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淡淡地道:“他要替墨存讨回公道,这样的事,朕乐见其成。”
袁绍之笑了笑道:“皇上剿匪心切,自然乐见其成。只是此刻内忧外患,真个杀了沈慕锐,凌天盟余党扑了上来,我可招架不住。”
“凌天盟余党?”皇帝瞥了沈慕锐一眼,道:“昨日一战,还没被杀光么?”
袁绍之笑道:“皇上,您莫忘了,昨日若有凌天盟智多星的徐二当家在,您此刻,肯定没法坐这跟草民聊天唠嗑。”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y狠,道:“小全儿,御林军并南疆联军,此时何在?”
“回皇上,奴才赶赴塘定镇之前,已飞鸽传书,命虎豹将军调动人马赶赴而来。不出两日,定能到达。”
“那么,咱们只需捱过这两日,与大部队汇合即可。”皇帝喃喃低语,忽而抬头,对袁绍之道:“袁大侠,你昨日相助于我,效忠朝廷的拳拳之心,可鉴日月。朕立即拟旨,封你为忠义伯,享皇亲俸禄。现在朕命你作朕的贴身护卫,赏一等带刀黑带,即刻上任,如何?”
他眼力甚好,早已看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袁绍之武功深不可测,立即便要将之招揽过来。却在此时,听得沈慕锐在一旁冷冷地道:“男儿当立志天地,行仁义,任逍遥,哪里稀罕你那劳什子官衔?袁绍之,沈某敬你是条汉子,可别耽于蝇头小利,让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袁绍之呵呵大笑,团团拱手道:“二位,二位爷忒看得起我老袁。只可惜我胸无大志,难成大器,也无甚英名可言,恐怕要令二位失望了。皇上,沈盟主,你二位身上余毒未清,尚需修养,待精神头恢复,咱们再来叙话吧。”
他又团团一拜,转身走出。小全儿也朝皇帝拜别,正待随后而行,却听得沈慕锐开口道;“小王将军,你且慢。”
王福全默默转身,道:“沈盟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想跟你借一物一观罢了。”沈慕锐目光炯炯道:“你昨日s出的短箭甚为诡异,无声无息,以我的功力,竟然到得一尺之内,方才察觉。不知你可否将弓借来一看。”
王福全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杀敌制胜的法宝,如何,如何能借给你?”
沈慕锐神情激动,道:“不看也成,我只问你,那弓上,是否装了磁环?那短箭,是否金石合成锻制?你弯弓s箭之时,箭杆是否悬浮于磁环之中,致使箭飞出去,只有弦声,却无利器破空之声?”
王福全脸色剧变,道:“不是,不是,你胡说八道,不是这样。”
沈慕锐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从床上坐起,直勾勾瞪着他道:“你从何得知这等制箭之法?”
皇帝此时已听出端倪,立即冷笑道:“我天启朝能工巧匠甚多,王福全官居二等带刀侍卫,殊荣之下,得些古怪点的制弓箭之法又有何稀奇?”
沈慕锐摇摇头,只看着王福全,声音微微颤抖道:“当日墨存告诉我,这等弓箭改良巧法,当世之上绝无第二人知晓。他恐怕此物制出,会引来不必要的杀戮鲜血,故虽告知我原理,却并未告知我那箭杆如何锻造。如今你却有等弓箭,墨存,墨存……”
皇帝闻言,身形一震,转过去冷冷盯着王福全,似乎他一句话不对,便要下旨抄家斩首一般。
王福全冷汗涔涔,这柄弓箭,正是他那日见过林凛后,商议良久,终觉以寡敌众,非强劲弓箭不能得。因事态紧急,林凛方赠与他弓箭改良图,他连夜召能工巧匠赶制,也是赶巧,当地州府内藏有玄铁一块,这才锻造成功。也因为这样,终究迟了一日,令皇帝深处险境,幸而飞马赶赴,方没有误了大事。
此时左右两人视线如刀剑,犹如吃人一般,令王福全备感焦灼,然公子爷安危为重,当是之时,如何能说?他心中虽忐忑不安,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不错,这等巧法,正是晋阳候当日所教,沈盟主,你莫忘了,公子爷可是我的主子,当日亲授小的读书写字,礼义廉耻。小全儿今日这点出息,可都是自公子爷那得来……”
沈慕锐脸色惨白,喃喃低语道:“不是么,不是这样么?是他原来就教你的,是我痴心妄想,竟以为人死可以复生……1”
他脸色颓丧,两眼暗淡无光,忽而低头呵呵大笑,猛地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颓然倒下,王福全冷眼看着,目光闪烁,终于还是一转身,抬脚欲走。皇帝冷声喝道:“王福全,你上哪去?”
