幻着凌珑看不懂的波光。
“你怎知我有心事?自作聪明的小丫头!”
凌珑摇头轻叹道:“你可以不承认,但你的箫声骗不了人,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孤清苦涩的乐韵,直教人心酸落泪。”
慕狄霏幽微微眯起闇紫魅眸,又长又密的睫毛下,s出几道慑人的冷光,“在天魔教中,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说这种话的人,从前,我只知道我的箫声能杀人,没想到,还能让人落泪?”
凌珑忍不住大着胆子道:“其他人不会哭,那是因为这天魔教中的人,都已经被训练成绝情绝性的冷血动物,所以教主纵然满腹心事,也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其实,你真的很可怜!”
“哈哈……可怜?你居然说我可怜?小丫头,你这是在耻笑我?还是在教训我?”
慕狄霏幽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凌珑,倏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教人心胆俱寒,斜斜挑起的狭长凤眸,骤然凝聚y狠萧杀之气!
凌珑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栗,但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害怕退缩,就很难达成目的了,于是又硬着头皮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忠言逆耳,你不爱听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不是天魔教的人,没有义务恭维你!”
“嘿嘿,好一句忠言逆耳!小丫头,你的聪明伶俐真教我激赏不已啊!”
慕狄霏幽y森森地视着凌珑,情绪波动间,绝世魅丽的容颜上邪气更重。
“教主过奖了!不过在这江湖上,能得教主赞赏的恐怕也只我一人!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知教主可否看在咱俩彼此欣赏的份上,静心听我一言?”
“哼,你不惜使用激将法,不过是想劝我放弃弑君的念头,但我可以告诉你,狗皇帝的命,我是非要不可的,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凌珑眼看功败垂成,不禁又气又急,踏前一步大声道:“教主明明是聪明人,为何执意要做自寻死路的蠢事?”
慕狄霏幽闻言,身子又是一颤,却没有开口答话,被风吹起的银发遮去了半边绝世美颜,更凸显出她邪妄狂恶的气息!
凌珑强作镇静地仰起头来与她对视,她异乎寻常女子的高挑身材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但凌珑知道自己决不能退缩——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输赢,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漫长而又可怕的死寂在空气中凝固,彷佛轻轻一擦,就能迸出火花——
“呵呵,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
如此胶着不知过了多久,慕狄霏幽唇角微扬,扯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靥,璀璨如碎钻的紫眸里,却奇异地浮起一抹哀伤之色,那笑容,便像是半空中折了翼的蝴蝶,静静地、静静地掉落下来……
凌珑整个人呆住,做梦也没想到不可一世的慕狄霏幽,居然也会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那是她么?
她……她怎会有那么哀伤的一双眼眸?
有着这样眼神的主人,到底背负着怎样痛苦难言的心事呢?
凌珑天生的同情心大肆泛滥,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拉起慕狄霏幽紧握玉箫的双手,想好好地安抚几句。
不料,慕狄霏幽却如触电一般,猛甩脱凌珑的握持,惊退着怒叱:“你……你想做什么?”
“哎哟——”
凌珑想不到慕狄霏幽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被她一推之下,差点翻落荷花池,好不容易抓着栏杆站稳,庆幸她方才没有使出内力,否则自己非受重伤不可,莫名其妙中,竟有丝唐突了佳人的怪异感觉。
“那个……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我想……”
凌珑尴尬地解释,却发现只会越描越黑,急得额头冒出虚汗。
“我从小不喜欢别人碰我,你以后注意点,否则我会把你碎尸万段!”
愕然相顾,慕狄霏幽首先恢复常态,冷冷说出威胁的狠话,脸上表情寒若深潭,完全看不见底。
“唉,性格还真是古怪呢……怎么天魔教的女人都有洁癖?”
凌珑嘟哝自语,联想起魑翼对她也是神经过敏,不禁大感郁闷。
慕狄霏幽抿紧双唇y恻恻地睨着凌珑,复杂而异样的情绪自她紫眸中一闪而过,却没有发怒。
凌珑竭力挥去心头怪异的感觉,伸个懒腰转身入屋,边走边道:“罢了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折腾了一夜,我也困了,你走好,不送!”
“喂——等一等……”慕狄霏幽忍不住在后面喊了一句。
凌珑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怎么了?”
慕狄霏幽那双闇紫美眸明显地掠过几分挣扎,沉默片刻,终于抬眸一字一句道:“三千年前的恩恩怨怨,我根本不在乎,但是我娘的仇,我却一定要报!”
