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棋艺平平,每每与四爷对弈,总要思考半天。我与牡丹,总爱歪在一旁的榻上,她飞针走线的绣花,我口沫横飞的磕瓜子儿,两人说说笑笑,又是陪,又是自己玩儿。又是一次,胤祥绞尽脑汁,仍想不出妙招,一抬头,见我兀自玩乐,便撅了嘴道:“溶儿,抱抱。”惹得四爷一个白眼飞过去。我依言坐到他怀里,被他上上下下好摩挲,突然,他灵机一动,一个白子放上去,竟改换了一片江山。更妙的是,那局棋,竟以四爷的惨败告终。自此,他便以抱抱为由,施非礼之事,竟然也每次让他走运的想出一些奇思妙招,杀的四爷丢盔卸甲。
四爷每每打趣他,也要抢夺我这个灵感发动机,胤祥左抵又挡,毫不放手。
笑中带泪,回想那一幕幕的趣事儿,牡丹与我一起,将深藏在脑海中的所有一一回忆,使得漫长颠簸的人生之路,也变得没那么难走。
牡丹说玉寒也是想你想的紧,四爷正想法子把他送进宫来到太医院任职,也可就近照顾着你。
牡丹说府里那个姓邬的书生,明明皇上都有心招揽,他却心甘情愿的待在府里做一个幕僚。
牡丹说那拉氏如今对她笼络的很,日常的一半事务,皆分给她照管,下人面前,也令她颇有威风。
牡丹说年李二人如今将矛头对准她,言语里常是讥讽,且看做是跳梁小丑,博人一笑罢了。
恩。四爷很好,胤祥很好,牡丹很好,玉寒很好,书生很好。
我们大家,都很好。
滑头十八
刚过承德,便一路往北,往木兰围场进发。既快到围场,诸事也渐渐齐备,老华便推了一日的公务,接我上了御辇,只专心陪我。今儿倒也奇怪,老华对我住在十阿哥府的那段玩闹日子颇感“好奇”,想来又被哪位娘娘嚼了舌根,勾起了他心底那份不甘与嫉妒。好像没早接我进宫来,是多大恨事似的!
幸好御辇高棚宽敞,我便踩了高底厚跟的花盆底儿,一面歪歪斜斜的捂着帕儿做愕然状,一面扭扭捏捏的牵住他的衣角,做惊恐摔倒状。这下子,老华倒笑得前仰后合了,我却是一身大汗,抢先咚咚灌了几口凉茶,又抢过他手上的折扇呼呼扇风。他挑高了眉头,笑道:“溶丫头若是热了,不妨解开衣襟凉快凉快。”
当我是绿林好汉?我瞅着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冷笑道:“原来您借着想听故事的由头,想行点不轨之事呢。”
“哪有哪有……”他却瞪大了眼,表现出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样,可惜,视线非常不甘的粘在我的襟口。见我仍是冷笑着瞪他,他讪讪一笑,忙让人传膳。
两人正吃着,他倒也没再动什么坏心眼。只是路途实在颠簸,御辇时不时磕在路边细小的石子上,略微有些弹跳,这在老华看来,已是舒适的很,可于我这甚少出门的人来说,简直有些晕头晕脑了。再加上一通大吃大喝,又闹了这半晌,一身腻汗,虽撩了帘,仍是闷热的很,几下交互,突觉胃里一阵翻天覆地,腥酸的味道一下子涌到喉咙。我只来得及捂嘴比划了一下,便在他惊恐的脸色中扒着窗子“恶……恶……”的呕起来。
这吐的时候哪顾得了许多,只想把整个胃掏出来才会轻快,管他那腥臭的东西是随风飘远还是粘在颊边、头发上,况且刚刚为了表演福晋们的精彩表情,我还特地戴上了旗头,此刻也像顶了口大钟,压得我如同蔫了的菜叶。
老华一面捶着我的背,一面叠声吩咐着什么,我的脑子里轰隆隆的像是打鼓,却又可以清晰的听见车辇骤然停下刺耳的吱呦声,内监们乱成一团的脚步声,还有更远处士兵们呵斥马匹的声音。我狼狈的吐着,好像怎么也吐不完,老华一手撑着我的额头,一面轻轻说道:“丫头,歪歪头,咱们吐在车里好不好?”
“不要!”我虚弱的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肯在他面前吐的跟个鬼似的。
“你还跟朕计较这些?这会子起了风,若是再着凉了可怎么办?”
