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昨晚之后,即使我和他住在一个帐篷里,我都再也没有企图对他表示过好感。我默默的做我的事情,就当做从来不曾有他这个人存在过。
小黑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故障,灰头土脸的钻进车里,埋怨道:“今天这风可真大,别是要下大雨了吧?”
老大骂道:“去你的!这个时候哪来的雨水!”
小黑朝车窗外吐了一口唾沫,发动了车子。
接下来的路程,就完全在芦苇和达娃的指引下前进了。芦苇说一句,达娃翻译一句,那两个人配合得亲密无间,而我只是沉默的缩在角落里啃着手指。
这块地方当真是人迹罕至,我们的车子好几次陷进松软的土坑里,甚至有一次被一片锋利的石片割破了轮胎。小黑无奈之下,换上了备用胎。
我们似乎在这一带兜圈子,搜索着每一个藏羚羊群留下的痕迹。很快的,就在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随着根子的一声惊呼,所有人都看向窗外。
在天与地的交界处,一群肥硕的藏羚羊正排成长队有条不紊的跨越一条干涸的河沟,似乎正在匆匆忙忙朝哪里迁徙。
“嘿!还真给我们找到了!”小黑兴奋的一拍方向盘,驱车跟了过去。
看来这一带一定有一处繁茂的草场,这群藏羚羊个个吃得肥美健硕毛皮光亮,有不少是今年新产下的小羊,正紧跟着自己的母亲随着大部队迁徙。
达娃高兴得快要跳了起来,他用力撞了撞芦苇,显示出合作愉快的表情。
我们的车追踪着那群藏羚羊一路向前,朝飘着一朵暗红色乌云的方向加足马力,破旧的面包车发出体力不支的喘息声。
等到路面越来越平坦,野草越来越茂盛的时候,一座建筑赫然映入我们眼帘。
“嘿!是昨天那座庙!”根子高兴得说话都不结巴了。
我这时才看清,窗外是一大片废弃的建筑。倾颓的墙壁上涂着各种奇怪的彩绘,那些颜料经过长年累月的风沙侵蚀已经完全辨不出本来的面貌。一颗枯死的沙柳斜斜的依偎着一座还没倒塌的光秃秃的塔楼,庙宇顶部红色的琉璃瓦已经风化得破碎不堪,但是上面鎏金的藏语经文还依稀可辨。寺庙的院子很大,但是里面杂草丛生。
“里面是死胡同,把羊群赶进去!”老大果断的提着枪跳下车,从侧面围堵上来,指挥着大成和根子去堵另外一边。
羊群果然上当,被三面包抄赶进了院子里。
围墙有不少地方已经倒塌了,几只羊溜了出去。我们把车停在门口,立刻开始了捕杀行动。根子、达娃、芦苇和我提着g子守住院墙坍塌的地方以保证不再有羊可以逃出去。老大小黑和大成哥装备上了武器。
接着,是我目睹了无数次血腥的杀戮行动。
我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却远远的看到站在我对面院墙缺口处的芦苇,正以一脸庄重的表情看着墙壁上那些壁画彩绘和经文,似乎在瞻仰什么神圣之物一般。
对了,他是和那尊金佛塔一起,被遗弃在这对残垣断壁之中,被老大他们捡回来的。
鲜红的血不住的溅在那些壁画上,羚羊们一只只倒了下去,一如既往的,他们连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羚羊都没有放过。
我双手捂住耳朵,接下来的,只剩下等待,狩猎一结束,就该是我干活的时候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全部结束之后,我小黑根子达娃开始忙碌起来,而芦苇似乎受到了特别优待,被老大和大成哥带进车里去了。
当我们汗流浃背的完成全部工作,把一张张充满血腥味的羊皮拖进车里去之后,天边只剩下一抹血色残阳。
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撇了芦苇一眼。他落寞的看着窗外,夕阳将他的侧脸晕染成橘黄色。他突然注意到我的目光,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我,嘴角翘起,漾起一抹冷笑。
“连夜回去?”小黑疑惑的问老大。
“当然!干了这一趟,咱们也差不多了,今年就这样,该出山了!”老大点了支烟。
“夜里风大,而且很容易迷失方向,不如今晚就在这扎营吧!”达娃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老大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皱了皱眉,似乎很厌恶车窗外横陈遍布整个院子的藏羚羊尸体。他把头转向大成哥,问道:“你说呢?”
