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发现天昌的手里拎着一把冷森森的菜刀!
他蹲下身,抚摸着他的西瓜,满意地笑起来。那笑声怪怪的,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他举起菜刀,一边朝那些西瓜猛砍,一边恶狠狠地诅咒着。鲜红的西瓜瓤子四下飞溅,极其恐怖。
天昌剁累了,歇一会儿,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回他的窝棚……
第二天,那个人在农贸市场问他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
有人说,天昌可能是梦游。
从那以后,我偶尔天黑后走过天昌的瓜地,内心无比恐惧,谁知道他梦游的时候会不会把人头也当成西瓜?
而且,那段时间我对梦游也充满恐惧,万一,我半夜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出去,走向郊外那片瓜地……
我一想都出冷汗。
夜里,我睡觉前,把大院门用铁链锁上了,又蹬着梯子把钥匙放到了天花板里。
接着,我又把家里所有的椅子都摞在了房间门口,一碰就会坍落,想着万一我梦游,这些椅子可以阻挡我。假如我想移动它们,那么它们掉下来就会把我惊醒。
这样做了后,我还是不放心,又在我的床和房门之间,横七竖八拉了很多条绳子,即使我醒着,只要不开灯,也会被绊倒。
做完了这些,我又把房间里惟一的一只灯泡拧下来,锁进了柜子里。
然后,我躺下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飘飘忽忽地走在夜路上,慢腾腾走向了天昌的瓜地!
我远远地看见天昌在瓜地里端坐如钟。几只黑s的蝙蝠从他的脑袋前飞过。
我径直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的双手背在身后。
郊外的空气很清新,有种植物的混合气息。
瓜秧密密麻麻,圆圆的西瓜半隐半现。不远处的苞米地黑糊糊深不可测。
我和天昌聊起来。
他的两只眼睛在眉棱下黑dd的。他说:“冬子,你看,遍地都是女人的脑袋。”
我说:“真多。”
他说:“还有头发,密密麻麻铺了满地。”
我说:“乱七八糟的。”
这时候,有一条狗突然出现在我的身旁,朝着我狂叫。
这条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我疑惑了。而且,我感觉这条狗的脸有几分熟悉。
它又一口咬住我的衣服,似乎要把我拽走。
我迎面狠狠地捣了它一拳,它哀号着逃开了。
这时候,我注意到天昌的双手一直背在身后。我感觉他的手里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
我问:“你手里拿着什么?”
他说:“没拿什么。”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把手伸出来?”
他转过身去:“你看我有手吗?”
我这时候才发现他变成了残废,一双胳臂没有了。
我叹了口气,突然问:“你知不知道你梦游?”
他怪怪地笑起来:“你怎么在我面前坐着?”
我哆嗦了一下,当时就吓傻了——我怎么会坐在这里?
早晨,我醒来之后,看见昨夜自己在地下拉的绳子,以及门口那些摞起来的椅子,松了一口气。
我爬到天花板上,把钥匙取下来。然后,解开一道道的绳子,又去搬门口的椅子……
尽管我很小心,它们还是“哗”的一下坍落了。我把它们送到桌子四周摆放整齐,出去打开了院门铁链上的锁……
太y已经升起很高了。
小镇的人们骑着自行车陆续经过,去上班。
粮库打更的洪老头走过来,他的一只眼睛有点肿。他走到我的面前,说:“冬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害怕。”
“怎么了?”
洪老头压低了声音,说:“昨天半夜,我换了班回家,看见你直挺挺走在路上,我怀疑你是
梦游,就在后面跟着你。你一直走进天昌的瓜地,然后,你和天昌一起坐在瓜地里,嘟嘟囔囔说了半宿话。后来,我喊你的名字,拉你回家,你还打了我一拳……”
我的头皮一下就麻了。
我是怎么在黑暗中灵巧地绕过了那么多条绳子?
我是怎么爬到天花板上准确地拿到了钥匙?
我是怎么把摞得那么高的椅子一个个移开的?
我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院门上那么重的铁链?