“你娘的仇?”凌珑打了个机灵,立即收住脚步。
慕狄霏幽转身望着碧波荡漾的池水,悠悠开口道:“我们龎龙王族世世代代的祖训,就是推翻凌家王朝,光复南夜帝国,但是我娘在族群中却是个异类,她认为怨怨相报只会彻底毁灭龎龙族,历史毕竟是历史,先祖之间的仇恨,不应强加给后代去背负,所以我娘不顾家族的反对,毅然参加了科举,还意外闯入三甲,中了探花,被当时的安盛女皇封为翰林大学士。”
“呀——你娘居然当过翰林大学士?”凌珑吃惊不小地望着慕狄霏幽高挑曼妙的背影,“既然你娘是朝廷高官,你又为何会流落江湖,当了天魔教教主?
慕狄霏幽冷笑一声,闪烁着精光的紫瞳耀映着寒潭秋水,凛冽如冰刀!
“可惜好景不长,我娘为官不久,便被贪官诬陷锒铛入狱,可恨当年那安盛女皇,居然不分清红皂白,下旨抄家,还把我们一家人都押进天牢!我娘唯一的亲妹妹,也就是我姨母慕狄芷因为在南疆拜师学艺,才幸免于难。她得知消息后,连夜赶去京城劫狱,但天牢有重兵把守,姨母全身浴血,也只救得我一个人出来,我爹娘和其他兄弟姐妹,都在那个晚上赴了黄泉……”
“天啊!这……这都是真的么?你娘,真的是被冤枉的?”
凌珑捂住心口倒抽冷气,脑海中极力搜索,却对这段冤案没有一点印象。
“哼,我娘行事光明磊落,一生刚正不呵,我还看过她遗留下来的笔记和信笺,打死也不相信她会是贪官污吏!”
慕狄霏幽豁然回头,毫无遮掩的浓稠恨意从森寒的凤眸中迸s出来,犹如来自地狱的魔鬼,一心只想毁天灭地!
空气,霎时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强烈杀气——
凌珑心中又慌又乱,好一会才能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那么以后呢?你们逃出来以后,怎么不想办法为你娘伸冤平反?”
“伸冤?平反?哼,可能么?”
慕狄霏幽自鼻孔里冷笑,“我们逃出来,已经是朝廷钦犯,安盛女皇下旨,捉到我们以后就地正法,我们哪里有伸冤的机会?当时我和姨母身受重伤,天魔教教主打巧路过,看见我爹留给我的紫玉箫,便救了我们回去。后来,我才知道那教主原来是南疆白翎族人,而我爹也是白翎族的后裔,算起来,还有点亲戚的关系。于是,我和姨母从此便入了天魔教,那教主死后,把教主之位传给了姨母,而我,也成为下一任教主的候选人。”
“原来,竟是如此错综复杂的故事?可是……可是害死你娘的明明是安盛女皇,和当今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母债女还,天经地义!安盛女皇在位时我年纪还小,无法为娘报仇雪恨,现在我长大了,只好杀她的女儿!”
“真是胡扯!”凌珑气急,摇头大声斥责道:“安盛女皇驾崩的时候公主只有九岁,一个九岁的小娃娃懂什么?你硬要把上一代的帐算到下一代头上,很不公平啊!”
“哼,公平?上天对我一家人又何其公平?我娘惨死的时候我才只有八岁,比当今女皇失去母亲的年纪还要小,这又公平么?”
慕狄霏幽轻蔑地冷笑,一双充满了深切恨意的紫眸因为激动而漾起薄薄雾气。
凌珑觑见她眼底那抹教人心痛的悲愤,难以解释的怜恤之情,瞬间席卷所有的思绪。
“好吧,只要你放弃弑君的念头,我一定会想法彻查这段冤案,还你娘清白!”
凌珑深深望进紫眸深处,恳切地道:“请你相信我,当朝皇帝决不是糊涂昏庸之辈,如果你娘真的是被冤枉,她一定会为你们家平反!”
慕狄霏幽心弦悸颤,闇紫魅眸直勾勾地睨视着凌珑,半响,决然拂袖道:“不必了!就算得到平反,我娘也活不过来了,所谓一命偿一命,我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更改的!”