大成哥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达娃说得有道理,这一带一到夜里,路恐怕更难走,就在这扎营住一晚吧!”
根子焦急的说道:“咱还是早、早些回去吧,这庙里看起来、看起来怪、怪y的,再、再加上那些羊。。。”
老大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怕羊的话你为毛来干这一行?就这样办!今晚扎营,明早再动身!刚好可以把刚剥下的羊皮晾一晾,去去腥!”
“好嘞!根子,我们走!去搭帐篷!”小黑爽快的答应着,拿出了帐篷。
老大一拍他的后脑勺,骂道:“搭你个大头鬼!这不现成的房子?!将就着住一晚呗!”说着,向唯一一座还稍微完好的庙指了指。
我们将刚剥下来的新鲜羊皮摊开,晾在车子的四周,接着走进寺庙。
说它稍微完好,其实只是有房顶而已,四面墙光秃秃的,红漆和壁画已经掉光了,屋角的一处还有一个大d,可以看到血红的夕阳。
把车里能用的防水布、军大衣、毛皮毡子全都搬了出来,找了一块还算平坦干净的地面铺上,拿了把砍刀将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沙柳看了下来,用有些朽烂的柴枝在屋子里升起一堆篝火。
老大他们一边天南海北的聊着,一边把一些干r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着,不一会儿,整个寺庙都笼罩在一股r香味里。
“老大,咱要不要再去后面转转,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小黑又开始出馊主意,我觉得他的心就跟他的名字一样黑。
老大嚼着烤r,不紧不慢的接了一句:“那天我不是前前后后翻了个遍,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么?你也看到了,整个庙里根本就没什么好东西!我怀疑,那尊佛塔是外面的人带进来的。”
老大这一说,大家都不说话了,目光都转向他们捡来的那个男孩。
我环顾四周,发现原本供奉的佛像已经坍塌被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和沙土侵蚀得辨不出面目,因此这佛像不可能是用什么昂贵的材料铸造的,很可能是粘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陶制香炉里的香灰板结成一块一块的,屋顶罩下来的帷幕烂成一缕缕一条条,和沾满灰尘的蜘蛛网一起,垂挂下来在风中飘荡,显得尤为凄凉。照道理说,这是个极其破落的寺庙,就算以前有人打理,也不应该出现金佛塔这样的东西。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座价值连城的佛塔在这里?
我用困惑的目光盯着芦苇,只见他正聚精会神的用一根铁棒拨弄着篝火,完全不理会身边众多不怀好意的眼神,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往胃袋里胡乱塞了一些东西,便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角落躺下了。老大他们一直在玩牌,吵吵嚷嚷直到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大概睡到后半夜,我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男人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都瑟缩着裹在厚厚的毡子里呼呼大睡。
我有些n急,但是一想到外面冷风呼啸,而且满院子的皮毛和羚羊尸体我就觉得后背泛起阵阵寒意。
憋着一泡n,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我就想起来找好心的达娃陪我一起去。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脚跨过身边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接着屋顶破d里漏下来的清冷月光,我突然看清:整个屋子里一共只有五个人!
老大和大成哥,根子和小黑,再加上我。
达娃和芦苇不见了!对!除了我,这个屋子里没有一个小孩子!
也许他们也是去院子里做什么去了呢?
这样想着,我从小黑放在脑袋边的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拧亮了就开门走了出去。
朽烂的木门发出一声暗哑的声响,我将手电筒的光往院子里照了照,除了那些冻结在一起的死气沉沉的藏羚羊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
月光投s下来,在一段还未倾颓的院墙下投s出一片y影。我小心翼翼的跨出去一步,再向那里照了照。
这一照不要紧,我吓得裤裆立刻就湿了。
院墙下躺着一个人!