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像幽灵一样的身影,他慢腾腾地走进院子,慢腾腾地锁上门,慢腾腾地把那些椅子摞在一起,(竟然跟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慢腾腾地蹬梯子把钥匙放回天花板,慢腾腾迈过那些危险的绳子,慢腾腾脱衣服睡觉……
我白天醒着的时候完成这些动作都有很大难度!
我觉得,昨夜的那个我其实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
或者,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支配着我的躯体……
因此,有一种可能x不能排除:你梦游,但是你不知道。
半夜里,你直直地坐起来,慢腾腾地穿好衣服,然后,你一步步走出门,踩着虚无的月光,一直朝前走。
你一般会走到你平时最害怕的地方。比如,荒郊,废弃的厂房,火葬场墙根之类。
你坐下来,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然后,又僵直地返回家,进门,脱衣,睡觉。你把衣服放在床头,跟睡觉之前放的一模一样……
直到现在,你还毫无所知!
(有一点你放心——无数例子证明,梦游不会出任何事,十分的安全。人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都把自己保护得那样好,你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呢?)
很多人都知道我在锡林郭勒草原放过羊。
那时候,还有一个放羊人,他跟我同住在一间g打垒房子里。他是河北人。
有一次,那个放羊人迷路了,他赶着羊在草原上奔走了三天三夜,差点把羊活着吃了。
他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和他一起躺在房子里午睡。
他很快就睡着了,发出香甜的鼾声。
我好像没有睡着,我眯缝着眼睛看他。
突然,我看见有一个小人从他的脑袋里走出来,灵巧地跳到地上,走向了门外。
那个小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比例缩小了无数倍。
我透过窗子,看见那个小人蹦蹦跳跳走到草原上,摘了一些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过了好半天,那个小人才回来,隐进了那个放羊人的脑袋……
这时候,他醒过来,吧嗒吧嗒嘴,意犹未尽地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我警觉起来。
“我梦见我饿极了,在房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吃的东西,就出了门,看见草原上到处都是面包,我一个个捡起来,大口大口地吃……”
“啊!”我大骇。
然后,他径直走过来,把手伸向我。
“你g什么?”我哆嗦着问。
“醒醒醒醒醒醒!”
我被他推醒了。
他笑着问:“你喊什么?是不是做梦了?”
梦历十四:面具
你一定见过面具。
我有两个。我之所以买它们,是因为它们的样子太恐怖了。
在此之前,有朋友自泰国来,给我带来一个泰国的面具,是一个脑袋,像人,又像兽,涂着各种各样的颜s,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吓人。我女儿甚至把它当成了玩具。
那么,这两张脸是什么样子的呢?
它们不是脑袋,仅仅是两张脸,而且它们不是那种变形的,比例跟正常人的脸一模一样。它们的恐怖在于——它们太白了,比纸白,比盐白,比雪白,我无法形容。说另外的东西,倒可以反过来比喻——简直像周德东家的面具一样白。
那白白的脸上,挖了两只黑dd,那就是眼睛;凸起一个优美的鼻子,画着两张鲜红的嘴。
假如你把这个面具罩在脸上,走出门,透过那两只黑dd,你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到处飘荡着惊惶的眼睛。
不信你试试。
在某一方面,我是一个心细的人。这两张脸有一点区别,尽管很细微,可我还是发现了——
其中一张脸的额头有几粒斑点,小得几乎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清楚。
我把这两张脸分别挂在卧室里和书房里。
我在书房写作的时候,我在卧室睡不着构思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看墙上的脸,会陡然有一种惊怵感,刺激灵感。
有那么一天晚上,我站在一张脸前细细打量它,突然瞪大了眼。
我所从事的职业不允许我胆子小,但是,我还是骤然感到了害怕!——由于有那几粒斑点的区别,使得我发现,这两张脸换了位置!
怎么可能呢?