“找,找人救他。”
“朕不许!”皇帝喝道:“救了此人,后患无穷,你掂量了再办!”
“皇上,”王福全闭了闭眼,困难道:“不救此人,则眼下危机,解救不得。奴才,奴不得已,只能如此一回了。”
“王福全,你要抗旨么?”皇帝怒喝道:“王福全,你要害了墨存么?”
王福全身形一僵,勉强笑了笑道:“皇上,您,您说什么,公子爷,早已过世……”
“你在朕眼皮底下玩的那些个把戏,还入不了朕的眼!”皇帝吼道:“此事日后再与你追究,唯今之计,不得你出此房门一步,否则你便杀了朕,不然朕一回京,王门一百二十余口,朕定然尽数杀光!”
王福全一呆,年轻的脸上茫然无措,就在此时,却听得沈慕锐冷哼一声,如大鹏展翅一般自床上疾驰跃起,瞬间已扣住王福全的喉咙,王福全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你不是x道被点,封了内力么?”
“冰魄绝焰神功若能如此轻易被封,便不是天下至尊了。”沈慕锐嘿嘿冷笑,焦灼而迫切地道:“到底让我试出来了,墨存没死对不对?告诉我,他在哪里?快说,他在哪里!”
下部 第章
王福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嘴角却上勾嘲讽一笑,从被掐的喉咙捶出声道:“沈慕锐,你说的什么,本将军一句也没听明白,公子爷去年入葬皇陵,追封仁孝晋阳公,敕令昭告天下,您莫非失心疯了不曾,倒管我要起公子爷来……”
他一句话未说完,沈慕锐已然收紧手劲,瞬间令他透不过气来。王福全脸色骤变通红,脖子上青筋直冒,眼珠凸出,被扣着的喉咙咕咕说不出话来。沈慕锐贴着他的耳朵狠声道:“你休要瞒我,你与墨存感情最是亲厚,若他死了,你见着我,不上来拼命,却还来救我,这等胸襟气度,你一个小厮出身的奴才只怕还没有!快说,墨存在哪?!”
王福全却只斜睨着眼看他,眼中波澜不惊,不为所动。沈慕锐心里慌乱不定,这一年来所受的苦痛相思,那不敢奢求的微薄愿望,突然间被点燃,并以燎原之态将自己整个人都烧灼起来。他一发狠,手劲加重,王福全已经双眼往上翻,眼见就要断气,可两片嘴唇却仍旧紧抿,绝不肯透露半点消息。沈慕锐冷冷一笑,骤然松手,王福全立即摔倒在地,双手掩住喉咙,又咳又喘,眼泪鼻涕齐流。还未待他缓过气来,沈慕锐单手一提,瞬间将他双手扭在身后,一只手按住他头顶天灵盖,狠声道:“不说是不是?没关系。墨存最是良善懦软,咱们出去,看看你家公子爷,舍不舍得你死在跟前?”
