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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1 / 2)

琴太太忙替她擦,道:“别哭别哭,我就见不得人家哭天抹泪的。好啦好啦,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嗯,我看就把孩子安在我们隔壁那间南房里住,那里朝阳,亮堂、暖和。来,跟我上去,我们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拉了之琬就往楼上走,一边又说:“你的衣服都丢了吧?这是穿的哪个老妈妈的大衣裳?这种衣裳我都不穿了。不过家里也没有你能穿的,就先穿我年轻时的旧衣裳吧,就是短点,可不肥。我年轻那会儿,苗条着吧。等明儿咱们娘儿俩上街去,给你剪几段料子,请个裁缝师傅来家,好好给你做几身。”上了十多极楼梯,推开一扇门,道:“好了,就是这里。床铺衣柜都是现成的,等我让张妈来给你铺床。你等着,我去取衣裳去。”一阵风似的走了。


之琬打量这间屋,方方正正的,有四扇朝南的大窗,挂着白纱的帘子,屋内一张柚木的床贴着东墙放在正中,床上没有铺盖被褥,只有一张雪白的软垫。一边是梳妆台,一边是床头柜,还有衣橱书橱书桌靠椅,离大窗不远,还有一张小小的圆桌,边上斜放着一张包着洋红斜纹加厚织锦提薝葡叶花的软垫的小贵妃榻,从白纱窗帘里透过的阳光正好晒在榻上,看得人想躺在上头。这间屋子做一个闺房是再好不过的了。


琴太太拿了几件颜色鲜艳的袍子来,一把拉开纱窗帘,推开长窗,原来不只是窗,还是落地的玻璃门,外头有一个小小的露台,种着一架紫藤,藤上累累地开着大串大串的紫色藤萝花,花上还有一只蜜蜂嗡嗡地飞着。琴太太笑道:“这间房一直空着,没人住,谁让我们琴先生福薄,没有儿女呢。你来了,这屋子也有人气儿了。好在张妈隔两天就会来开窗透气打扫,还住得人。”把衣服堆在床上,挑了一件豆绿色的夹袍交给之琬,拉着她推开屋里一扇关着的小门,说:“这屋里有独用的卫生间,住着方便着呢。你洗洗,换了衣服就下来,咱们吃八宝粥当点心,你们一路上都饿了吧。”


等之琬换好衣服出来,琴太太又拿了面霜蜜粉来,着她打扮,说:“女人不打扮不穿新衣服,活着都不新鲜,人也没精神。这两瓶是我新买的,还没动过。这面霜是夏士莲,蜜粉是蜜斯佛陀,你在家用什么牌子?”


之琬之前用的也是西洋的东西,吴霜也用蜜斯佛陀的蜜粉,对这两个牌子倒不陌生,笑道:“这个就很好,我也常用的。”


琴太太美滋滋地冲镜子里的之琬笑道:“这下好了,我有伴了。明儿我就带你去鸿祥做衣服,嘿,我得打个电话给筱太太,约她一块去,顺便见见我的新闺女。”


第十六章 镶珠


第十六章 镶珠


琴太太说到打电话,这一句惊醒了之琬,对呀,可以打电话。当日七七事变之后,紫菀爸爸和夏阳来了上海,吴霜一天要往家里打好几次电话,她在一旁看着,早看会了,四个数字的号头看多了也记下了。那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在不在不就行了?但琴太太要是说不吗不直接去家里看一下在不在呢?嗯,还是缓一缓,等没人的时候再打。


当下稳住不提,脸上却不觉有了笑模样,跟着琴太太回到客厅,毛丫头端上点心,看见之琬就“呀”地叫了一声,说:“阿姊穿上好衣裳,真像是我家小姐一样了,师母,小姐下巴尖尖的,跟你那张上了颜色的照片交关像。”


琴太太得意地笑,说:“嗯,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了,毛丫头,去把照片本子拿来,给秋小姐看看。”毛丫头答应一声,转头跑开。琴太太拉了之琬坐下,说:“先喝点粥点点饥暖暖身,我是北平人,爱喝八宝粥。这粥里可不只八样东西,有十多样呢。我小时候在家里,腊七的晚上,院子里生上火,架上水缸那么大的一口锅,由我小叔动手,要熬大半宿。腊八早上,全家人从太爷到看门赶车的,都喝。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一家子上上下下在一口锅里吃饭。”


之菀舀一小勺送进嘴里,尝出里面有桂圆、莲子、薏米仁、芸豆、红枣、百合等,问道:“干娘家里是旗人吧,做官的?”