这两张脸是我一个月前挂上的,再没有动过它们。当时,哪个挂在了哪个房间,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一个月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从此,我的目光一看到它们,心里就发冷。
它们没有任何表情,木木地注视我。
过了几天,我再次走近它们观察,我的心一下就掉进了万丈深渊——它们又j换了位置!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盯着墙上的脸,不敢睡。
我想,换了别人,一定会把它们都摘下来扔掉。但是,这样做不是我的风格。
我不管遇到什么恐怖的事,都会坚持到底,直到真相大白——哪怕在寻求谜底的过程中,我不争气被吓死。
我注视着那张不知道产生于什么人之手的脸,似乎有两只黑亮的眼珠,隐隐约约在那两只空空的黑d里缓缓地转动。
我大惊。
我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它。
是的,有两只眼珠,在那张脸的后面转动!
我感到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想,今夜我可能真的要不争气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发觉了它们的秘密。我要大难临头了。
我站起来,猛地打开灯,一把把那张脸揭开,扔到了地板上——那面具的后面果然藏着一张脸!
我抖了一下。那是面具挂时间长了,雪白的墙上有了一张脸形的印记。这是一种借口,我不相信。
接着,我低头看地板上的那张脸,它摔破了,两张鲜红的嘴咧开来,笑了。
我好像听到它在说:那是你自己的眼睛。
那是我自己的眼睛。
我真的不想说我的故事有多么深刻,但是,这句话确实深有含义。至少,从此我专心写作,再也不关注它了。
关于它们互换位置,一个搞科研的朋友是这样解释的——那是一种特殊的材料,会自动滋生和消亡一种黑s的斑点。两张面具不是一起制造的,正好有一个时间差。
(我之所以把这个故事放在了“夜故事”中,是因为它太像梦了。)
有一次在酒吧,我喝多了。
迷迷糊糊中,一个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个肌肤雪白的女孩,她来自那个大象之邦。她的泰国名字稀奇古怪的,我没记住。
据那个朋友说,她跟泰国国王还有一点亲戚,从泰国三易仓大学毕业之后,又到中国读书。
她很漂亮,是那种令人不安分的女孩。
我用已经大了的舌头跟她套了一阵近乎,就离开了那个酒吧。
一天傍晚,我又一个人来到酒吧,没想到遇见了她。
这次,她是一个人。
我上前打招呼,她认出了我,高兴地叫我跟她一起坐。我就在她对面坐了。
酒吧里幽暗极了,这一天,人也很少,显得有点冷清。
“你去过泰国吗?”她问我。
“去过。”我说。
我随旅游团去过泰国,像一群猪一样被导游驱赶,急匆匆看了一圈。关于那个资本主义国家,我实在不想多说什么。
“有没有去清迈?”
“清迈是什么地方?”
“噢,是我的老家。”她说。
“没去。”
“你跟人妖照相了吧?”
“不。”说到这一点,我倒很有兴致。我补充说:“人妖表演、s情表演我都没去看。”
我说的是真话。这样的游客不多。
聊了一会天,我渐渐感觉这个泰国女子似乎哪里有点问题。
是表情?是动作?是口音?是相貌?好像都不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外国人和本国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差别?
我一直盯着她看,想找出答案来。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去。
“我认识一个人妖,他自杀了。”她突然抬起头说。
“他从十层高楼上跳下来,摔在大街上。我闻讯之后就开车跑过去了。他的眼睛没闭上,瞪得像荔枝一样圆。”
“当时,他刚刚接完客。那个嫖客是中国人。”
我没心思听别人的故事,一直在观察她,琢磨她到底哪里有问题。
她看了看表,说:“对不起,我得走了。明天我就要回泰国了。”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了一行泰文:“这是我的地址。下次你来,一定找我。”
我急忙站起来,说:“一定。”
直到这时候,我还在紧紧盯着她的脸。
“再见。”
“再见。”
她一闪身就离开了酒吧。她前后跟我在一起坐了有半个钟头。
我一个人坐着,一边喝酒,一边回忆有关她的每一个画面。
突然,我傻住了——我蓦地想起,这个女人跟我聊天的时候,我始终都没看见她眨一下眼睛!
一个正常人怎么能那么长时间不眨眼呢?
