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喂着咕咚咕咚灌上几口酒,心口上倒有些火辣辣的燎意,他倒还作好人样,“溶儿,喝得太急容易醉。叫十四弟烤几块兔r给你垫垫。呃……我说十四弟,这都半个时辰了,还烤得了?”
火堆上翻烤的野兔,有点往黑炭发展的方向,正暂充大厨的十四,也被烟熏火燎的黑兮兮,见我望来,做了个可怜小厮状的星星眼。见我眸中带了取笑之意,他便愈发的“笨拙”起来,不是撒了盐,就是泼了酱,再往脸上这么不经意的一抹……果真把我的肚子都笑疼了。
连狐狸都皱着眉头,作头疼状:“十四弟如此毛躁,真是越大越不成事了。”
“成事?我说九爷,多尔济怎么跟你们凑成一堆了?”
“什么叫凑?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彼此有利可图。”
“你叫他一个土谢图汗部的来参与你们的惊天大变,不怕……”
“泄密?反叛?呵呵,溶儿倒是了解不少,可是啊,我有付厉害的牌在手,不怕他不听服。”
他没有说下去的打算,我也听得乏然无味。
唉,果真没有作谋士的潜质,什么调兵遣将的计谋,别人听了眼眉乱拧、心惊r跳,于我,就是昏昏欲睡、呵欠连天。
再说,这个新怀抱还熏了一种淡淡花香,媚人的很。四肢百骸懒洋洋的,舒展的无比惬意,再就着他喂过来的酒,另伴着八阿哥月样的眼神,迷迷蒙蒙的洒了过来,道不尽的温柔包容。
“溶儿,你在我的怀里看别的男人?就算是八哥,我可也会吃醋的……”
我嘟哝了一句什么,却被他恨恨覆上了唇。“不许你胡说!”
“好容易逮着我的错处,来占便宜了?”我不情不愿的扭了扭,见不得他笑声嚣张,一副得逞后理当如此的得志样。
“怎样?”
“不怎样,只是劝您收着些,‘正宫娘娘’还在这呢!”
果不其然,他呛出了口中的酒,与四爷诡异的对望一眼,迟疑道:“正宫娘娘?”
“溶儿……”四爷咬着牙喊我。
“哼哼,他是正宫,那我是什么?”
胤禟扳正了我的脸,很认真、很期待。
“皇后下面是什么来着?”我含着酒,笑嘻嘻的问。
“皇贵妃?”他脸带惊喜。
我觑他一眼,“这是给我家十三留着的。”
他颇为认真的想了想,“也对。”
“算了,妃子也行。”
“想得美。你把八爷放哪?你把十四放哪?还有……七阿哥、十二阿哥……我可不是皇上,要那么多的美人做什么,我就要四妃,四个足矣!”四根指头在他面前晃啊晃的,我真的,不怎么花心。
四爷却突然凑过来一笑:“溶儿,你的指头不想要啦,现在九弟的眼睛就差能杀人了。”
“连老十二都能排在我前面?”狐狸不轻不重的捏着我的脸,还真有点评价何处可口的审视态度,凉凉的手指再滑到我脖颈后,“那依你说,我‘该是’什么份位?”
“呃……你说,答应怎样?”
“答应?!”
很奇怪,连一个人口中的酒味都能透出来愤怒的味道。我看也没看那张已经半黑了的脸,脑子也被酒意熏得转不灵光,晕陶陶的满嘴胡说:“答应怎么了,答应好啊!时时刻刻在面前晃着,诱着,咱想摸个小手,就摸个小手,想亲个小嘴儿,抓过来就是,不把你亲的气喘吁吁、藕断丝连的不算完……当然了,要是咱的火气来了,抱抱捏捏,撕衣扯裳的,你这小答应敢反抗吗?……”
怎么说道最后,我倒觉得眼角湿漉漉的。
“溶儿!”
