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吉瞧着石慎,那人竟然还一脸平淡地回望。
“我不吃葱香蒜。”
不吃你点这些干嘛。
石慎冷冷地看看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不能点”
徐吉额上冒出条青筋,硬压着火气:“能点”
石慎靠在椅背上,寒气逼人地看着他:“那上菜。”
“”
见他没动作,石慎轻哼了一声。徐吉心说兄弟您何必要这样,我不是都还你九十九块五了
“咳,其实你点的今天都卖完了。”徐吉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下策。
石慎挑眉。
“要不蒜香小排给你换成糖醋小排”
“太甜。”
兄弟你这么年轻又没糖尿病
“椒盐排条”
这次石慎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可以。”
就这样,徐吉又哄又骗,终于把石慎这张极挑剔的嘴搞定了椒盐排条、霉干菜芋艿烧肉、酸辣豆腐羹。
徐吉松了口气,把单子交到厨房。
等回到餐桌上的时候,徐树阳已经停筷了。
“阳阳,怎么不吃了”徐吉吃了一口腐乳空心菜,皱了皱眉,“是不是菜凉了我拿去厨房热一热”
徐树阳的脑袋却像小拨浪鼓般摇了摇:“饱了。”
“可你没吃多少”桌上的菜似乎跟他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分量难道不合他胃口不会,徐吉在的时候他吃的还挺多啊。
刚要再问,徐树阳已经把那天蓝色的绒线帽重新戴上了:“饱了。”
“那好吧,”徐吉叹了口气,怎么他连小孩儿的心思都捉摸不透,“那你在这坐一会儿,等爸爸带你回去”
徐树阳低头玩着绒线帽垂下的小球,点了点头。
徐吉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抬头瞪了石慎一眼。此时石慎也正好停筷,眼神冷冽地回看着他。
这人真古怪,徐吉在心里骂了一句。
小孩儿通常睡的比较早,刚八点半的光景,徐树阳就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徐吉路过他身边,就见他的小脑袋瓜儿往下一冲一冲,像磕头一样。
“阳阳”徐吉拍了拍他,“要不我打电话给奶奶,让她来接你,今天先去她那里”
徐树阳惊醒,愣了一会儿才稍微剧烈地摇摇头。
“可我还要忙一会儿,”徐吉摸了摸他的脸,“你想睡就去奶奶那儿吧,爸爸明天一早就去接你。”
徐树阳还是摇头。
“阳阳,听话”
或许是看出了徐吉的困难,徐树阳不再反抗。
“乖,我打个电话给奶奶,”徐吉帮他把帽子戴整齐,再次保证,“明天就去接你。”
徐树阳不吭声,低着头跳下了椅子。
路过的领班看不下去了,她凑了过去,对徐吉道:“小老板,你可以先回去,今晚也没什么事。”
徐吉搀住徐树阳的手,明显感觉他抖了一下:“这不太好吧,大家都在忙。”
“没事,”领班温柔地笑笑,“再过一会儿就没那么多客人了,我们人手足够。”
徐吉扫了一眼大厅,的确,时间也不早了,食客桌上的盘子大多也见了底。若再要有客人,只可能是来吃宵夜的出租车司机。
另一边,徐树阳轻握着他的手。
徐吉迟疑了一会儿,最终答应:“好吧,那我先带着阳阳走了。”
虽然徐吉觉得翘班不好,可这情况下他有正当理由,应予支持。可就当他抱着徐树阳走到大门时,一个欠打的声音飘了过来。
“早退。”
徐吉回头,那人不是石慎还能是谁。
这人就点了三个菜怎么还能磨蹭到这么晚。
“多谢光临。”徐吉抱着小孩儿客气地回了一句,虽然他把之后那半句“欢迎下次再来”给省略了。
石慎明显刚付了钱,正在把发票的东西往口袋里塞,然后他系好大衣扣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徐吉。
徐吉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意思是让石慎先走,毕竟那是客人。可哪知道石慎就像是跟他耗上了,明明已是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却就是气定神闲地一动不动。
“石先生,我先离开了,小孩儿困了。”徐吉无奈,终于迈步。
可徐树阳忽然精神得很,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直往石慎身上转。
阳阳你怎么不困了
石慎哼了一声:“你小孩”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对。”
“不太像。”
徐吉嘴角一抽,这人又没事找事。他抱紧了手里的徐树阳,自嘲道:“没事,他们说我跟我爸也不像,可后来我不是照样输了400的血给他”
“的确不像,”石慎沉吟,像没听见他后半句话似的,“徐老板怎么会早退。”
这里的“徐老板”,说的是已故的徐海纳。
听到这,徐吉不高兴了,表情明显垮了下来:“石先生,我们先走了。”
石慎没应,跨步跟了上去。
徐吉也不理他,还好刚到门口,他们就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开了。
第五章
每个人小的时候都会写下自己将来想做的职业,徐吉填的是什么好像是宇航员反正只要不做厨子就好了。虽然后来,他只是一名普通公司职员,跟其他填了千千万万种答案的小孩一样,过起了打卡上班升职跳槽的日子。