☆、凶杀
7
他仰着惨白惨白的脸躺在院墙的y影里,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四肢痉挛蜷曲在胸前,脸上表情极其的y森恐怖。
我丢掉电筒,一p股跌坐在地上,反应过来之后,连滚带爬的奔进屋里,拼命摇晃着大成哥,哭喊道:“大成哥,醒醒!快醒醒!死人了!死人了。。。呜。。。”
大成哥悠悠转醒,疑惑的揉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指着门外吱吱呜呜的吐着破碎的句子。
“这天还没亮呢!小兔崽子你吵什么吵?!”小黑从美梦中惊醒,愤愤的骂道。
根子爬起来,嘟嘟囔囔的往外走,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狠狠的推了我一把。他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往院子里照了过去。
“哎呀!我的妈呀!”根子一把丢掉了手电筒,惊叫一声,惊慌失措的跑进屋,拍着胸口,沉住气,对脸色不善的大伙儿说道:“达娃、达娃他、他死了。。。”
老大第一个跳起来,捡起手电筒一声不吭的往院子里走去,大成哥紧了紧衣领,紧跟在后面。老大蹲在达娃的尸体旁检查了一会儿,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掰开他糊满白沫的嘴,检查了肿胀的牙床和泛紫的舌根。
老大毕竟是个撑场面的,他不动声色的返回屋里,y沉着脸低声说道:“是中毒死的。”
“中毒?”大伙儿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怎么会中毒呢?他和我们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大成哥问道。
老大低头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皱着眉头环顾四周,问道:“芦苇呢?”
“芦苇?我醒来就没有见到他。”我抽抽噎噎的答道。
“难不成是那小子下的手?”小黑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老大面色一凛,果断的吩咐道:“走,快去检查车子!”
我们急急的赶到车旁,果然,车子的四个轮胎都瘪了气,正中被人用利器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像是嘲笑我们一般大大的咧开着。
“草!”司机小黑心疼的大骂一声,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急的直跺脚:“那个挨千刀的小王八羔子!给老子逮到一定剥了他的皮!”
老大赶忙钻进车里翻找着,不一会冷着脸又钻了出来,对我们说:“少了一只帐篷和一包干粮,拔风炉也不见了。”
我下意识的拍了拍我的后腰,心中一凉:一直c在后腰的那把剥皮小刀不见了!我进狩猎队的那一天,大成哥送给我的那把剥皮小刀,藏银铸造的,锋利无比,我一直视作我唯一的宝贝珍藏着,现在却被芦苇偷走了。
没工夫心疼我的刀,大成哥对正处在焦虑中的老大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他弄坏我们的车子,目的是把、把我们困、困死在这里?”根子皱起了眉头,满脸困惑的仰起脸看着大家:“我们好像没、没得罪他吧?”
“做这事的时候,刚好被达娃撞破,所以顺便杀人灭口!”小黑接下去推理。
老大沉思了片刻,闭着眼摇了摇头。
“他手上有利器,如果突然被达娃撞破,又怎么会来得及下毒呢?”
“嗨!这也许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大成哥果断的摇了摇头:“我还是不相信,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机?更何况,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他有!昨天大家伙儿都看到了,那样死命的护着那只羊,这家伙八成是个看不惯咱们这一行的藏民!”小黑愤愤的说。
大成哥还想再说什么,被老大一挥手打断了,老大沉着脸道:“行了!人都跑了!这会儿还有空在这争?!小黑,去看看车子还能修不?不能修我们就麻烦了!”
小黑这才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沮丧的垂下脸,轻轻的摇了摇头。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一脸颓唐的坐了下来,等待着老大拿主意。
老大一直焦虑把双手别再背后,不停的在庭院里踱步。我们几个冷得瑟瑟发抖,老大却是满头大汗,他肩负着我们几个人的性命。
东方的天空亮出一抹血红的朝阳,老大这才艰难的咬咬牙做出了决定:“我们弃车,徒步硬闯!”
“什、什么?”根子眼睛都急红了,“有希望吗?”
