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们哭哭啼啼,三公主起立又蹲下,她不敢冲,外面和里头哪个更危险,谁也不知道。
时机稍纵即逝,风助火势,茅舍门处火光熊熊,硬闯,只怕要大面积烧伤。
带着火星的柴禾杆,扑嗍嗍地掉落。
顾家琪暗暗退到墙角,角落还有一个人,她惊问道:“谁?”
瘦小子从稻草堆里钻出来,声音细碎:“是我,顾小姐。”
摇晃的火光映着两个孩子,顾家琪认出此人是冷宫里的那个排骨小专家。
她问道:“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排骨小孩低声道,没人给他取过名字,老宫人只说他该是皇子。前夜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跟皇长子这拨人在一处,因为情况危急,大家都没注意人群里多了一个未登名的皇子。
顾家琪暗暗赞赏,瞧这娃多机灵。
“你饿不饿?”排骨小孩从内襟里取出三五根老鼠r做的r干,他自幼缺食少衣,偶得食物,总是细心贴身体藏,并分数顿慢慢吃。是以,这次被劫,他倒没受太大的罪,饿习惯了。
瘦小子把黑乎乎的手掌再伸前:“给。”
顾家琪拒绝道:“不用。给她们吧。”
黑小孩把东西递给三公主,见她嫌弃不动手,他又换了另一只灰乎乎的手,干巴巴地说道:“它其实不脏的。你吃吃看?别饿坏了。”
三公主紧贴墙壁,黑小孩困惑地皱眉头,“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不,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三公主惊恐地尖叫,在地上抓不到东西打人,就拨头饰砸掷吃老鼠r的小孩。
瘦小孩默默地退后两步,他看向另外几个公主。
福嘉面色惊惑,努力挤出温和的笑脸:“我、我们不饿,谢谢。”
瘦小子低头,把鼠r干宝贝般地收回内衣袋,手再取出时,多了一只棕褐色的烤蟑螂,满脸不舍,放入嘴里珍之又珍地细嚼。
几个公主神容惊惧,面无人色,一时,都忘了哭。
嘎吱吱,大火中,茅舍摇摇欲坠,公主们的心思又给吸引过去,三公主喃喃叫着怎么办,怎么还没人来救,等她出去要把那些无能之辈千刀万剐。
福嘉护着三个小公主,轻轻地哄:父皇会来的,我们一定能得救。
轰塌,吊顶的绳索烧断了。
茅草顶整个落下,公主们用胳膊抱住自己的头,失声尖叫。
卅二回 月迷津渡失楼台(上)
顾家琪蓄力,等的就是这一刻。她跳起,侧身飞踢火梁柱。
与她同样举动的,还有那位冷宫生存小专家。区别在顾家琪穿着金底马靴,小排骨的是普通的破棉鞋。
因为山坡势向下滑落,这个茅庐微微倾斜,屋顶烧毁掉落时力道并不算特别沉重,两人同时发力,一举中的,火梁微微晃了晃,向外倾落,侥幸地,火架没有掉到屋内人身上。
梁架落地时,火势轰地一声加大,火光熊熊。
众人死里逃生,望着不足一寸近内的大火,紧紧地贴着山壁,不敢出气。
顾家琪落地,就地一滚,避到死角,飞快取头饰,组合火枪,解腰带,装弹匣;咔嗒上匣,隔着火墙,瞄准绑匪,开枪。
“干得好,二皇子,就这么干,干死他们格老子的!”夏侯雍边挥大刀,边痛快地大笑,火光中,这个心狠手辣的少年,残酷,而又狰狞。
大小公主转脸,看向角落里小孩手中的火铳,愕然,失声。
“里头,干掉她们!”绑匪发现了躲在茅屋角落里的幸存者,冲过来几个,就给火墙后面的暗器击毙。
“烧死她们!”又有人捡起散乱篝火堆柴木,扔向火堆。
“别管了,皇子跑了。”
这时候,仅剩下四五个瑞王护卫,既要抓皇子,又要防背后放枪,人员捉襟见肘。绑匪纷纷高骂,下面的人怎么还没上来?
洛江笙立时大叫:“救兵来了,锦衣卫就在下面,大家快冲啊!”