也好吧,逆来顺受的徐吉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可就当他要成为副主任的时候
滴滴滴滴
昏暗的屋里扬起一阵轻微的声响,睡的正沉的徐吉翻了个身。
滴滴滴滴
在他身边的小小身体忽然洞了一下,然后发出了几声欲醒的嗯啊声。徐吉这才惊醒,伸手按下闹钟,然后轻拍着徐树阳微微拱起的被子安抚:“没事,阳阳继续睡,爸爸去开店,一会儿回来带你去幼儿园。”
徐树阳微恩了一声,又把头钻进了被窝里。
徐吉咬着牙从暖烘烘的床上走下,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漱。
水好冷
时间不过五点三刻,冬日的早上一点亮光都没有。事实上在这个时间起床已经可以算是偷懒了,徐吉记得他父亲尚在的时候,几乎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就得起床擀面,直到去世前的一个月依旧如此。伙计有轮班,可老板没有。
还好他什么也不会,早起也没什么用处徐吉尴尬地想着。
今天他到店里的时候还是晚到了十分钟,几个服务员睡眼惺忪地朝他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也没说什么毕竟最近几天冷空气骤降,何况徐老板还有年纪尚小的儿子要带。
除了徐百川他铁青着一张脸地看了徐吉很久,才低头继续做事。
喂,我那么早来也什么事可干好不好徐吉坐到收银台,也开始干活。
徐记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到下午两点,再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这种长时间的工作强度让徐吉非常不习惯,可他又不好改变什么。
他爸可是这么干了大半辈子。
随着天色渐渐发白,客人也多了起来。徐吉低着头收钱,也没注意时间,等想起来阳阳还等着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店里生意忙,脱不开身。他只能打了一个手机给他妈,拜托徐老太太去送徐树阳去幼儿园。
“你好,要什么”
“两个葱油饼一碗咸豆花,都不要葱。”
徐吉没抬头:“葱油饼里当然有葱。”
“我不要葱。”那人重复了一句,似乎不要葱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我说”徐吉不耐烦地抬起头,等看清了对方的脸,倒抽了一口气,“怎么又是你”
石慎看看他,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两个葱油饼一碗咸豆花,都不要葱。”
“你”徐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怎么老是来找茬,“葱油饼有葱花啊。”不好说什么,他只能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石慎抬起眼冷冷地注视着他,似乎在说,曾经徐老板怎么怎么
徐吉一个哆嗦,嘴角抽搐着道:“唉,你要不改成麻饼那没葱花。”
“太油。”
“粢饭团”
“太甜。”
“有不放糖的。”
“那没味道。”总是搞不定那人的口味。
徐吉小声嘀咕:“大男人还这么挑剔”
石慎上前一步,逼近他:“你说什么”
“嘿,没,”徐吉客气地笑笑,“要不鸡蛋饼,不油不甜不加葱花。”
石慎皱皱眉:“勉强可以。”
还“勉强”看来这人没事找事的境界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
搞定了石慎,那头徐老太太也打了电话过来。
“阳阳没迟到吧”徐吉用肩膀夹着手机,继续着手上的活儿。
“没迟到,阳阳可懂事了,我一到你家就见到他已经穿好了衣服等着了。”
徐吉的心咯噔了一下,眼前立刻出现了头戴一顶蓝色的绒线帽、身穿藏青色的米奇外套的徐树阳,听话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的模样阳阳在等的人是他。
“嗯,我知道了”徐吉刚要挂电话,却被徐老太太逮了回去。
“别挂,我还有话,”徐老太太顿了一下,“我说你们呐,虽然离婚了,可儿子还是你的,你怎么一点都不认真,可怜的是小孩儿啊。”
“我没”徐吉开口辩解。
“别打断我,”徐老太太语气责备,她继续道,“那你下午的时候去不去接他阳阳一路上就问我这个问题了,我都没好意思回答他,你这爹一点都不称职。”
徐吉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我知道了。我下午的时候会去接他。”
“唉,我可不想下午又接到你的电话,”徐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
“妈”徐吉边叹边唤,“这事我有分寸。”
“你嫌我烦是吧他爹,你儿子翅膀硬了不要老娘了,我还是去找你吧。”徐影后忽然哽咽起来。