我直愣愣的转着头,天空中的星光,眸子里的寒光,交织在一起,又闪又亮,有趣极了。
我嘿嘿直笑,耳听得些杂七杂八的片段:“别让她喝了,怎么都醉成这样了……”
“溶儿……”这人喊得悲切,手劲倒很大,捏的我直喊:“断了断了!疼!”
又是纷纷的笑声,我头晕的很,眼睛也睁不开,无论我嘟哝什么,都有此起彼伏的笑声,好像免费贡献“猴戏”看似的。
我倒真的有些恼了,大吼一声:“老娘醉了怎样!今儿个我也当回大爷,小祯子,上茶。”
“哪个祯/禛?”
连叫个小厮的名儿,都有质疑的?我仔细想了想,“十四的那个祯。”
有人咳嗽,有人捂着嘴笑的,我闭着眼,也觉得自己说的极有条理。
就听得有个淡淡的声音问道:“怎么不是四爷的那个禛?”
“不敢。”我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这家伙太凶,指使不动。”
这个凉凉的声音抛下句,“溶儿,等你醒了咱们‘再说’。”
“但愿长醉不愿醒!”我大吼,“古来美人多寂寞,唯有溶儿苦乐多!”吼完,颓然倒入某人怀抱,迷糊去也。
我闭着眼,脑子里时而如万马奔腾,往事蒸腾如烟,时而又在山巅处晃晃荡荡,脚下无根的漂浮。我有时叹,有时笑,有时恨不能拽过谁来踢两脚,有时又想这么躺着吧,再不用c心谁。
这时,一首蒙古长调迎风而起。唱者有一副好嗓子,嘹亮的蒙语演绎着金戈铁马,仿若羽箭破风,弓弦犹颤。
这弦,也拨动我的心,震得疼。
“溶儿醒了?”
我咬着唇,偏不睁眼。他微微叹了口气,““或许少看一眼,此生便少见一面。”
“阿禩!”我悲悲切切的叫,便觉一切委屈也抵不过他的一叹。
“溶儿,这是你刚刚对九弟说的原话,你叫他情何以堪?唉……”
他抱紧了我,再没多言,只合着刚刚的蒙古调子。这时,倒转了婉绵流长的风韵。
“这调子怎么换了你哼,就变了另一种味,平白的就让人觉得悲。”
他的怀中很暖,心跳就在耳边。我静静的听着,数着,嘴里却仍是别扭,有点想发火,也知道自己会先哭。
“它本就是一个爱情悲剧。”多尔济在一旁坐下,咕咚咕咚灌着酒,眼睛望向茫茫草甸。
半晌,他才用汉语高歌: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虽尽莫咨嗟。
清明过了春自去,几见狂蜂恋落花。
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
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这一宿,我听全这首歌的所有版本。蒙语,满语,汉语……一个字,一个字,我刻在心里。
或许他们早已刻入心底,“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虽尽莫咨嗟。”
你的宠爱
老华原为安全起见,在他主帐之侧又连了一顶小帐篷,作为我的安置之所。像西暖阁旁的小隔间,这顶小帐篷也是我的天地,我摆上喜爱的首饰盒,捧花的瓶子,常用的杯盏,夜里醒来时抚摩着熟悉的物什,便只是叹叹。
老华对我极好,我知道。有时他在隔壁接见大臣,但凡训斥的声儿大了些,扰了我跟牡丹的下午茶时间,便常有一个茶碗通过撩开帐门上,静上两三瞬,便听到他既不自然的一声咳,再开始蚊子哼哼似的问话。可我通常会跟牡丹叽叽喳喳的笑闹,才不管他接见的是蒙古王公,还是机要大臣,该荤段子的地方绝不清水,该嬉笑的时候又格外大声。
我躺在床上静静的想,想他的好与苦、他的忍让与残忍。可是今天,应该是清算总账的时候吧?无论他多喜爱一个女子,用了多少耐心加真心,可他仍旧是帝王不是吗?