在保命的希冀里,人质爆发出诺大的杀气,冲散绑匪,夏侯俊等人并不恋战,护着皇子率先冲到山道上,绑匪们边吼边骂边追,在狭小的山道里,厮杀。
不时,有人发出不甘的哭死声。
渐渐地,山里只剩山风与柴木的噼叭声。
夜风徐徐,火舌不时地转向山壁,女孩们的脸感到灼热,闻到发丝烧焦的味道,又惊又害怕,叫着不要,父皇,快救救x儿。
福嘉安慰,张开双臂,把皇妹们护于身下,不让火烤到她们。
“咱、咱们怎么办?”三公主问道,她现在把顾家小呆瓜视为最可靠的救星。
“等。”
顾家琪退出弹匣,开始装第二板子弹。觑了点空,她撇望旁边:“你怎么样?”
“没事。”排骨小孩刚才一跳,似乎伤着他的脚骨。
顾家琪并不确定,眼角余光微瞟那孩子,心里再赞,木梁高温之火已烧透他的鞋底,排骨小孩似无痛觉,不慌不忙地跺脚,踩熄破棉鞋上燃起的火,烤红的光脚掌露出来。
福嘉公主掏出手绢,递过去:“这个,用这个包一下。”
排骨小孩没理会,三公主骂了句:“拿什么乔,冻死算了!”
几位公主好似忘了潜在的危险,绊起嘴;顾家琪没有放松警惕,山弯处突然冒出一个黑影,顾家琪砰地开枪。
那人轻跃起,躲开弹丸。
众女惊恐抽气,来人唤了声:“阿南。”
“爹爹!”顾家琪忙应声,惊悚的心猛然放松。三公主也顾不得些许火光烧着她的头发,倾身向前,大叫道:“顾卿家!”
小公主们有了依靠,扯着喉咙哇哇开哭,便是福嘉也忍不住落泪。
顾照光以掌风劈开火木,对着众公主单膝跪下请罪:“臣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顾卿家何罪之有,快快平身。”福嘉柔声道,又问可有水,两位皇妹快烧晕了。顾照光忙道,救兵就在山脚。他低语一声恕罪,抱起两个小公主,施展轻功飞跃,须臾即回。
剩下的小公主,死活不愿和吃蟑螂藏鼠r的瘦小子一道下山。顾照光无奈,转向两位大公主。三公主与福嘉谦让,顾照光带着小公主与福嘉再走一趟山脚,再返回时,独送三公主一人下山。
山风带着灰烬打了两个旋转,顾照光再次出现在孩子们前。
排骨小孩道:“顾小姐先,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顾家琪出声道:“爹爹,他是皇子。”
顾照光摸摸女儿的脑袋,让她稍等,他送走瘦小子就来接她。
片刻后,他比之前更快速地纵回山腰,急切地抱起女儿,摸她的脑袋,问道:“阿南,怕不怕?可有伤着哪儿?”
这时候该笑,还是该害怕?
顾家琪两下琢磨,就用骄气的语态说道:“爹爹,打死了大坏蛋,阿南厉害吧?”
“嗯,阿南很厉害,很勇敢。”顾照光抱着女儿,声音极尽低柔地安慰。
“可是,阿南脚痛,很痛很痛。”
“好,爹爹看看。”顾照光脱了女儿脚上马靴,右脚踝已经肿大,他轻轻按了按。顾家琪嘶嘶抽气叫痛,顾照光心疼地连连贴女儿的小脸安慰,趁着女儿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手上微使劲,扭正骨节。
顾家琪吃痛,一瞬叫不出声,顾照光火速用药膏推拿,小姑娘觉得脚间凉凉的,灼热的痛楚顿消。
“不疼了,爹爹好厉害。”顾家琪惊讶地哇哇赞叹。
顾照光微笑,换了一手抱女儿,仔细检查其他地方,稍后下山。
山道上一片狼藉,有个瑞王护卫,被数刀砍死,但更多的是身段还未长开的少年,每隔七八步就能看到一个被大刀砍死的尸体。
山脚下堆积着大量的瑞王护卫尸首,无孔不入的东厂密探、锦衣卫千骑,早已探明瑞王藏身地,他们尾随瑞王到山边,因有重要人质不敢强行进攻上方。
看到山峰上火光起,瑞王护卫军欲冲山救主,救援人马阻拦,双方拼杀中,顾照光艺高胆大,抢先攻入山中,救出众人质。
这就是经过。
顾照光了了几句带过,加快脚步到山脚,走进临时营帐。
皇子公主们都在此处看伤,太医们忙得团团转,哭声叫声咒骂声连汇成一曲嘈杂的交响乐。
看到顾家小姑娘进帐,众人的叫痛呻吟声,神奇般地停了。
伤员们目光闪闪,神情诡异,在这片奇怪的静默中,顾照光神态自若,抱着女儿坐下,请太医再把脉检查,太医道顾小姐有些脱力,未受惊吓,甚安。
顾照光放下心,哄着孩子快睡,脚伤才好得快。
“那爹爹再讲故事,不讲阿南不睡。”
原来顾小姐也是寻常孩子,要父亲哄着才睡呢。
死里逃生的人质们轻轻地动起来,又拿出年长辈的派头,就算太医拿针缝合伤口也咬紧牙关不叫,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这点痛算什么!
