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的眼睫颤了颤,没有答话。
王为森立刻命人将他们铐住,可是却没有拘捕理应是包庇犯的韩非。
一干人等将双生子带上警车,浩浩荡荡离去。
警察走后,韩非将家里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他有洁癖,极度厌恶生人在家留下的气息,包括双生子在他床单上留下来的味道。
他挽起袖子,一边将床单卷起来,一边对冬阳说:“我帮不到他们,冬阳。”
冬阳点了根烟,还没来得及答话,就有道熟悉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嘻嘻,宝贝,真是这样的吗?”
韩非转过身来,果然是ben。
他从东阳口袋中抽出一根烟,放到嘴边,笑嘻嘻道:“宝贝呀,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这样想的呢?”
“ben;你还有脸来?”冬阳冷嘲热讽。
ben哼一声,点燃了烟,吸了一口,再缓缓的吐出来,陶醉式的闭上双眼。
“宝贝,你不恨我吧?”
“他们未满十六周岁,法律不能判处他们死刑。”韩非依然是冷静的姿态。
“嘻,资料谁不会作假啊,只要有那么几个有心人,上帝都会翘辫子。”ben将手放在脖子上,模拟了一个抹脖的动作,笑的张牙舞爪:“喀!gameover!”
韩非目光冰凉。
“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故意让那些警察来的。讨厌,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人家啦,这么妩媚,看的人家好想立刻就上了你。”ben舔舔嘴唇,饥渴的望着他。
“说。”韩非已不耐。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就是了。那对双胞胎是必死无疑啦。”
“为什么?”
“因为有人需要一个好的替罪羊羔,再没有比他俩更合适了。”ben讥笑,“有一群高官之子,他们生活安逸,风光无限。因为太安逸了,所以热爱猎奇,追求刺激。集体团伙犯案,以肢解杀人为乐趣。当警方发现时,他们那些有权的老子们就会暗中搞些小动作。官官勾结,小小的警察局当然要抵不过他们的权势,因此——那两个双胞胎就成了替罪羊了。”
ben的语气很轻松,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一个笑话一样。
韩非温和的问:“你为何要帮助他们做这些事?”
“为什么?呵。”ben秀眉一挑,“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啊,宝贝。每个人都有工作的,就像你为死人做寿衣一样。我的工作只不过刺激了点。”
冬阳干脆也坐下来,饶有兴趣的笑道:“ben,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脑波隔离芯片?”
“哼,告诉你干嘛!老不死!”ben白他一眼。
“听着,你才老不死,你全家都是老不死!”
“毛啊!老子没有全家,老子是光g!”ben掀桌子,混怒。
“闭嘴!”韩非低声呵斥,“要吵架滚出去吵!”
“哼!”两个人幼稚的互瞪对方一眼,不屑的撇嘴。
韩非走到ben身边,又说:“也就是说,你也是帮凶?”
“别说那么难听——”
一拳落在了ben脸上。
韩非淡淡的说:“滚!”
ben还没反应过来,简直不敢相信韩非打了他。
冬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幸灾乐祸的看着ben。
韩非重复一次:“滚出去。”
ben的脸绿了,他倏的站起身来,一把捏住韩非的下颚,咬牙切齿:“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我要告诉我岳母!”
冬阳一听,笑的快要岔气,趴在沙发上毫无形象的打滚:“ben;你哪里来的岳母呀?”
“笨蛋!我岳母当然就是宝贝的妈咪啦!”
“可是,我的非非他妈早仙逝了啊!”
“就算他妈咪死了,他也不能打我!”
“ben;你惹怒了我们的美人了。你这样不分善恶,在人类世界里,是恶徒行为!”冬阳耸耸肩,无奈的说。
ben无辜的睁大眼,“宝贝,我哪里不分善恶了?”
韩非平静的推开他的手,说:“滚。”
ben讨好的拖着他的手,摇晃:“宝贝,我真的不明白你在生什么气?你明明也不想救那两个孩子的说……现在这样对我,到底什么意思嘛?”