事到如今,心中反而宁静,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先做好心理建设,说不定下一时变成了人人都可给上一鞭子的下等宫女,跪着承接哪个宫妃的花盆底。
昨晚八阿哥送我回来时,却是连营大帐乌压压铺开,一丁点人声没有。偏偏营门口燃了一盏纸灯笼,飘飘摇摇的灯光之下,某人端坐在营门之内,一袭明黄分外惹眼。
八阿哥住了马,贴近我轻声说:“溶儿别怕。”
可是,他的手好凉,连我的手也被他攥得冰冷,冷得连骨头都要打颤了。
终究还是下了马,八阿哥握着我的手,我依偎着他,像两个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每一步都走得艰辛无比。棵棵小草在我脚下,我甚至能感受到它们被压下又弹起,像一根根刺,狠狠的刺在我脚底。
如果是我一个人,我根本不怕。我会大大方方的走过去,说不定还要来声口哨。可现在,老华的眼神如刀,慢慢的扫了过来。
还有十步……我的心脏已经堵在了嗓子眼,这时八阿哥突然开口,“溶儿,过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替我求情。”
天色渐明,一缕晨光映了进来,正照在小几上那摆着的一溜吃食,描花鎏金的盖子金亮的刺眼。不必掀了盖子瞧,我也晓得是奶酪,杏仁的、干果的、玫瑰的,颜色诱人,香味勾人。可惜他巴巴的献来,却是个人去楼空的场景。
我想过牡丹的处境,如今解救却暂时不成了。安全该是无虞,只怕被软禁在哪儿,就像八阿哥一样——
一夜未眠,又加上宿醉,现今脑袋像被哪吒脑海,翻来搅去,止不住的哈欠一串串的冒出来,正捂着嘴伸懒腰呢,却不料,门帘一掀,一个无比熟悉身影进了来。
哈欠收起,被子一卷,拧了身子往里一翻。不知怎的,突然恼怒起来,就觉得自个这一晚的辗转反侧很没道理,我又不是他老华什么人,凭什么要心虚。那人自动自发的靠了过来,推了推我,“丫头怎么了?”
“生气。”
对话很熟悉,就是平日里他乱摸乱动或占了些“口头”便宜时,我甩袖而逃,他跟在后面进来假情假意的道歉时的口头禅。
不过,身后一片寂静。我果然又心虚了,暗暗谴责自己,八阿哥还在人家手上呢,是不是该先伏低做小,哄两句好听的,熄了某人心中怒火,再谋求他策啊。
“咳……”我清了清喉咙,转过身来面对他,“华老板……”
他勾了勾眉,眼角还是染上了笑意,“朕的外号怎么又换了?哟,一宿没见,溶丫头去练字了?”
“嗯?”要过铜镜一瞧,不就是两个黑眼圈么,非得再扯出我上次练字时将墨汁抹上眼角的窘状。
我慢悠悠的咽下个哈欠,嘿嘿一笑:“华老板不也是练了一宿?咱们两个练字的人,就别互相嘲笑了吧?”
他哼了哼,手不动声色的搂了过来。
我先是想甩开,又觉醒了——诚惶诚恐,诚惶诚恐哪!忙从那一盒子奶酪中抽出一小碗,小调羹舀好,凑到某人唇边:“华老板为天下计,忧国忧民了一宿,快补补吧。”
他顺势搂着我坐在桌边,拧着眉头做不屑状,嘴却自动自发的张开了。不过……我眼巴巴的瞧着他,喉咙里故意咽下好大一滩口水。
“果然是没心肝的坏丫头”他下了结论,接过小勺来喂到我嘴里,又凑上来问:“好吃吗?”
我竖起大拇指:“哇,果然味道独特啊!”
“你要是昨晚跟朕一同去,就能尝到新鲜的。”他慢慢的舀起一勺,侧了头来望着我,面色不青不白,还带着一股子无所谓。
“可要是没有华爷喂,再好吃的东西也淡然无味啊。昨天那么个场合,您哪肯跌了身份来做这种事?”我偏了偏头,鼻孔里一哼。
“你怎么知道朕不肯?老板喂老板娘,这可不正是个天经地义的事。”
他垂下眼,拿小勺在碗沿慢悠悠的瞧着,不急不缓。我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明白他这是挑了头,在暗示。
“其实我昨晚是偶遇,偶遇!”我捏着拳头表示自个的清白,“八福晋身子不好,派人快马加鞭的找八阿哥回来,咱们只不过在帐营前凑巧碰上,哪是您想的那样!”我嘿嘿哈哈的打掩饰,又一面仔细回想说过的每一句话,有没有把吊儿郎当的自然劲儿带出来。
谁知,他眼神一沉,“我想的哪样?”