“请你不要固执……”
“毋庸多说了!我知道你想替女皇当遂客,我不会听的,你回去歇了罢。”
慕狄霏幽截然打断凌珑,转身跃起,翩若惊鸿般翻过栏杆,御水而去!
凌珑望着她的背影愣怔许久,感觉到东升的太阳刺目,才黯然走回屋内。
屋内,一桌狼藉,魑翼不知何时跟进来,小声道:“姑娘去睡吧,这里我来收拾好了。
凌珑想起那张纸条,急忙道:“等会罢,昨夜厨房做的小菜很合我口味,我想再写几个菜名,看他们会不会做。”
“好的,我马上取纸笔给姑娘。”
魑翼雀跃地转身出去,这几天凌珑一直没有胃口,难得终于想吃东西,她心中竟有些说不出来的高兴。
凌珑见她去远,立即从凳子下取出纸条点火烧掉。
魑翼很快折回来,麻利收拾好桌面,细心铺上纸笔。
凌珑思索片刻,一挥而就。
魑翼忍不住赞道:“姑娘好娟秀的字,看得人赏心悦目呢。”
凌珑暗暗好笑,其实她写的是天机处专用的暗语,明看好像是一份菜单,其实是命令潜伏的人去寻找夜孤飞的下落,魑翼不知是计,还殷勤地在旁边磨墨。
凌珑心中一动,抬头问道:“缥缈居和摘星阁的牌匾,都是你们教主题书的吧?”
魑翼诧异道:“是啊,姑娘如何猜到的?”
凌珑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道:“你们教主的笔致刚劲有力,铁画横勾,很有性格,只可惜这么干净潇洒的字,却是由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写出来。”
魑翼秀丽的脸庞突然变得有点y郁,沉吟有顷,忽然道:“教主她……其实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坏的,姑娘……别怪她好么?”
“哦——?”凌珑饶有兴趣地拖长音调,“看你平日那么怕她,没想到,对她还挺忠心的。”
魑翼微红了双眼,捏紧衣角道:“其实……其实我和魍焰都是被教主捡回来的弃儿,如果不是教主,我们早就冻死饿死在路边了!”
此言既出,魑翼索性一股脑儿都说了——
“教主的本性,其实是很善良的!她小时候常把流浪街头的小猫小狗捡回来,直至捡了我们,才触怒了前教主,前教主怕她长大后心肠太软,便她把自己捡回来的动物包括我和魍焰全都杀死。教主哭着宰了猫狗,但轮到我和魍焰两个活生生的人,实在下不了手,于是自戮两刀,说是代我俩受死,把前教主当场吓坏,才没有再她,还开恩让我俩当了她的贴身仆人,可是从那以后,她便性格大变,捡回来的动物,也只是用来试毒了。”
“你……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想要我同情她么?”
凌珑听着魑翼所言,只觉心乱如麻,虽然印象中对慕狄霏幽仅存的点点厌恶之情,早已如云烟淡去,但是这么个杀人不眨人的大魔头居然曾经是个满富爱心的大善人,凌珑一时之间,还真是接受不了。
魑翼悄悄拭了拭眼角,呐呐道:“我把这些秘密告诉姑娘,是希望姑娘能够真心留下来辅助教主。她一个人,要称霸武林又要与朝廷作对,真的很累也很寂寞,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姑娘,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顶撞了教主还能全身而退的,请姑娘体谅教主的苦衷,不要再怨恨她了!”
凌珑不置一词,心中暗暗叹气,留下来,那是断断不可能的,但如果慕狄霏幽肯改邪归正,她俩未尝不可以做朋友,可惜她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到最后,只能自取灭亡。
凌珑摇头甩去遗憾,卷起写好的菜单递给魑翼,柔声道:“别谈她了,我有些饿了,你快去快回吧。”
“是!”