韩非没有说话。
ben不高兴了,他见韩非不理自己,急的脱口而出:“安楚的死,你表面上看起来很难过,实则也没那么难过吧?虽然是好朋友,但是他却玩弄了你。你心里还是很讨厌的,是不是?不过我觉得你很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还有康康那个小孩,其实你是渴望他死的吧?终身残废,弹琴的手指也断掉,在这种世界里,把自己缩的那么小,活的那么辛苦,你内心真正渴望着他死亡——死亡才是真正解脱。还有这两个孩子,你做催眠的时候,我也听到了。那么悲惨的过去,想忘也忘不掉,不如死了干净。所以你才不救他们。不是吗?现在又何必来生我的气?”
ben做出一个无辜而可爱的动作:“所以,善恶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根本不懂呀。因为连我的宝贝不过也只是个连自己都欺骗的人而已。”
冬阳看见韩非抓住床单的手指在颤抖,便打住了ben的话:“ben;够了。”
韩非默不吭声,将那张床单丢进了垃圾桶。
人是最冷漠的生物。
因为有窥探欲,所以才实行催眠?真心想帮助的成分又有多少?
窥视他们痛苦的过往,却并不觉得怜悯。因为别人的悲惨过往,自己竟然会产生平衡感?
韩非用手掩住了脸,他觉得这样疲累。
双胞胎被拘捕的第二日,报纸上就刊登了新闻:肢解杀人狂目前已缉拿归案,凶手为两名十七岁的混血少年。目前警方正在调查作案动机中。
到了第三天,警局又传出两位犯人逃跑的消息,警方封锁全市,盖下法网,捉拿犯人。
满城都贴着他们的通缉照。
双生子逃到了海边。
那里碧海蓝天,洁白的海鸟掠过天空,自由自在。
他们身上的新衣服已经脏兮兮的了,三天没有休息过,没有饭吃,没有水喝。
两人背对背坐在沙滩上,十指紧扣。
北北先笑出声来,十分混怒:“我们明明没有做错。那些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杀了那两个该死的人。为什么他们要抓我们?还把我们的新衣服弄破!讨厌!”
萌萌看着大海,他轻轻说:“可是别人不这样认为呀,北北。”
“我们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们最多锯坏了几家的大门,占用了他们家的厨房而已。为什么他们都想要我们的命?我们的命那么值钱吗?哼!”
萌萌微微笑,“下次再占领谁家的房子呢?还会有这个机会吗?”
“谁知道。也许还会有。”
他俩轻松谈笑,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丝毫不紧张。
这时候,警笛远远响起来。北北挽着他的手,说:“我们又该上路了,萌萌。”
萌萌摇摇头。
北北温柔的说:“什么意思呢?你不想再走了吗?”
萌萌说:“我不走了,我喜欢这片海。”
“警察很快会来逮捕我俩的,他们想干掉我们。”
“我们不是凶手。”
“他们可不关心,他们只想快快破案,然后回家吃泡面。哼。昨天那个蓝眼睛不是告诉我们了吗?他说我们是替罪羊。”
萌萌把头埋在他胸口,他柔软的头发贴着北北的脸颊。
北北忽而也温柔起来,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累了,北北。我再也走不动了。”
“我也累了。”
“我们走投无路。”
“今天是个晴天,可是天气特别冷。”
他们回过头来,往后张望,只见十几辆警车包围整片海滩,警车顶上蓝光闪闪。
直升机在天空盘旋。
北北笑着握住萌萌的手,“今天我们有什么打算?”
“再做一次?”萌萌说完,就扑过去抱住了他。
可是两人都没有再近一步动作,他们只是深深的吻在一起。
萌萌紧紧握住北北的手。
他问:“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北北很镇定,温柔的回答他:“我不离开你。”
“我也是。”
萌萌靠在他的胸膛,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分开接客吗?”
那时他们一直都是在一起接客的,忽然被分开,两人都不知所措。
北北摇摇头,轻声说:“我不记得了。”他不愿再想起那些过往。
“你接完客回来找我,那个胖子趴在我身上,用皮带狠狠的抽着我。你拉开他,那胖子就用皮带抽你。然后你脸上的淤青长久不散,像个猪头。哇哈哈哈。”
“那个时候怎么就没人热心报警?哼!”
“因为报了警,妈妈就没钱可赚了。没钱赚,她就不能再买那些名牌的衣服和香水。”
失败的制度,布满漏d,他们俩,不过是社会底层渣滓……人人鱼r。
两人相视一笑。
萌萌说:“我们不会再回到那种日子里去了。那个死人妖把我们放出来时,不是说了吗?最好的解决方法,我们自己会找到答案。”
北北看着他,兴奋的叫出声来:“我们现在找到了呀。”
“你说那死人妖是什么人?他很厉害的样子。自由进出警察局呢。”
“不不,我觉得他身边的那个帅哥更厉害。”
这时,王为森在直升机驾驶员旁边,用望远镜往下看去。他对助手说:“的确是他们两人。”
“直接s击?”