他趁我吐的间歇,半揽着我靠回他怀中,我半仰着头,每呼出一口气,满嘴都是腥酸交加的味道。他面色如常的接过湿帕,给我仔细擦了擦了脸,慢慢扶起我喂了几口清水。
“你不嫌难闻哪……”我有气无力的任他服侍,体会着他小心翼翼又有些生疏的动作。
“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吗?”他鼻息作势轻轻一翕,“朕的鼻子怎么突然失灵了?”
“装嫩吧您就!”我轻轻呸了一声,“我要下去走走。”
御辇倏然一停,大队人马见不在预定的休息地点,虽不知所以然,却也渐渐停了。远处奔来几匹快马,只听得马蹄如雷,我脑子里一炸,突如蔫了的秧子,好像腰也突然酸起来,头也痛,背弯的跟个虾米似的,两只手却又猛地抓住老华扶着我的那只胳膊。
耳边是他轻轻的冷哼,他也同样用力的,抓紧了我。
几人蹬蹬下马,甲盔嘈杂,“儿臣胤禛(胤祺、胤禩、胤禟、胤裪、胤祥、胤祯)给皇阿玛请安。”
老华胸膛微微一动,我的头顶原靠着他的下颌,此刻有微微擦动,该是他低眉瞅了瞅我。我早已阖上眼帘站着装睡,甚至还顺了顺呼吸,以显得多么平稳。有人轻哧一声,像是胤祯,许是联想到我无数次的装睡之为,便笑我这次又扮了鸵鸟。
便听老华吩咐他们,一个时辰后再开拔,又仔细询问了些路途详情,以及各宫主位们的情况。哼,再怎么温柔、宠爱,不是同样惦记着其他女人?
倏然,老华温热的指腹在我的眉宇上扫了几下,耳边传来他笑谑的耳语,“丫头可是吃醋了?”
他旁若无人的在我脸颊上轻蹭,指尖也轻佻的点了点我的鼻子。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咳嗽了一声,老华这才暂停了勾引,又板起面孔说教起来,想必对打扰之人怀恨在心。
好像胤禟被批的最惨。
接下来的半日,我被太医“关照”了许多汤药,胃里什么干粮也没了,除了杂七杂八的汤药。牡丹也被召过来给我解闷,她笑说自个是大清朝第一个乘御辇的福晋,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她来时的路上听多了那长长短短的哼声,见惯了从每个马车车帘探出的疑惑的柳眉倒竖的脸庞,甚至自家婆婆都“颇为”关切的注视了一眼。
老华闻言,只微微一笑,仍是蹙起眉来哄我喝药。瞧着牡丹那咬着帕子抿嘴一笑的怪样子,我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撒什么r麻的娇气。
霞光灿烂时分,终到了目的地,来自蒙古的王宫贵族们早已候着等候召见。我拍拍胸脯,强调了无数次自己的“转危为安”,见老华仍是皱眉,便又兴致勃勃的要翻几个筋斗给他瞧瞧,被他一脸骇然的制止了。终究,他不情不愿的被我撵走,只又见他吩咐下去,“着诸阿哥于主帐见驾。”
竟又一次的截断了鹊桥会!见我一脸泱泱的躺回了床榻,他这才放心的拍拍我的脸,用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道:“你若乖些,等下我便不为难他们……”
正说着,有人传报:“十八阿哥到。”
老华目色一转,倒像是捡到个什么玩意儿的神情,笑嘻嘻的说:“让十八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哼哼,你不要以为,他就没威胁!”
他托起我的下巴,神色“郑重”的点点头,“倒是你提醒朕了!不过,对于第一个威胁朕的你,朕也是不是该罚点什么……”脸与脸的距离越来越近,熠熠闪烁的眸子交杂着欲望与玩味,甚至让人不由自主的胆战心惊。
我甚至已经无力反抗那个施压着王者之风的吻,只能闭上眼睛等待唇齿之间被粗鲁的蹂躏,就如他往常那样给予的令人窒息的征服与满足。
“瞧你吓的,朕哪舍得?”他的唇轻轻点上我的额头,我甚至能感觉他的喉咙咕噜一声,硬生生的咽下一股欲望。他却只是撑起身子,对扯着帐门不知是该进还是该出的小男孩威严的吼了一嗓子:“还不给朕进来!”