我低下头,再看那行曲里拐弯的泰文,感到十分恐怖。
第二天,我找到一个懂泰文的人,请他认一认她留下的那行字。
那行字竟是凶巴巴的一句话——如果你再看我,我让你的眼睛也永远闭不上!
(请求国际警察调查一个因为哥哥或弟弟惨死而涉嫌装神弄鬼恫吓无辜的无名无姓的女子肯定是不太可能的事,因此我也就没有去找那麻烦。)
多少年来,我一直都在试图寻找比卡拉ok更讨厌的东西,可是,我最终都没有找到。
其实,我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我对新鲜事物一般持赞同态度。比如网络。
网络至少给了所有人话语权。
举个例子,电脑还没有普及的那些年,报刊之类的媒体几乎被我这类人垄断了,周德东这三个字遍地开花。而无数的作者想露头,根本不可能,只有傻听的份儿。于是,声音大的越来声音越大,最后就成了震耳的噪音;声音小的越来声音越小,最后就成了哑巴。
现在,有了网,大家都开始说话了,发表言论,抒发情怀,等等。还有一群人在新浪网上大骂我的恐怖小说……
挺好。
网络语言产生了,它的巨大力量,将冲击传统文学的表达方式,而且,有一些也将成为时尚口语。自由会带来加速度发展。
卡拉ok似乎也是同样一种东西。过去,舞台是明星的,大家只有傻听的份儿。现在不同了,只要长着嘴都可以上去唱。(类似的还有电视上的模仿秀节目。)
可是,我实在受不了狼哭鬼嚎。
我好歹出版过一盘自己唱的盒带,我的声音应该不会让人那么难受,但是,每次在卡拉ok厅,我都坚决缄口。
这一天,我在卡拉ok厅等待一个朋友。
他从西安来,特别爱这个。我是东,投其所好吧。
我预订了一个桌,我坐在那里喝水,等待那个朋友到来。
卡拉ok厅里灯火暗淡,鬼影憧憧。正在进行的一首歌唱得很慢很慢,像一把极钝的刀子在艰难地割着我的r。
一个瘦小的女人晃晃荡荡地走过来,无声地坐在我的旁边。
我正疑惑,她说话了:“先生,我能跟你一起唱唱歌吗?”
是个三陪小姐。她说的是很偏僻的方言,我勉强才听懂。
我说:“谢谢,我不需要。”
她却没有走的意思,继续说:“我不是g那个的。我就住在附近,我是个保姆。”我糊涂了。
她说:“我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想见识见识,又怕遇到坏人。我看你长得挺和善的,就想在你这里坐一会儿……”
我在幽暗的光线中凑近她的脸看了看,还真是一个乡下女子,一定是刚刚进城,我甚至嗅到了一股土腥气。我说:“你随便吧。”
她朴实地笑了笑,表示感谢。
“你家兄妹几个?”我跟她闲聊。
“数不清啊。”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以为她听错了我的话,或者我听错了她的话,就又重复了一句:“你家兄妹几个?”
“数不清啊。”她也重复了一句。
怎么数不清呢?
这时候,正巧那个割我r的人终于放下了刀子,我身边的女子竟然好奇地跑了过去,拿起麦克风,在手里摆弄。
最后,她转过身去,背朝我,把麦克风放在了嘴边,望着屏幕等着唱歌。
我感到很有意思,特别想听听。
音乐还没响起来,我听见音箱中传出很难听的声音,有点像牙齿啃金属,越来越响。
那个女子依然背朝我站着。
我想,一定是她不会捣鼓麦克风,不知怎么就弄出了这个声音。
这时候,歌曲已经来了。
她开始唱。她的歌竟然唱得很优美,很柔婉,这出乎我的预料。
她唱完后,大家都给她鼓了掌。
她走回来,我说:“你唱得真不错。”
她更加羞赧了,轻轻地坐在更暗的y影里。
这时候,一个黑影向我走过来:“嗨!——”
是我那个朋友到了。
我马上想到:该怎样解释身边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