“我没啊,”徐吉只觉得头皮发麻,随口应道,“妈,我在店里呢,有事等一下再说。”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徐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和徐树阳之间,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的父子关系啊
正松懈时,徐吉的眼角扫到了一个人。把眼神转过去,便看到徐百川一脸阴霾地望着他,跟红军见到鬼子一样。
好死不死石慎也来凑热闹:“我要一个肉末香菜卷饼不要香菜,带走。”
过完了繁忙的上午,到了两小时休息时间,徐吉本打算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可徐百川拿着刀子又冒了出来。
得了,也别说话了,不就是土豆么徐吉硬着头皮从他手里接过刀子。
当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厨房里时,徐吉忽然想到了如果他没辞职,现在会在干吗。应该是泡着咖啡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做着他熟悉的工作吧。哦对了,前些天来了一个男助理,靠着眼神,徐吉就可以确定那是个弯的。那是他喜欢的型,帅气高挑,有点阳光又不会太腻。他当初以为石慎是这型才会去搭讪,可后来竟然发现那人和他所的期望差的实在是十万八千里,而且他又是个老爱找茬儿的家伙要知道,他那次去酒吧解闷就是看到了石慎莫名其妙的攻击性评论,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巧,一勾搭就是事情的始作俑者。
徐吉叹了口气继续切菜。如果说以前努力工作是为了升职加薪,那么,他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之前同意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安慰徐老太太而已,可现在他还要呆多久难道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里了
他环视着四周,不禁打了个哆嗦。
手机震动了起来,这是他设置的闹钟是时候去接徐树阳了。徐吉走出厨房,本来想偷偷摸摸离开的,可运气向来不好的他还是碰到了他最怕见的人,徐百川。
“叔叔,那啥,我要去幼儿园接阳阳,一会儿就回来。”
徐百川一声不吭地看看他,然后低下头,从他身边走过进到了厨房。一句话也没说。
这样的日子他还要过多久
第六章
本来生活过的就手忙脚乱,现在又加上徐树阳,徐吉的日子可算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礼拜,见到宋悦的他比见了亲祖宗还高兴。
宋悦全然不理一脸喜庆的徐吉,朝儿子招了招手便开口问他:“喂,厕所在哪”
徐吉笑嘻嘻地指了个方向,心里想着总算是搞定了一件麻烦事。
徐树阳低着头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玩弄着从帽子上垂下的绒线球。这画面看得一旁的徐吉惭愧不已由于他抽不出空,这个礼拜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加上徐树阳总是不说话,徐吉跟他的交流也仅限于“饿不饿”“吃这个”“吃饱没”“想不想睡觉”之类。
徐吉也想做一个称职的爸爸,可惜力不从心。
耳边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接着是几句抱怨。“真是好冷啊,”抬头一看,原来是宋悦,她一边拿了张餐巾纸擦手,一边朝他走来,“每到冬天上厕所的时候,我都巴不得自己是个男人。”
徐吉轻笑;“原来你是女人啊”
宋悦抬起胸膛哼了一声:“我哪里不像一个女人了。”
“是女的就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徐吉皱了皱眉,“认识你二十八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
宋悦笑了笑:“我可不想被你教训,在别人面前我才不会说这种话。”
言下之意是只有在他的面前因为他们认识了二十八年,几乎从出生就认识至今。
徐吉把手口袋,朝着某个方向点了点头:“你儿子在那儿,等了你很久。”
宋悦跟他擦肩而过,向徐树阳走去,她低声说了一句让徐吉似懂非懂的话:“你才不了解他咧。”
还没多想,他们就离开了,徐吉望着他们的背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神出鬼没的徐百川又出现了,这次他握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铁锅。这画面不禁让徐吉联想到曾经看过的一个恐怖片的情节,那里头的妻子就是拿着铁锅拍死了自己的丈夫。虽然他当时看到这里的时候笑得不行,因为那恐怖片里的铁锅上还沾了块蛋可徐百川从骨子里透出的凶悍,让徐吉的神经绷紧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铁锅,沾上了一块怎么都甩不掉的鸡蛋。