琴太太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笑说:“是,我娘家姓安,老姓是安佳氏,我们家祖上做到健锐营翼长兼一等侍卫,正三品的官,后来皇上逊了位,我们家就落了魄了。唉,这都是老话儿了,不提它了。”


之菀也不大懂这些,只是好奇一位京城里正三品武将家的小姐怎么嫁给了一个唱戏的,便问道:“那你怎么嫁的师父?”


琴太太抿嘴一笑,低声道:“你师父去北平搭班唱戏,我去看戏,就看中了,托人介绍认识了,请他吃茶逛园子,他请我看戏,一来一回的,我就偷偷嫁了,家里不许,我带了体己就跟着来了上海。后来家里也默认了,时代不同了,早不是《三击掌》的故事了。”


之菀不知道《三击掌》是个什么故事,但大致也猜得出,心里对琴太太越发的喜欢,道:“干娘,你的故事也可以编一出戏了。”


琴太太眉眼一挑,正要说话,却听琴湘田走来笑问:“娘儿俩说些什么体己话,不让我们听?”琴太太扭身道:“不告诉你。”模样甚是娇俏,俨然还有少女的妩媚。琴湘田哈哈一笑,不再追问。


这一对老夫妻耍花枪,把之琬看得别转脸偷笑,白荷衣干脆笑出了声。毛丫头捧了一本厚厚大大的照片本子下来,三个女人把头凑在一起,一页页翻看。琴琴指指点点,说这张 是在哪里拍的,那张又是什么故事,翻得毛丫头说的上了颜色的一张,果然半侧面和之琬有几分像,琴太太看了更是欢喜。


又翻过几页,之琬看到一张旧得泛黑银光的老照片,里面一男一女都是老人了,一坐一站,穿着之琬看惯的旧式衣服,男人还剃着头,板着脸,女人脸上似笑非笑,像是十分不习惯面对洋玩意,但两人眉目间却是疏朗欢愉。之琬摸着这张照片,泫然欲泣。


琴太太道:“这是我们老爷子的伯父琴十九,这是他的夫人沈九娘,两人成亲时都四十多了,这张照片是他们五十岁的时候照的,那时候照相才进入中国。”


之琬强压心中的激动,道:“是,我知道沈九娘。”她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认识的人,虽然是从照片上。这让她有了真实感,确实知道自己一步之间跨过了四十年,而相片中人还是旧模样。这和她当日看见吴夫人之琬又不同,二十岁的少女和六十岁的老妇人之间相差太远,基本上完全是两个人了。而沈九娘,和她记忆的样子丝毫不差,怎不让她心情激荡。


琴太太说:“哦,我忘了,这沈九娘是你外婆家的老人,你当然认识她。”看之琬精神不大好,猜她可能是想起了家里人,便道:“别担心,过两天我就帮你找你爸妈,你怕是累了,先去休息吧。张妈应该把床铺好了。毛丫头,扶秋小姐上去。”


之琬也确实累了,朝琴太太行礼告退后,回到房间里,果然张妈已经铺好了床,床单是丁香紫色的细麻夹绵的底子,上面印着稍深一点的碎丁香花,枕头是雪青色的丝缎,绣着豆青色的绣球花,被子是杏色织锦牡丹彩蝶,颜色都娇嫩淡雅,堪配闺阁。之琬刚因看见沈九娘的照片引起的伤感,在面对琴太太的善意爱护下,更是难以抑制,等毛丫头一走,她躺在床上,痛痛快快地流了一阵眼泪。


第二天抽个空子,之琬看看客厅里没人,战战兢兢拿起电话,拔了号,把听筒贴在耳边,响了几声后,听见里面的女接线生用嗲溜溜的声音说:“对不起,你拔打的号码已经取消了。”


之琬慢慢坐倒在电话边上,半天才放好话机。电话都取消了,他们是真的走了,怎么他们丢了女儿,就不想留下什么好让女儿找到他们吗?夏阳呢,自己不见了,他不牵挂吗?他不是一再说等他回来吗?那么炽热的情怀不会一下子冷却吧?不,不是这样的,这里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才让他们走得这样彻底。当日在火车旁自己莫名其妙地与老狐对面,凭着对夏阳的思念,战胜了狐迷媚惑,让她得已回到这个时代,却错过了地方。吴霜在火车道边不见了女儿,不会不找的。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弄错了。之琬收起满腹心事,在琴宅强言欢笑。