王福全闻言一震,脸上却再无法维持置生死于度外的无畏无惧。自己服侍过的主子,他如何会不清楚?便是自己曾欺上瞒下,犯了大错,可依着那人的脾性,又怎能眼睁睁瞧着自己命丧而置之不理?他这下大惊,自己死不足惜,可沈慕锐状若癫狂,又武功盖世,若再伤了公子爷,那可怎么得了?王福全一面挣扎,一面高骂道:“沈慕锐,你这卑鄙小人,要杀便快些动手,难不成你还跟娘们似的,要挑时辰地方?沈慕锐,你放开老子,有本事就当着皇上的面杀了我,皇上,奴才来世再来报您的大恩,您可千万要将这乱臣贼子千刀万剐,以慰藉奴才的地下之灵啊……”
他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宁愿将皇帝拖入险境,也不愿让林凛在世的消息曝光。果然沈慕锐一听之下,停下脚步,冷笑道:“果然是忠君的奴才,你不提醒我,我倒忘了,还有这狗皇帝。”他出手如电,封住王福全的x道,几步跨到皇帝床前,犹如拎小j一般讲萧宏铖提起,再一提王福全,两大活人在他手下,却宛如轻若无物。沈慕锐大步跨出房门,才觉外间不过是最为常见的天井小院,前面是正方,左右各有小小一间耳房。沈慕锐将那二人往地上一扔,颤声喊道:“墨存,墨存你在哪里?你出来,你出来见我啊。墨存,我知道你没死,不要躲着我,不要这样对我,墨存,墨存……”
沈慕锐神情惨烈,嘶声痛呼宛若受伤野兽,声音中带有说不出的焦灼热切,深切哀伤。再看地上二人,王福全固然焦灼万分,恨不得跳起来一刀杀了沈慕锐,却怎奈x道被制,动弹不得。皇帝脸色颓丧,眼中哀痛难当,沈慕锐适才的呼喊,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那心心念念的人,想见他想到心里发痛,可却又忧心他此时出现,会陷入险境。萧宏铖自嘲一笑,他的帝王心术,向来是权衡利弊,喜怒不显,几时如此为一个人考虑过?当日将那小男宠纳入麾下,不过作个新鲜精巧的玩意儿,谁曾想光y飞渡,竟有今日,要为那人牵肠挂肚,一怀相思。
正怀想间,却觉头皮一痛,竟被沈慕锐揪住头发,整个提起,耳边听得沈慕锐声声吼道:“墨存,你将我与这狗皇帝弄来此处,想来有你一番打算,但你若再不出来,我便在此将这狗皇帝毙命掌下,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坏了你的事!”
萧宏铖微眯双眼,忽然觉得,与沈慕锐对峙着十来年甚为荒唐,为铲除凌天盟,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致使穷乡僻壤比比皆是,边关南疆屡屡遭侵,到头来痛失所爱,一朝天子落入敌手,落得如斯狼狈,就为了对付眼前这个红了眼的癫狂男人么?一股滑稽感油然而生,萧宏铖情不自禁,笑了出声,越发不可收拾,竟仰天长笑,笑到心境沧桑,眼角沁泪。
“笑什么?狗皇帝,不许你笑!”沈慕锐手上用力,一只手掌已然抵住皇帝后心,喝道:“闭嘴!不然我立即就让你成为一个废人!”
萧宏铖摇摇头,叹道:“沈慕锐,朕笑的是自己,竟然为了你这么个疯子,失了墨存那样的百年良才,倾心爱人。”他目光幽暗,暗含忧伤,却在下一刻,脸色一变,一股剧痛自后背蔓延全身,却是沈慕锐往他后心大x暗吐内力,登时令他疼得冷汗直冒。沈慕锐冷冷一笑,道:“你是该笑,因为你笑的时候不多了。萧宏铖,受死吧。”
他内力再发,萧宏铖忍痛不住,闷哼出声。就在此时,只听空中嗖嗖利箭之声,沈慕锐大喝一声“来得好!”左转皇帝身躯,单手劈出一掌,掌风所向,竟将那利箭扫得失去准头。沈慕锐右掌尚未收回,却见左边白影一闪,一人行云流水一般凌空飞来,砰砰连发数掌,姿势固然美妙,招式却凌厉之极。当是之时,那边s箭的也不闲着,连珠三箭,这二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慕锐背腹受敌,他纵使一身神功,怎奈对手二人也均是顶尖高手,无法等闲似之。白衣人一掌已到他胸口,沈慕锐侧身避过,正要反掌相击,那人却掌心向下,变掌为肘,击向他的小腹,这一招甚是灵巧,沈慕锐若非武功高出那人,定无法避开。他艺高胆大,一个回旋,已跃上半空,手指犹提溜着皇帝后领,尚未落下,那夺命三箭却已到跟前,沈慕锐若要活命,便必须放下皇帝。他后仰堪堪开三箭,手中一松,萧宏铖已被那白衣人一把夺过,沈慕锐一个后跃,停下站定,看着那俊逸非凡,却一头华发的白衣人,嘴唇颤抖,道:“白,白析皓?”
那人正是白析皓,他毫不客气,重重抛下皇帝,边上立即有护卫装扮的人接了去。皇帝于生死关口走了一遭,脸色铁青,嘴唇紧抿,双拳紧握,显是在竭力压制怒气。白析皓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余毒未清,将他的药奉上来,灌也要给我灌下去。放心,我若要你性命,就不会花那么大力气救你。”
“你,你是何人?”皇帝微微眯眼看他,道:“将朕掳到此处,意欲何为。
白析皓展颜一笑,风流倜傥不可方物,道:“我是何人,现下你不必得知,只怕你知道了会气得吐血。至于掳掠云云,实属无稽之谈,相反,我们可是将您从叛军逆党手中救出。不知皇上拿什么来谢我们的救命之恩?”