“不,再等等。”王为森沉吟,他总觉得这件案子结束的太快,太不对劲。好像有很多事情都被他忘了。
就在这个时候,萌萌忽然用手指着天空,对他亲爱的北北说:“北北,快看,有飞碟!”
北北抬起头,“在哪在哪?”
“在我们心里。”
萌萌将随身带着的匕首c进他的心脏。
王为森在空中看的一清二楚,他大叫:“行动,行动!”
北北的血染红了那片银白的沙滩。
萌萌紧紧的将他拥在怀中,他轻轻的说:“北北,我累得不得了。”
然后,他也将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等到警员赶过来时,他们已经死了。
两个人脸色都异常平静,像是一对小情侣。在一个晚春的午后,看到大片阳光,出来到海滩上散散步,累了,躺下,休息一小会。
两个人心脏部位都被血染红了,但并不可怕。
有个警员说:“没有疑点,畏罪自杀!”
然后他们一起将两人尸体抬上了担架,带走了。
海岸风景如画,蓝天白云,有许多居民都围在了岸边,窃窃私语。
有一个人,独自站在礁石岸边,他的衣角被海浪打湿,静静的看着警车离去。
他是韩非。
围观的居民们渐渐散去,茶余饭后,又多了许多闲聊资本。
生之苦
韩非步入普济寺,跪于了尘方丈脚下,道:“大师,韩非自八年前拜入佛门,日日礼佛,修禅悟道,却依然在幻觉中。不能洗净内心恶念,不能悟道,求生无路,求死无门,深受八苦之妄。佛家说一切是空,既然如此,那人活着又有何意义,求您指点。”
了尘大师慈眉善目,盘膝于佛前打禅,好半晌,才沉沉叹息:“韩施主,不净观是对于悟道前之人,而空则是对悟道之人而言。假如你依然在幻觉中,不能摆脱它,那么你就要懂得因果报应,悟道之人则明白着一切如同梦幻一样。佛说一旦到了彼岸,就要抛弃筏,同样,一旦悟道,不净观也要抛弃,你也明白一切因果都是幻觉,但是,在悟道前,你必须知道你依然要受到因果报应的支配的,痛苦虽然是虚幻的,但是你依然会承受痛苦的。”
“既然一切是空的,那么彼岸也是空的。佛也是空的,既然都是空的,没有实的,那么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还真。”韩非道。
“佛是站在比我们更高的境界,才看到了一切都是空,所以才来普度我们这些还没超脱轮回的人。我们活着只是为了再轮回超脱出去,或者无止境的轮回,承受无尽的情感。”
“韩非无法普度自己,也无法等到佛来超脱。死亡不代表结束,轮回不代表救赎。”韩非朝佛像拜了三拜,“我积怨太深,只有泄恨才能超脱。为此,我不惜坠入耳鼻地狱。”
八月浓夏,天有异像,大雪铺了满城。
小城百姓人心惶惶,纷纷前往普济寺祈佛庇佑。
韩非侧卧在竹椅上,中长的发丝遮住了半边脸,另一边脸肤色雪白,奇异风貌。眼角的红印像上好的胭脂,红的让人心惊。
他捧着《心经》,一遍一遍诵读。
莲花的生意一如从前兴隆,可是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门了。有生意光顾时,都是张嫂将订单送过来,然后在家工作。
自从两个月前,从普济寺中回来,他就开始抄写佛经,诵读《心经》,以求内心宁和。可是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
韩非放下佛经,撩开红绒毯子,盯着自己的双腿看。
许久,他复将毯子放下,盖好。
细尖的手指在竹椅的扶手上有节奏的敲击,他的眉头越蹙越紧。
这个时候,门被轻轻推开,有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静静的环住韩非。
韩非的心跳了一跳。
“你在看什么?”那人在他耳边轻轻的问,温暖的唇差不多已经碰到他的脸了。
韩非压抑着怒火:“你放开我。”
那人便放开了他。
韩非回头,冬阳站在身后对他浅浅的微笑。白色的呢绒大衣,漆黑的发丝上沾了点儿雪花。
他说:“我去莲花找你,张嫂说你又没来店里。韩非,你最近有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吗?”他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边,想用自身的温度来暖一暖那双冰凉的手。
可是韩非却将手缩了回去,并不看他,冷冰冰的说:“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冬阳置若罔闻,拿起椅边的佛经翻了翻,笑道:“这本书上次我来时你就在读,现在还在读?”