可怜的小十八脚下一个踉跄,小手原本紧紧抓着帐帘,此刻也听见吱啦一声,小半截帐门垂了下来。
老华皮笑r不笑的说:“咱们十八阿哥的气力倒是不小,果然出息了。”
十八缩在地上,也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大气,我刚要起身维护,老华早已了然的训道:“别指望有人替你说情!人大了倒越发没有规矩了……”
十八可怜兮兮的抬起头,“皇阿玛,儿臣不敢。儿臣原本是候在帐外的,跪着跪着就恍惚听见有人让儿臣进来。想必天气闷热,儿臣也中了暑,出现了幻觉……”
老华哧的一笑,却转身对我说:“近墨者黑!瞧瞧,朕的儿子如今也跟你一样滑头了!”
咬牙!切齿!老华见风头不好,忙拍拍十八的肩膀,“好生‘陪着’,可别‘乱跑’!”一缩脑袋便去了。
十八仍保持跪着的姿势,扒着帐缝探看了探看,这才扭头赞扬道:“美人姐姐,你刚才的脸色可真狰狞……”见我又黑了脸,他又像牛皮糖似的粘上来,耙着我的手甜笑道:“可是,我好喜欢哦!”
草原女神
离主帐不远便有一清澈的小溪,反正老华也不许我走远,索性携了小十八在此玩水,再把他淋成个落汤j。
十八一面无奈的任我蹂躏着,一面好奇的问:“美人姐姐,你怎么不在此沐浴?”
我疑惑的朝四周瞅了瞅,人来人往,忙着安帐篷的,给各自主子端水洗漱的,谨慎警戒的,总之各自归位,却又众目睽睽,然后,他要我袒胸露r的还佯作唯美的洗什么花瓣浴?
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烧啊!
他脸红的像是喝醉酒,小声地说:“十六哥说的,那是书生和小姐一见钟情的方式。”
我强作镇定的抬起眼皮子瞟了他一眼,脑子里被小男生的绮念骇的啥也说不出来。现在的小阿哥们,都是这样被性启蒙的吗?
他挂着浅浅的笑,忽又和我说道:“美人姐姐,我给你起个蒙古名儿可好?”
“哦?可是有什么讲究?”我掬了捧水微微一撩,很满意于他的满头水雾,黑黑的发辫很委屈的盘在颈间。
他逆来顺受的瞟我一眼,慢慢的靠过来,和我并肩坐在岸边,轻轻的说:“当然有。娜仁托雅啊,其其格啊,都是很美的名字呢。草原上的女孩子们,都喜欢这样的名字。”
“稀罕呢!做什么要跟别人一样?被叫烂了的名字,到时一叫,这草原上半数的女孩都要应和的!天啊!”
我拍着额头,脚丫在水里一番乱踢,“不要啦!不要啦!不要啦!”
他贼兮兮的笑着,讨好道:“不会啦,那个名儿除了美人姐姐你外,没人配得上,也没人敢叫啦!”
“什么出彩的名儿?”
“德……”
“德德玛?”有个雄浑的嗓音在我身后不确定的问。
十八原本很郑重的神态被打断,一脸郁闷的扭过头去质问:“你哪位啊,干吗抢我话?”
面前那人一身蒙古锦袍,身姿虽威武,可面向我的手指却抖得如同帕金森综合症。眉眼里,燃着震惊的火焰。“德德玛?”他又一次的喃喃自语,好像整个身子都跟着摇晃起来。
眼前这人倒是眼熟,眼熟到他的画像被人扯过来翻过去的评头论足,我还跟老华讨论过其某处的“能力”问题。只是,以这般失态,以一位蒙古贵族来说,已算是异常失礼。十八的眉宇已然皱起,轻轻拽着我的手,嘴里却冷冷一哼,“这位王爷,您也忒失礼了些,就这么大喇喇的盯着我额娘?”说罢把小肚子往前一凸,唯恐别人瞧不见他腰间系着皇带子。
我被这话震的颤了三颤,额娘?