老大瞟了他一眼:“不然你来拿主意?”
根子理亏的低下头。
老大转向小黑问道:“来时的路,你还记得多少?”
小黑为难的抓了抓头:“我尽量吧!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咱们哥儿几个闯荡可可西里这么些年,这块地儿竟然一次都没来过,可真是奇了!”老大望了望正在升起的太阳无奈的说道。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清点剩下的干粮和食物,装进背包里,车子很快就被我们搬空了。
“尸体怎么办?”大成哥蹙眉看着横躺在那一堆藏羚羊尸体之间的达娃。
“浇上汽油,烧了吧!”小黑建议。
“有这个时间,不如挖个坑埋了!”老大朝着我淡淡的吩咐道:“柳絮!和你大成哥一起,在庙外挖个坑把他埋了!”
这是老大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跳起来,麻利的抄起家伙和大成哥开始在院外挖坑。急着上路,时间不多,挖出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大小的土坑之后,我和大成哥一起,把达娃抬了进去。虽然他的死状恐怖,但身子还没有硬掉,软绵绵的,居然还带着一丝温度。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伸手掏了掏达娃的后腰,果然给我找到了他的那把剥皮小刀。虽然不及我的锋利,但是也非常好用。
大成哥疑惑的看着我问:“你自己的刀呢?”
“我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大概。。。大概是。。。”我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
大成哥叹了口气:“都怪我,当初硬是要把那个男孩收留进队伍,没想到他是个祸害!这下,害了大家了。”
我不忍心看到大成哥一脸后悔和自责的样子,忙出言安慰到:“大成哥,别这样,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做:我的身世是怎样的,我的母亲为何要抛弃我,那混乱的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草草的将达娃掩埋了,老大他们已经收拾好行囊在庙外等着我们。他们把车里所有剩下的食物和水都带上了,还带上了满满一背包劈得细细长长的沙柳树枝。
“要树枝干什么用?”大成哥不解的问道。
“带着做记号,万一要是找不到路,就回来庙里过夜,明天再找。”
“那得多废功夫啊!不是还有备用帐篷吗?带着上路呗!夜里可以宿在路上。”
“所有的帐篷、地图、指南针全都被那小子拿走了。”小黑闷声闷气的答道。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我们心里都明白,此刻除了水和食物,什么都没有了。夜里宿在地表温度在零度以下的旷野里,是会冻死人的。要穿越这片无人区到达我们的营地,成功的希望很渺茫。
我们默默的上了路,五个人自觉的排成长队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行着,在这茫茫的荒野里,除了天上的太阳,就再也没有什么能给我们指路的东西了。
每走一段路,老大就抽出一根树枝c在地上,留作标记,防止我们天黑之前找不到路回营地,又找不到路回庙里过夜,我们就会彻底迷失,在严寒的夜里冻死,葬送在这可可西里。
走到日头正中的时候,老大吩咐坐下休息一会儿,但是谁也不肯。时间就是生命,早一点找到出路就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于是,大家一边啃干粮一边继续向前行进。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我脱得只剩下单衣,前胸后背还是湿透了。
为了减少□的消耗,所有人都把外套顶在头顶上赶路,以遮蔽头顶恶毒的艳阳。可是没过多久,我的喉咙还是火烧火燎起来,干渴得要命,伸了半天脖子,连口唾沫都没有,咽下去的只是干燥的空气和呛人的沙尘。
“根子,给我点水喝。。。”我小声的对走在我前面的根子说道。
根子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还是解下水壶递给了我,我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共同患难,大家终于把我当成队伍里的一员了么?
我们走到夕阳西下,此刻太阳已经在背后了,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那双不合适的鞋子已经把我的脚磨破了皮,眼前一片模糊,我只是机械的抬脚、跨出、放脚,好几次差点一个踉跄向前磕倒。我明白,一旦在这里倒下,肯定永远都爬不起来了。老大他们自身难保,没有人有余力来理会我。
不能倒下!我抱着这个坚定的信念坚持了下来,直到我一头撞在根子背上。
根子被我撞得差点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