“咳咳,来人,把这身衣衫拿给顾小姐。”三公主率先伸出友好之手。
顾照光代女儿谢过,不过公主之服是不能给小姑娘穿的,顾照光把孩子放到床架处用棉被裹好。
顿了顿,三公主走到fù_nǚ 二人前,捏着衣裙,微涨红脸,道:“顾、顾卿家,小南妹妹的火器是否为顾卿家特别打制?”
顾照光不明,三公主手比划组合火铳,顾照光再看向女儿。
顾家琪把白金小手枪掏出来,三公主喜道就是这个,顾照光见此物名贵,面露疑窦,问女从何来。顾家琪道:“是小丁叔叔托姑姑交给阿南的。”
“那个火器奇才丁寒青?”三公主低喃,有些失落。
顾家琪搞不懂这个性格鲜明的三公主,在遗憾什么,点头道:“是啊,小丁叔叔可厉害了,爹爹你看。”她把火铳又拆解成一套饰物,只是上头镶嵌的红宝石已被留在山上。
“这丁寒青真是个人物。”顾照光翻来覆去看着这奇物,不由赞道。
“没错,丁寒青能造出这等奇物,真是罕见人物。”三公主应和道。
顾家琪奇怪地瞄了三公主一眼,把白金饰物递过去:“公主殿下,您要不要试试看?”
“好啊,”三公主兴奋地应道,“顾卿家,可否指点本宫?”
顾照光正对此物上心,便与三公主一道研究起这七巧火铳。其他受伤少年也伸长了脖子,想见识那奇物。顾家琪打了个小哈欠,眼一耷,睡着了。
三公主见状,压低了声音,顾照光乃是感激她的体贴。
两人边研学边对谈,渐渐避到角落。洛江笙等人带伤爬下床,围到二人附近,大家窃窃私语,一同探讨。
这当口,一声“啊——”
邱庭复痛醒了,太医轻劝:“邱公子,忍忍,这些碎针一定要拿出来。”
“不、不要,我不治了。”邱庭复痛得直哭,三公主抬起头,骂道:“鬼叫什么,等你死了再叫!”
顾照光放下手里物什,问什么情况。太医悄声说中了瑞王府死士的独门暗器,犀角断在里头,不拿出来这手膀臂就得锯掉。顾照光走过去,道:“让我看看。”
太医退开两步,剪开的衣衫里,少年的肩胛处血渍斑斑,几根带尾钩的松刺针密密地扎在泛黑的骨头里,磁石吸不出,太医只能用尖刀挖抠,这痛比挖骨更甚,也难怪邱庭复这个八九岁的孩子无法忍受。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爹,娘~”邱庭复哭叫。
顾照光小声与太医说了几句,太医忙叫药童清理出一个空地,并用木架架起伤患。顾照光来到少年身后,运气使掌,掌力渗透,松刺针淬然出。
太医喜叫:“成了,多谢顾总督相助。”
“客气。”顾照光收劲,回头看自家孩子,顾家琪搂着小被子,呼呼睡得正香,笑了笑,拂开孩子嘴角边的发丝,小孩子微皱的眉头展开,睡得更熟了。
给女儿压好被角,顾照光才重新返回少年讨论区研究拆解版火铳。
太医们继续忙碌,当太医们宣布伤员急救完毕,锦衣卫组成车队,分批把王侯公孙的子弟送回皇城内。
各家父母早已等在城门口,尽管大家都急于知道孩子安危,但他们还要进宫谢恩。
还好李太后、魏景帝有人情味儿,赏了些药材,就允众人告退。别的事也等孩子们养好伤再说。
顾照光带着熟睡的女儿出宫门,吏部尚书夫妇追上来,不住道谢:“远山,谢谢,谢谢。”
“举手之劳,无需客气。”顾照光微颔首,与众道别。
卅二回 月迷津渡失楼台(下)
却说众锦衣卫打扫战场,收瑞王等尸首,并将惨死少年送回各公伯侯府。这活干得有条不紊,本该夸,但刘国舅此刻却贼想骂人。
刘国舅是本朝皇后的亲兄长,皇长子的亲舅。他受君恩出任锦衣卫北部指挥使,掌控天子亲卫,权势不是一般地重。
当然他的荣华富贵是跟宫里的皇后妹子休戚与共,绑架事后,皇长子安然无恙,刘国舅甭提多高兴。
