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方问:“白军师,你跟那王栋怎么认识?”白军师叹了一口气:“嗨,提起话长啊。他原是辽集人,你知道,那是咱们的老根据地,总瓢把子他老人家就是那的出身。不知哪一年,咱们的人把他给得罪了。后来,他到了木兰,当了大官,仍念念不忙此仇。我早在六0年就被公安局抓了,判了三十年徒刑。去年,我正在二道河子劳改场服刑干活,忽然有个木兰来的姓国的公安局长来参观,无意中,他知道了我的案子。不知道他回木兰是怎么办跟王栋提起的,没过几天,那姓国的就通过省里关系,让劳改局说话,把我给调到木兰,也不知用的什么借口。后来我才知道那王栋神通广大,在好多上层都有关系,他女儿还嫁给了军区的一个政委哩。
“有一天,国局长亲自把我从牢里提出,带到一个小屋。那是我头一次见到王栋。他y鸷鸷地看着我,问:‘你是拍花党?’我想了想,才说:‘以前是。’他哼一声,那国局长就出去了。王栋说:‘你知道吗?又有严打的任务下来了,这回,我们得杀十五个,才能完成任务。’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到现在想着,我还害怕。‘只要我一签字,’他说,‘你就得贴到墙上了’,意思是我得上死刑的布告。我吓得面如土灰。他说:‘我最恨拍花党,知道不?只是,现在我想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干不干?’我一个劲地点头,哪有不干之理?他说:‘我听说你们的总瓢把子死的时候,把一幅名画和一份名单藏起来了。知道这事的人可不多,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更没几个人。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我说,这个我不知道。他说:‘但是你能打听出来,对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去找,用你们的办法去找。找得到,你就可以活着出去了,找不着,严打的头一个就是你。’
“我当然知道总瓢把子的秘密,但我一直假装是一个小角色,正因如此,一开始被捕的时候才没有给枪毙。我知道王栋会撒下人马跟踪我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用调包的手段把他给蒙住。这时候他同时也找了另一个叫七姐的女人,让她跟我合作,实际上是监视我。我给他们指了藏东西的坟以后,就同时做也了一个假的东西。在路上,按王栋的意思杀人灭口,我同时也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包。王栋尽管派了人盯着我,那些笨蛋又怎是我白诸葛的对手?”说到这里,不无得意地把手朝舱里划了一圈:“拿到了真名单,我才能找到这帮老兄弟,才能最后重整组织,偷到这条船,如果上天有眼,就让咱们此去成功,在海外先扬名立万。”
刘大方这才知道天意不可轻,不知不觉中,竟让他上了拍花党的船。好象是梁文在y间使出了什么本事,才有此奇缘。他心里说:“梁大哥啊,你是不是让我为你家报仇,杀灭这股匪党?”看着舱里一个个残匪的狰狞面目,他心中很是不安,想:“我以一人之力,如何才有这个机会啊?”不禁心恢意懒。听着马达不停地响着,眼看这条船就要进入大海,一直要驶向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刘大方心急如焚,寻思着如何才能脱身,内疚地在心里对梁文说:“大哥,不弟无能,但愿能想个什么法子逃走,先找到王栋报了咱们的大仇,早晚有一天再来收拾这帮丑类吧。”
正在胡思乱想间,白军师拍着他的肩膀说:“来,沙兄弟,咱们大家伙一起歃血盟誓,结义金兰,才好到了澳门共成大事,立起一个山头来。”当下十四个人就在一个供在长条桌上的牌位前分三排跪下,牌位上写着:“神圣贤达成就丕业懋恩先生李家琨之位”,自然就是那位“总瓢把子”的灵位了。当下白军师展开一张纸,清了两遍喉咙,这才念道:“自古圣贤欲成大业,莫不沤心沥血,十年有成。但有英雄要立山头,更须义结金兰,以示桃园。曩者,我拍花一党成功于一夜,势力遍辽南,乡民影从,人心归附,巧取豪夺,如日之升,鞭策一方,宁不快哉。当彼之时,何曾思及他日之异动,上天之亡我。镇反之一役,###外用公安,内使j细,摧毁我中坚组织之神经,消灭我各地分站之营业。哀声遍野,血流成河,山河振摇,神鬼共泣。总结起来,盖由我内部贪婪,干骨腐败,j小成雄,各自为政,方有肃反之挫折,镇反一役全军之复没。由是观之,方知非天亡我也,我自亡者是也。今天,痛定思痛,方知中兴之道,不在导弹原子弹,而在我兄弟之团结。何则者?合成一体,众志成城,一盘散沙,自消自灭也。故我兄弟十四人,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夜逃###之红网,共济一舟之南下,乘桴浮于海,立意奔澳门,跪于开山祖师先辈李某之灵前,决意结为手足兄弟,共效古人,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齐心协力,杀敌树威,扬名异域,回报故国,有福同享,共成大业,心有异者,神鬼共戮,为表此志,歃血以盟!”