“就是……就是……”
“唉。算了。你还喜欢吃哪种,朕喂你。”他又突然住嘴,只舀了一勺奶酪喂过来。
“……”就那么一口气提在心口,不上不下的憋在那儿,连带着身子也木了,鼻子也堵了,舌头也辨不出味儿,就剩一颗心狂跳。粉嫩嫩的颜色,应该是玫瑰味的。我一面猜测着,一面麻溜拿嘴接了,再长长的呼出气:“这玫瑰的好吃,比那杏仁的多一点儿甜味。”
“是吗?怎么那厨子说用这颜色是用草莓焙出来的?”他淡淡的扫来一眼,把碗撂下了。
“……”
他往床边走去,又脱了外衣随手一搁,轻轻的打了个哈欠:“老了,熬不得夜了。才一宿没睡,这身上就觉得乏。”除了靴子坐在床沿上,他如在自个的床上扯过被子来,顺便扔给我一个似笑非笑的眼风。
“丫头不累么?过来陪朕睡会。”
“哦。”我应着也躺下了,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只敢眼巴巴的望着。
他倒笑了,声音低低的,在喉咙里滚了滚。
“其实你不解释,反倒好些。”
他阖上眼,手环过我的头来,在发丝上摩挲。
“朕不生气,真的。因为朕没有弄丢你。老八么……就给他个教训,拘他几日罢了,谁让他敢搂那么紧呢?”
他迷迷糊糊的说着,一只手也环上来慢慢拍着,我被他暖暖的体温熨的头脑一松,再听到朕不生气这四个字,困意立马就袭上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就剩昏睡了。
只是应周公急切邀约之前,模模糊糊的想过,难道只为八阿哥着急?就不曾有其他什么?
惊天秘密
没想到一觉醒来,小十八竟失踪了。
昨晚老华带着他去做客,中途却接了某个小答应被偷梁换柱的密报,座位还没捂热,又急匆匆的告辞了,只留下太子与几位阿哥应付那些“关切”的询问。折腾了大半宿,做客的人们唱着长长短短的调子回来了,十八也在,据说还c了一脑门子的野花,又趁皇阿玛不在多饮了几杯,步子都斜了。
其实太监小卓子给十八阿哥送早膳时便发现帐篷里没人,只以为小孩子贪玩,又与那些蒙古小王子们混成一堆了,谁晓得到午膳时人还没回来,按例报了上去,管事的太监打听到皇上正与和答应治气,也没敢声张,只吩咐人去附近的部落寻,依旧无影。等报到最高层,已是日头转斜,老华拍着饱饱的肚皮,舒心的望着我,正笑说:“溶丫头,只要你在,朕这心里头就存着一股得意劲儿。”
结果……顺心还没半刻,又听到这个消息……老华叹着气,又仔仔细细的询问昨晚的情况。
说十八贪玩,倒是真的。小家伙猴精似的,躲太监们的追捕颇有心得,在紫禁城时,常见他从一些犄角旮旯里蹦出来,不是猫在太湖石堆里进行自以为是的“寻宝”,就是从哪棵槐树上嗅密寻芳,在枝桠牵绊间灵巧的蹦跳。若说此刻的失踪,极有可能是昨晚新结识了什么小伙伴,今儿又约着一同玩去了。
只是,这个驻地周围却不像热河那么安全。老华本就一直往北走,预备越过大漠继续行围,沿途时常有与兽群走失的野兽冲撞行伍,也常有半夜狼嚎搅得人谁不安稳。只怕十八没带侍从,莽莽撞撞的疯了去,倒真生出几分危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