即将成为老华东床快婿的人自然也不是那么没有眼力价的,咬着牙直勾勾的瞪了我一眼,摆明了是不信,可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跪下去请安,禀明了自己的身份,又探问是哪位皇子殿下。
十八冷冷答了,又像模像样的说了几句场面话,撇去文绉绉的拗口,也就这么几句,“皇阿玛很看重台吉你,我也为即将有你这样的姐夫感到骄傲和自豪。”以及,隐隐的指责了大清驸马学前班的某人对宫廷礼仪的生疏,并期待某人能在今后的日子里于宫廷礼节方面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瞧那多尔济暗地里磨牙的样子,也晓得他是憋了一肚子的气闷。十八吆五喝六的教训完了,这才扯了我的手往回走,谁知那多尔济竟然还有胆说:“娘娘请留步。”
十八的小黑脸已然狰狞,多尔济做视而不见状,只无比真诚的对我说:“我对娘娘的赞美之意绝对是发自肺腑,请娘娘勿怪。当我见到娘娘的第一面时,竟以为我心目中的女神突然现身,震惊之下若有冒犯,还请娘娘念在臣一片诚挚之心,万请见谅。”
对一个真心诚意赞美你美貌的男人,女人都会有点欲拒还迎的娇羞吧?当十八气急败坏的将脸泛红晕的我拉走时,我甚至懊恼没给我大度的说声“谢谢”的机会。
那个悔啊!好像我多小家子气的似的,竟被吓得落荒而逃?简直是败坏我的名声么!
回到帐篷,我愤愤的撂开小十八紧攥的手,狞笑道:“儿子乖,过来额娘抱抱哦……”
十八很无奈的瞧着我,“美人姐姐,别说你瞧不出那个台吉眼神里的意味,那般肆无忌惮的打量!更何况,我一个皇子,本就该与后宫嫔妃避嫌,近侍们瞧得多了倒也无碍,只是那些蒙古王爷们,哪次不问皇阿玛要人要物的?那多尔济见我与你亲昵之极,未必不会存了轻亵之心,虽说皇阿玛也常将寻常宫女赏给那些王爷们,这‘答应’的身份又不上不下的,可我晓得皇阿玛是万万不会放手。若是那多尔济贸然的向皇阿玛要人,可不又是一场是非?”
分析的有条有理,最后,他还小大人似的深深叹了口气,“红颜祸水哪……我已可以预见,皇阿玛在不久的将来,又有一场大气可生喽!”
可疑的,幸灾乐祸的语气。
然后那场惊天动地的‘生气’啊,如约而至,就在当晚。
夜幕降临,浩浩荡荡的火把,无数堆起的篝火,隐隐约约传来的豪迈歌声,马头琴叮叮咚咚宛折的琴声,已让撩帘张望的我兴奋不已。十八的小脸上也漾着激动的神色,大叫道:“可了不得!竟快开始了!姐姐你快些梳妆打扮,我也得回去换身衣裳,宴席上见!”他一面着急说着,一面朝我摆摆手,一溜烟的跑了。
果不其然,他刚没了影子,便有宫女们捧了一大叠的衣物,描红着绿,花团锦簇的,只是……
我随手拣了拣旗装,虽都是些时兴的样式,又是新制成的,可要我穿那么高跟的花盆底儿在这坑坑洼洼的草原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指不定给“某人”多少次英雄救美的机会呢,想到那个“为老不尊”的男人最喜欢的就是温香暖玉的抱个满怀,又思及他时时刻刻的不忘占便宜的伟大理想,故而旗装是被我彻底舍弃。
自己倒是也带了几箱子衣物,英姿飒爽的骑马服是不能要的,太凸显曲线,又不适合今儿的场合。再就是些便装,我最喜欢的某府某小妾的做派,可不够郑重,更唯恐这么穿了又勾起老华的怒火,迁怒在某个,或者某些人身上。
如此看来,除了旗装,还真没什么其他选择。罢罢,配双绣花鞋也就是了。大不了就是矮人一头,或被人嘲笑不伦不类,总也好过被老华在众目睽睽之下浑水摸鱼,再得意洋洋的向那些蒙古贵族们宣称咱们大清朝多么“帝妃和谐”。
他这人哪,特爱营造那些暧昧不清的场面,然后在无数人铁青的目光中一通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如今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占有者”。
所以今晚得防着他这手,若这种“和谐”的画面被那些不明就里的蒙古王爷好一番妒忌和赞扬,某人的辫子倒是能骄傲的翘到天上去,而某些人怕是要摔杯子摔碗,又要顾忌是否会砸了这其乐融融的席面,又要恨得牙根发疼。
帐门又一次被撩,却是牡丹进了来,满面笑靥的捧了一叠衣裳。嬷嬷们为难的说道:“四侧福晋,万岁爷早吩咐咱们伺候和主子更衣,您看这……”偷偷指了指面色不豫的我,却被我狠狠瞪了回去。她一缩手指,扮了个苦脸,牡丹嫣然一笑,挥手让她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