当下,白军师领着头,把自己的手指割破,朝一个酒碗里洒了几滴血。其他人也都依样画胡芦,把手指血洒进酒碗里,不多时,就弄成了一碗血酒。刘大方看得心里直跳:“要不是天助我,也许这会那碗里就是我的血了。”按着班头,他排行最小,被称“为十四弟”,把酒喝了一口,差点吐了出来,有说不出的恶心。
此后的几天里,就有人教刘大方如何使网,如何用枪。船上共有真枪五只,其中有一只是真正的“五六式”,归白军师用的。刘大方的资格是没有枪的,白军师好象是为了安慰他,给了他一把自己的小刀,那是真正的日本军用小刀,锋利无比。晚上睡下,刘大方把头蒙在毯子里,只是想着王朝霞。她的音容笑貌,就跟活了一样,在他眼前总是闪烁着光芒地动啊动的。在睡梦里,他不只一次叫唤起她的名字来,好在含糊不清,其他人只知他说梦话,说的是什么谁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天,天快亮时,忽然有在轮机室值班的人叫了起来:“快来看,海,海!”
刘大方第一次看见大海,热血涨潮一样地涌到脸上,心头。他长时间地坐在甲板上,迎着海风,更加抑制不住对亲人的思念,报仇血恨的决心就更强烈。白军师这时允许白天也开船了,他们挨着公海的边,假装作赶汛期的有经验的渔民,全力以赴地朝南开着。越往南天越热,看着飞鱼一条条地在船头前面飞,反映着阳光,刘大方咬着牙对自己说:“妈妈,你说得对,我要闯出自己的事业,要成为一个大人物,才好回来,为你、为爸爸、为英英,也为我的媳妇王朝霞,报仇。我向你发誓,王栋的心,早晚有一天要挖出来,祭在你们的灵前!”
白军师似乎对他特别注意,老是问他晕不晕船,吃饱没有。刘大###得他对自己好象还不放心,想用一切机会来观察他,考验他。事实上,这个白军师对谁都不放心,没有一个人他是绝对信任的。他的那张值钱的画就在船上,但是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他小心地指挥着,同时也防犯着。“快到了,”他对刘大方说,“到了澳门,你头一件事是干什么?”刘大方支支吾吾,一时还真说不上来。温金海说:“我他妈的头一件事是逛窑子!”众人大笑,都是这个想法。
这时在舵楼顶上观察的老邱忽然大叫:“呀呀,你们看,前面有一个啥?啊,是一个反光镜。”事实上,那是一条船上打来的反光镜,温金海认识,说:“那船坏了,打信号求救哩。”众人都看着白军师,等着他拿个主意。白军师考虑了一会,把那船又详细看了半天,认准了是一条比较小的渔轮,上面的人不会多,就说:“过去看看,要不,可能要引起怀疑;那船上说不定有发报机的。”
事实上,那船上只有六个人,是舟山县的一个渔业队长和他的一家:他的老婆和三个女儿,还有一个小伙子,是他的弟弟。他们是想用队里的船搞点副业的,不料刚出海不久机器就出了故障。把他们一家人接上船之后,白军师说:“我们是青岛红星渔业队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嘛,”把一家人客客气气地让到底舱。明着告诉他们是送他们回家,实际上船仍然往南开。晚上,白军师召集手下的人,说:“这家伙可是个党员,你们说,怎么办?”温金海说:“把他们干了!”白军师就是这个意思,他想把这个当作“投名状”,到了澳门,很快就有厮杀,要是不让手下这些人先把手染红,到了那里难保有人打退堂鼓,光想着到花花世界享受去了,谁还为他卖命?于是他说:“咱们歃血结盟正没过瘾呢,就拿这个共产党开开刀吧。”
刘大方眼看着他们在那一家人睡熟的时候,开始了行动。老邱一刀就把那个渔业队长的头切了下来,他的弟弟听到动静,惊醒了,刚要反抗,温金海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立刻有同伙把他的脑袋也切了下来。惊醒的一家人狂呼求救,可是谁能救她们呢?又举行完那个祭奠仪式后,白军师默许手下的人把那女人和她的大女儿,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姑娘,拉到后舱去蹂躏,惨象令人无法看下去。刘大方直看得怒血喷涌,就上到前舱,找白军师说话,要他制止手下的这种兽行。可是白军师却不在前舱,上面一个c作舵轮的家伙朝刘大方一笑:“怎么,也急着打一炮了?”