然而,人质里多了一个瘦小孩。
据他自己说该是皇子,但谁也没见过他,宫里都没人知道有这么号皇子存在。
皇城里,只余皇长子、二皇子争太子位,笼统地说,这是刘皇后与虞贵妃二人经营多年的结果。
这突然冒出个五皇子,就显得特别地闹心了。
照理,刘国舅该趁机把这小子给弄死,再伪装成被瑞王余孽害死,给皇后妹子省却烦恼。
但瑞王余孽现身京城绑架众皇嗣一事闹得太大,没人敢保证,刘国舅的身边没有东厂的探子;处置不察,刘家难保落个谋害皇嗣的罪名,那就便宜虞家喽。
刘国舅思前想后,没能狠下心自己动手,他命手下看住这突然冒出来的皇子,另一头,快马加鞭送信景泰宫,请皇后妹子拿主意。
皇后接到秘函,一看,立马就想下令杀。
亏得身边人提醒,杀不得,理由同刘国舅。
刘皇后怒问,难道要六宫再度笑话她?
身边人劝道,以后找机会杀,当务为急是不能便宜兰妃甄妃等人。
皇帝目前仅有两个皇子活着,不管是皇帝太后,还是宗室,都不会不认这个异人子。而五皇子年幼,尚需宫妃代为教养。宫妃为争养这个皇子,定会把刘皇后苛待皇帝宠幸过的宫女这件事拿出来做文章。
为免皇后落下专妒的口舌,刘皇后不仅不能杀这个五皇子,还要把抚养权抢到手。
这件事还是比较容易做到的,宫女翡翠是刘皇后家的家生奴婢,本就是无资格抚养子女,就算生下孩子也是要叫景泰宫皇后为主子,这是世家规矩,任谁都越不过这个槛去。
现在就要看刘皇后的意愿如何。
“娘娘,咱家以为这正是您扳倒虞贵妃的有力时机!”
哪怕这个皇子是刘皇后尊严尽失的证明,也要收养他。这样做,既可表现皇后宽厚为怀的胸襟,也可为皇长子拉拢一方助力,在百官前竖立良好的形象,这有利于皇长子早日入主东宫。
刘皇后最终听进劝,咬牙同意;先过了这关,到时再慢慢收拾那孽种不迟。
同一时间,虞贵妃也得到第一手消息。
这一位想得深,想得远,招来心腹,如此如此做下安排。
不久,锦衣卫南都指挥使韩几道,秘密拜会北疆府第一军政要人,宣同总督顾照光。
他带了些礼物,来看望脚受伤的顾家小千金。顾家女大智大勇救人在锦衣卫队里那是传得神乎奇乎,两人的话茬儿愣不登地就往谁设局害人上转悠。
顾照光不想掺和进东宫之争,直接送客。
韩几道此人出身贫贱,年少时幸得贵人虞家老家主虞书铭提携,一路爬上护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因此,此人就算是天子近臣,那也是站在虞家那一边的。
“别介,远山,听完再赶人不迟,我可不是来做说客的。”韩几道低语,这次绑架案,内情不简单,明面上是瑞王余孽要找顾照光报仇,实际是宫里有人借这事,引出五皇子。
这宫里头,谁最缺儿子,不言自明。
顾照光不露声色,韩几道笑道:“话我带到了,改天有空一起喝酒。”
再说皇长子、二皇子等人被送回宫中休养。皇后、贵妃如何惊怪暂且不表,数日后,景福宫召集众妃过问此事。
李太后询问皇子伤病,再斥责护卫的懒散怠职。众妃也纷纷出言指骂刘国舅无能。刘皇后默默忍受。
“启禀太后娘娘,奴婢听说了一件稀奇事,咱大魏皇室无缘无故地多了个皇子呢。”吴妃说了个趣话,转移了话题。
众妃故作惊讶状,纷纷道稀奇。
李太后问:“皇后,可有此事?”
“太后明鉴。”刘皇后跪下,坦承不察罪名;又说经她细细盘查,那异子果真是遗落在外的龙子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