魑翼猜不透凌珑的心思,也不敢再多言,恭敬收好纸笺,又周到地砌上香茗,才转身离去。
33
天机处潜伏在魔教的密探办事极为神速,凌珑第二日便收到了藏在饭菜里的函报,得知赶来营救她的人马将于三日后抵达,但夜孤飞却遍寻不获,负责搜查的密探估计他是被关在摘星阁内,因为整座院宅中,以摘星阁的戒备最为森严,且遍植剧毒花草,根本无法潜入觑探。
凌珑不禁忧心仲仲,想到届时两兵交战,魔教寡不敌众,夜孤飞恐怕会死在乱军之中。
凌珑越想越惶急,恨不能c翅飞离竹榭,亲自往摘星阁寻找。
魑翼见凌珑整天食不知味、坐立难安,忍不住关心探问,凌珑趁机向她打听夜孤飞的下落,奈何魑翼口风甚紧,磨了半日,竟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如此熬到华灯初上,魑翼回岸准备晚膳,凌珑泄气地坐倒窗边,对着摇曳不休的烛火愣愣出神。
忽然,她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伸手捉起桌上烛台,用力抛向床幔。
火舌迅速蔓延,由竹子搭建而成的房屋顷刻“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
“喂——来人啊!救命啊——着火啦——着火啦……”
凌珑闪身退到屋外,扯开喉咙放声大喊。
原本静寂如空城的宅院立即s动起来,平日不知是藏匿在哪里的守卫彷佛从地底钻出来似的,潮水般涌向岸边,但水上飘的功夫却不是人人都会的,宽阔的荷花池上既没有船也没有桥,那些守卫只能围着岸边团团打转。
魑翼提着食篮从厨房出来,被眼前从未有过的混乱场面吓了一跳,听到居然是凌珑住的竹榭失火,顿时魂飞魄散,手中篮子一丢,拔腿便跑!
日落,天暗沉,大地一片寂静,直到日升起,
不料有个白影比她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过荷花池,彷佛从天而降的飞鸟,一把拉起凌珑逃离火场。
“是……是你?”
凌珑万万没想到跑来救她的人竟然是慕狄霏幽,未及多言,已被她拉着向水面俯冲。
“哇——”凌珑吓得呱呱大叫,“我不会……不会游泳呀——”
“气提胸臆,身子往前微顷,脚下不要使力……”
慕狄霏幽伸臂环住凌珑纤腰,简短地说了几个要诀。
凌珑只觉腰身一轻,不由自主地偎着她御水飞行,转瞬,便安然上了对岸。
“楚姑娘——”
凌珑惊魂甫定,围观的守卫中忽然冲出一人,披头撒发地扑到她面前。
“楚姑娘——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魑翼一把拽住凌珑胳膊上下打量,激动得差点哭出声来。
“你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竟让缥缈居着火了?!”
“教……教主——?”
y柔如妖魅的声音从凌珑背后传来,魑翼容颜惨变,双膝一软,整个跪倒地上。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刚刚离开,竹榭就失火了,求教主饶命……求教主饶命啊……”
“出了这等大事,你还敢求饶?!”
慕狄霏幽厉声叱喝,美得摄人心魄的紫眸寒光闪闪,怒气腾腾。
“教主不要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才会引发大火。”
其实这场火灾只是凌珑想离开竹榭,迫不得已才出的下策,不料会因此害了魑翼,急忙开口为她求情。
魑翼脸色灰败,哑声道:“楚姑娘不用为奴婢求情了,奴婢照顾不周,让姑娘受惊,实在是罪有应得。”
“不,那根本不是你的错!其实我……”
凌珑急不可待地为魑翼辩解,然而从慕狄霏幽紫眸中迸s出来的森寒煞气,却让她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
“自己滚去刑房领罚,一个月之内,我不想看到你!”
“是!是!多谢教主……多谢教主不杀之恩!”
魑翼原本以为这回死定了,不由喜出望外,感激流涕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爬起来,依依不舍地朝凌珑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魑翼——快回来,你要去哪里?”
凌珑想追,却被慕狄霏幽伸臂拦住,冷冷道:“如果你不想她死,最好别多管闲事!”
凌珑天生吃软不吃硬,受到威胁不由心头火起,忘形叫道:“你视杀人如斩草,怪不得江湖上人人都说你是个嗜血又变态的大魔头!”
霎那间,围观的人群全都吓傻了眼,慕狄霏幽自当了天魔教教主,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辱骂她。
慕狄霏幽魅眸一眯,绽出危险的火光,但众人预期的风暴却没有来临。
“喂——你让开,别拦着我!”
凌珑索性豁了出去,伸手想推开慕狄霏幽,却被她一把攥住手腕,皓白如玉的肌肤上,尽是凌珑自己为了演戏真而故意烧出来的红肿水泡。
“伤得这么重,居然还有心情管别人?你知不知道伤口感染也会死人的?!”
慕狄霏幽紧紧拧起黛眉,绝世美颜凛冽如冰,一直竭力按耐着的磅礴怒气,终于爆发出来!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