刘大方下到底舱,见里门是关着的。他想推门,就听见了里面的动静。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是那两个最小的女孩发出来的,可是听上去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音调。他听了,立刻头发梢都炸了起来,浑身发紧,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好了。小女孩在里面,他明明知道,然而没有力气和胆量往里闯。过了好长时间,一个小姑娘出来了,赤l着身体,神色是木然的,在她的大腿内侧流出一道鲜红的血迹。又过了好长时间,另一个更小的姑娘出来了,走路艰难,而她的小小的脸蛋上,表情更是痛苦到极点。她们要回自己原来的后舱,却找不到路了。
刘大方过去,为她们擦掉脸上的脏东西,拉着她们的小手,把她们领到自己的住处。他给两个姐妹喝水,让她们躺在他的床上。晚上,当别的匪徒叫他吃饭时,他把饭打回,先给这两个小姑娘吃。白军师似乎能理解刘大方的心情,不去管他,让他跟那两个小姑娘交起了朋友。刘大方尽量不见白军师,不跟他说话。在他对那两个小女孩干了那种事之后,刘大方知道,自己随时会杀了他。
白天,他把两个小孩领到上面,坐在前甲板上,看着大海,给她们讲故事,说自己想说的任何富有诗意的不着边际的话。他知道到了澳门之后,白军师他们准备把这些女人卖到妓院里去。看着小孩子可怜的面容,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想起了王朝霞。他下决心,不能让那样的事再发生在她们的身上,他要做她们的保护人。天色暗下时,他看着被海光反映着的星空,心里默默地问:“梁大哥,你不是说天理自有神义吗?向我显示吧,给我指一条路,让我摆脱这此畜类,带着她们逃出他们的魔爪吧。”每天带着小女孩在船上转,想着脱身之计,一时间那里有计可施?
这天,温金海来叫刘大方,说已经过了洲头嘴,再有四十八小时就要到琼州海峡了,海峡的那边就是澳门。要刘大方去值班,观察气象和来往船只的动静。刘大方一直没有这类任务,但是,既是白军师交代下来的,他就非去不可。把两个小女孩领下舱,安排到自己的铺上,他又不放心,特意嘱咐那个大一点的,让她不要跟任何人上去跑,“有事就叫我,啊?”临上去,他又回头,看着那两个小姐妹的表情,心里酸酸的,想:“大海茫茫,她们置身在一群野兽中间,而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天啊,这就是人的悲哀吗?”将她们的情形同自己的相比,他更怜惜两个小丫头,忍不住就上前,在她们的脸蛋上轻轻地亲,使两个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一场恶梦,终于从极度的震惊里恢复过来的小孩,脸上有了笑容。
带着多少欣慰的心情,刘大方上去值班,中间还偷偷跑回来,看了一下两个小孩的动静,见她们平静地玩着他给她们的小手绢,就又放心地上去了。在轮机房里,他已经想好了一个有趣的童话,准备回来时讲给两个小姐妹听。在这个魔鬼船上,跟她们在一块,使刘大方竟然有了决心,不管怎样要活着逃出去,去实现他未竟的理想。怀着一种少有的兴致,他三步并做两步跳着下到底舱,准备再一次看到两个悲哀小姐妹的微笑,但是,他看到的是空空的床铺。刘大方跑上舱来,直奔后舱,脸上的表情象疯了一样。众党徒都在,唯独看不见白军师。刘大方不说话,但他的眼睛是红的,两条腿象抽了筋一样的发硬。他又找到那个小舱口,进到白军师的卧舱。这一次,有老邱守在那里,不让刘大方靠近那扇门。从那门里面,又传出来令人心神俱焚的声音。两个小姐妹的声音,就象无比的痛苦本身,使刘大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想着王朝霞的死,想到了血。他一下子扑到老邱的肩膀上,抱住他的脑袋就用拳头猛击,几乎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上。他爬起,朝那扇门冲过去,就在此时,又有两个人赶到了,把他抓住,勒住他的脖子,狠狠地用木g打他的腰,打他的腿,一直把他打得跪了下来,失去知觉。