果然,徐百川把最基本的炒菜教给了他,还顺便考察了他练了很久的刀工。虽然徐吉对做厨子的事是百般不愿意,但说实话,他终究是老老实实地练习了很久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可能就像小时候逼迫自己完成那些讨人厌的作业一样。
对了,要说徐吉儿时听过最大的谎言,那一定就是“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分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因为直到他长大成人,经受了数以千计的失败后,他才知道了那后半句话“可那百分之一的天分是最最重要的”。
这大概就是他没有做成宇航员的原因吧徐吉想。只是后来,他没料到,原来他连看似简单的切菜的天分都没有。
徐百川看了看被切成丝的土豆,无声地摇了摇头这频率缓慢幅度微小的动作,把徐吉的信心都摇没了。
“很很烂吗”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徐百川叹了一句:“差太多了”
差谁太多难道是他爸怎么拿他跟徐海纳比,这不是没事跟自己找别扭吗。
虽是这么想,可徐吉的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切个土豆丝而已,能差到哪里去
徐百川随意指点了几下要领便离开了,留下徐吉一个人沉默着面对砧板。
或许他真的没什么用徐吉叹了口气,放下菜刀出了一会儿神。
就真的有这么糟糕
晚上九点半,徐吉终于可以离开徐记了。
他的公寓与店距离不远,每天上下班步行即可。徐吉打了个哈欠回去就要睡觉了吧,明天还得五点半起床百无聊赖地走着,一阵西北风刮过,徐吉不但觉得冷,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油烟味。
今天又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做成。
徐吉手插着口袋走到公寓楼下,并未进去,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转了一个方向。
低调简洁的酒吧里算不上热闹,但绝对不冷清。暖橙色的灯光下,三两成群的男性用暧昧的语调相互寒暄聊天,吧台上则有一位穿着白衣的酒保,他仔细把玩着手里的摇酒器,时不时抬头对着某个方向莞尔一笑。忽然,一个人走进的他的视线,坐到了吧台边上。
“徐先生,”样貌斯文的酒保温柔地打了一个招呼,“好久没见啊。”
“恩,”徐吉勉强地笑笑,上一次碰到的还是石慎,“伏特加。”
从前徐吉来这儿,通常只会叫上普通的啤酒。他的酒量并不好,所以要保证自己在一边喝酒之余还能一边物色周围的同性。可是今天他有点想醉。
酒保看看他,体贴地什么都没问。
两杯下肚,徐吉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烫,脑袋也昏沉起来。
“徐先生,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帮你叫车回家”
徐吉摆摆手,指了指空杯,意思是再来一杯:“不、我才不、不回家”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突然,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
徐吉眯着眼看了他的轮廓,得,是他喜欢的类型,随即点了点头。跟着他还没走上几步,有个人拦住了他们。
“苏程,你要怎样”这次的声音有点熟悉,可他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没怎样啊,找一夜情对象罢了。”
之后有些吵,徐吉肠胃里难受的慌,只能摸进厕所干呕。等他出来的时候,原先起争执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人,还是认识的那个石慎。
这时候,徐吉想到了一个笑话。
how are you怎么是你
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石慎站在那,没说话,徐吉看不清他的表情,估计还是那副死人样子。
“那人呢”他走了过去,四处张望了一下。
石慎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要离开。
徐吉忽然恼了,挥拳要去揍他:“我说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出来找乐子还被你搅黄了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可醉酒脚发软的他哪比得过石慎,没打到人不说,自己还差些跌倒。石慎双手交叉在胸前,像在看戏一般冷眼瞧着徐吉:“你觉得你这副样子能勾搭到谁”
徐吉站稳,平日积压在心里的火忽然冒了上来:“关你屁事,妈的,关你屁事”
他的声音比较响,石慎也被小吓了一下虽然接触不多,可徐吉给他的印象永远都是逆来顺受,怎么冒犯他总是委曲求全。那倒不是宽容,反而是懦弱的表现。
边上的酒保也露出了尴尬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