皇帝皱了眉头,转头看了四周,缓缓道:“若,尔等并未图谋不轨,且他,”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道:“朕回京后,自会重赏酬谢!”
“重赏就不必了。”白析皓呵呵低笑,道:“敝人家底殷实,不愁钱银,也有家室,不爱美人,皇上只需赐敝人一个恩典便可,敝人担保,皇上定会安然无恙,稳赚不赔。”
皇帝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似有许多未尽之意,尽在不言中,良久,他忽而闭上眼,又睁开,视线已然转为柔和,解下身上所配金饰,递了过去,却是个双鱼戏珠状的东西,淡淡地道:“这个,给你们吧。要什么,只要不祸国殃民,累及祖宗基业,不肆意妄为,罔顾朝廷律法纲领,朕,都准了。”
白析皓随手接过,笑道:“如此多谢了。”他转过头,淡淡一笑,对着沈慕锐道:“沈大盟主,不知你可记得,当日白某临别之时,你说过什么?”
沈慕锐自他出现后,一双眼睛便只盯在他身上,眼中炙焰越来越热,心底那才刚勾起的期望,在见到此人之后,无数种可能撞击胸口,已不知是喜是愁,是悲是乐。听见他发问,愣愣地答道:“我,我说过什么?”
白析皓看着他,眼中有怜悯有恨意,有鄙夷有痛快,嘴角一勾,笑笑道:“沈大盟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您莫非忘了,当日白某离去,您亲口许诺,要好好待墨存,白某信了沈盟主的为人,这才放心而去。如今,您在此处,墨存呢?”
沈慕锐后退一步,脸色颓败,道:“白析皓,你明知故问。”
“我才刚听你声声吼叫他的名字,心里甚奇,当日我明明将他交付与你,便是你们总坛被毁,他被带回京师,我听说,他也于新婚之日,夜奔向你。这么一来,明明是你得了墨存,又怎的反向他人要他的行踪?”
沈慕锐面露痛苦之色,额头上青筋不断跳动,白析皓继续道:“我还听说,他待你甚好,一开始以为丧命了,即恨不得以身殉之,后来发觉你没死,便抛却高官厚禄,富贵荣华,一心一意投奔于你。沈盟主,你真是何德何能,得墨存这般待你,他那样死心眼的人,待一个人好,必定全心全意待他好,你拿扫帚赶也赶不走。沈盟主,你来管在下问墨存,白某人还待管你要墨存呢!”
沈慕锐踉跄后退几步,满脸尽是苦痛之色,摇头道:“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是我狠心他,是我……”
白析皓眼神冷冽,淡淡地道:“既然你也认了是你的错处,那白某就不客气了。”他话音未落,已是飞跃而过,掌风凌厉,急拍过去。姿态变幻莫测,招式灵动巧妙,掌底隐隐生风,显是用了十成功力,正是白析皓成名江湖的“飞霞落雨掌”。他心中恼恨沈慕锐那般迫萧墨存非一日两日,此时趁他不备出手,便丝毫不留情,招招狠辣异常,便是不能力毙沈慕锐于掌下,也断不让他好过。沈慕锐心神大乱之下,招架凌乱,便是武功高出白析皓甚多,此时也被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一个不察,右肩生生受了一掌,登时整个半身犹如麻痹。
沈慕锐暗地吃了一惊,神智登时清明,想起白析皓这路掌法专攻人体经脉薄弱之处,自己神功护体,自然受损不大,然却不可轻敌。他打起精神,大喝一声:“白析皓,沈某人便是对不住墨存,可不是对不住你!”说话间,左掌暗运冰魄绝焰神功,一掌打过去,两人手掌相碰,空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竹之声。不一会,却见白析皓额头白气氤氲,渐聚渐浓,脸色越来越凝重,显是拼上了内力。然沈慕锐却神色如常,灵台澄明,微微一笑道:“适才险些被你糊弄过去,墨存若死,你便是这世上最恨我之人,如何肯煞费苦心,相救于我?白析皓,我敬你一代神医,想来墨存若复生,得你相助不少,你快将他的下落告知,我便撤回掌力,免你受伤如何?”
白析皓咬牙切齿,拼命抵抗,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道:“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