他感到有一只小手在摸他的脸,才睁开了眼睛。是那两个小姐妹,她们坐在他的身边,在他的床铺上。她们的脸蛋上多了一层新的表情,那是对痛苦的新的认识。刘大方不敢看她们,好象所有的罪行都有他一份,而对此,他无力正面去担承。他等小女孩都睡着以后,才敢把眼睛睁大,看着她们,欲哭无泪。他知觉到了一种能力正在自己的体内形成,这使他不仅要站起来,而且,要做某种事情,马上就行动。
他来到甲板上,让夜风拂面,注视着远方。如果要干点什么的话,必须是现在,否则天一亮到了澳门就什么也来不及了。澳门那边有他们的联络人来接应,他即使上了岸,也逃不了多远的。他在急切之中,瞎转,转到了机舱里。那里只有一个人在看机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刘大方长时间地注视着机器,觉得自己可以在它的上面干出什么来。把它弄坏?他们会把它修好,而且,回头就会杀了他,小姑娘也没命了。再说,这样也太便宜了白军师他们。刘大方要的不是这个。
他来到前面的底舱,那是最初他们一干人“歃血盟誓”的地方。桌上的烧剩的半截香,使他想到了拍花党带给梁家的悲剧,想着那个可怕的故事,忽觉梁文就站在他面前了。他看不到他,但他知道,梁文就在眼前,静静地看着他,企图影响他的思路。手里捻着的断香忽然给了他灵感,使他想到了机器,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溜回自己的睡觉的地方,在他另一侧,睡的是温金海,他的枪是牢牢地枕在自己的头下的,而子弹带却挂在床铺旁边的柱子上。刘大方上床,看看别人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就探出手,从子弹夹里取出两颗子弹。他找到几张旧纸,把子弹头用牙咬下,把火药小心地倒在纸筒里,卷成细细的卷,一共卷了三卷,连接起来,约么有五尺多长。在纸卷的一端,他把半截香c入,断香有三寸左右,可以燃六七分钟。先起来观察,看里里外外都没人,他就蹭到了机器舱中。看机器的那家伙又打起了盹,刘大方抄到他身后,用准备好的尼龙线紧紧勒住他的脖子,用力过猛,竟一下子把他的喉咙勒穿了,半个脑袋顿时耷拉下来,吭都没吭一声,就断了气。
刘大方迅速地把机器的油槽打开,将那根火药纸卷c进去,从口袋时掏出打火机,把另一端的断香点燃。然后,他象猫一样快速而无声地出了机舱,贴着左舷,摸索着来到吊着小舢舨的架杆处,试了试,拴船的缆绳很容易打开,就把它稍稍放下几尺,这才又拴好,回到了自己的住舱,抱起那两个小女孩就就走,把她们放到了小舢舨上。回看甲板上空无人影,他忙到后舱,摸到另外两个母女的住处,她们正在偷偷地哭泣,刘大方捂住她们的嘴,才低声说:“别吱声,快跟我走。”两个女人知道刘大方对小女孩的爱护,自然信任他,尽管害怕,还是紧紧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左舷。刘大方帮她们两个上了小船,这时约有五分钟时间过去了。刘大方刚把吊绳解开,就听背后有人说了一声:“沙老弟,干得不赖呀。”
回头一看,见是白军师,手里端着枪,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