“李冬阳,离开我的家。”
冬阳将毯子替他裹好:“奇怪,八月竟然会下雪。气温低,你身子寒,记得多穿点。”
“……”
李冬阳又环顾四周,屋子里没有安装暖气,壁炉里也没有生火。
他说:“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安装暖气呢?明天我买空调送过来吧——”
韩非打断了他的话,无法克制心中的焦躁:“李冬阳,你有病是不是?给我滚出去!”
“韩非。”
“滚!是不是就因为我无法被你的异能入侵,你才这样缠着我?你想看什么?切开我的头颅,我让你们看的清清楚楚。”
“韩非,并不是这样。”
“是怎样都与我没关系,你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出现我面前。”韩非倏的站起身来,胳膊却被冬阳扯住。他一怔,猛地将冬阳推开,失控的吼道:“别碰我,怪物!”
冬阳因为没有提防,整个身体朝后倒去,手正好摁在了地板上的缝衣针上,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他低下头,捂着手,不再说话。
韩非也怔住了。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的令人窒息。雪花干燥的打在窗上,轻不可闻的声响。
韩非愣了几秒,迅速拉开门逃离了屋子。
他赤着脚在雪地里奔跑着,不知跑了多久,才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蹲下,将脸埋进膝盖间,无声的抽噎。
这里一切都变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冰天雪地,没有人回答他。
冬阳进医院包扎好之后,去病房里探望生病的祖父。
自春节后,祖父就患了脑癌住进医院,已经是末期了,生命垂危。
他捂着受伤的手,坐在祖父的病床前,默默的发呆。
周围都是冰冷的仪器,祖父睡在病床上,苍老的脸孔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形。
冬阳低着头,感到压抑。
睡在床上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孙子坐在床头发呆,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你来了,阳阳。”
“嗯……”冬阳连忙调整脸色,笑着抬起头来。
“怎么不叫醒我呢?”老人慈爱的看着他。
“唔……因为看您睡得很熟,所以……”
老人笑道:“最近换了新药,爷爷的状况已经改善不了呢,而且,刚刚我还梦见了许多从前的事。”
“嗯?”冬阳担心老人说话吃力,于是往他床边靠近了些。
“我梦见和你两个人在走廊里下着象棋,那时你还小,才上小学三年级。”老人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你用那小小的手指拨弄着棋子的样子,真是可爱……”
老人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当时的你,应该正值想去跟隔壁班玩耍的年龄,可是你却经常陪我下象棋,而且也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那个时候真快乐啊……”
冬阳笑笑:“您想再玩一次吗?我现在去借象棋过来吧。”
“不了,现在我已经赢不过你了。”老人呵呵笑着,“而且,我最近的视力已经不行咯。”
老人忽然看着他,舒心的笑了:“你变成了一个出色的男人了,阳阳。”
“嗳?”冬阳一怔,不理解老人怎么会突然称赞自己。
“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因为爱上男人被我赶出了家门。一直到他死前,我们都没有和好。说实话,你的出生让我感到非常高兴,他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爸爸的。可是……当我准备跟他说我原谅他了时,他却出车祸死掉了……那时我真的很伤心,也非常怨恨,认为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神明,也没有佛祖……不过,他到最后却留下了你,而且你还这么的出色,这么孝顺……”老人的额头因为舒心的笑容而起了一道道褶子,“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冬阳低下了头,好久,缓缓的说:“爷爷,希望您马上能健康起来。”
外面还在下雪,明明是八月盛夏,雪却下的这么大。
冬阳双手c在大衣口袋里,往家走去。
从去年春天开始,来到这个家已经有快两年了。
那时他刚从研究所逃出来,全国各地到处游荡,没有目标,没有姓名,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
有一天下午,阳光挺不错,风和云朵都软软的,他来到了b市,来到了李家门前,看见一位老人孤单单的坐在门栏上,拿着一个小熊玩具发着呆。
冬阳就站在那里看着老人。
他入侵了老人的记忆,知道了老人是因为车祸失去了儿孙才变成这样。虽然都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是老人还是那样子,每天都看着孙子的遗物……那个小孩,就叫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