过了几日,琴太太真的请了裁缝来家里给之琬做衣服,里里外外置了全身的家当。之琬着实的过意不去,把当日逃难时吴霜缠在她腰间首饰金条纸币拿块手帕包了,找到琴太太说:“干娘,这是我的一点小零碎,干娘收着,就算是疼我了。我们三个人在师傅家叨扰,实在是……”眼圈一红,就要落泪。


琴太太叹口气,打开手帕,看了看,捡起一只珍珠耳环替她戴上,说:“傻闺女,你的心太实了,你一个女孩子有家归不得,有亲找不到,正是要点东西傍身的,给我做什么?你自己留着戴吧。花朵儿一样的年纪,整日价素脸素面的,不成个样子。你家原是大家子,等和父母团聚了,你要拿什么谢干娘不行呢?你这样,可不是叫干娘白疼你了吗?”


之琬听了,哭得越发伤情。琴太太在一堆金器里找着另一只镶珠耳环,托在手上一看,说:“咦,怎么托爪松了?怕是你老这么窝在帕子里,窝坏了。幸好今天拿出来看,要是戴着丢了就可惜了,得拿到银楼去重镶一下。我看看,嗯,这印记是景泰楼的,那咱们就去景泰楼,他们家的东西,他们管修。左右没事,我们今天就去,外面春光明媚的,老窝在家里做什么。来,换件新做的旗袍,咱们出去逛逛去。”


琴太太帮之琬挑了件玉蓝色镶钴蓝缠银白辫子花边的毛料旗袍,长度盖住脚面,若不是穿的半跟皮鞋,袍脚就快扫地了。外罩一件淡紫灰色的薄毛衣,织着镂空花,衬得之琬色若春晓,眼如流波。琴太太自己穿一件佛青缎子起云头花镶黑边的旗袍,外面披的是驼色羊毛大披巾,脚下却是一双礼服面的厚底浅口锁边鞋,她说她还是习惯穿老布鞋,皮鞋穿着不裹脚。


两人打扮好了,琴太太叫琴湘田来看,琴湘田放下画笔,看了点头道:“太太,有女儿的滋味真好,可以陪你上街逛公司挑衣服,说些女人们爱说的花啦朵啦衣裳鞋子的话,美吧?秋小姐这件外套颜色好,嫩,又不是轻飘,小姑娘就该穿得粉嫩些。”


琴太太薄嗔道:“哼,往日里你和荷衣两人说说笑笑一块在外头喝茶吃饭,不早就美过了?我这才开始呢。荷衣呢?今天戏院有戏?”


琴湘田叹口气,道:“今天倒是没戏,一会儿和琴师过来吊嗓子。如今这日本人掌管了市面,这戏不知是唱还不是不唱。唱呢,被人说是商女不知亡国恨,不唱吧,他底下的车夫跟包琴师要吃饭。难呐。嗨,不该跟你们说这些,弄得你们逛街没了兴致。快去吧,早去早回,就在大马路二马路上逛逛,别到虹口那边去,那边乱。”


琴太太道:“知道了,老爷子,我们办个事就回来。”


之琬道:“师父,那我们走了。”琴湘田挥挥手,让两人快走。两人并排坐了一辆自己家的人力车,一阵风似的出了弄堂,转到大路上,不多时到了罗宋大马路,两边店铺林立,五彩眩目。阳光又好,街上都是行人。再次行在大街上,之琬不那么害怕了,跟着琴太太说说笑笑,然后停在了一家两层楼面的铺子前,琴太太说:“到了。”挽了之琬下车。之琬抬头一看,门楣上写着“景泰珠宝”。


大门是对开的木框玻璃门,后头衬着起绉打褶的镂空白纱,推开门,一排玻璃柜台,后头站着穿白衣罩西式黑马甲的年青男子店员,前头设有让客人坐的高凳,店里头已经有十几名顾客,三三两两聚头说着。


马上有店员上来招呼,琴太太挑个空位子坐了,打开小手提包,拿出手帕包着的珍珠耳环,道:“伙计,这个耳坠子珠子快落了,你给镶一镶,是你们店的东西,可不敢拿到外头去镶,谁不知你们店的镶工是独家工艺。”


店员被她奉承得脸面笑容,说:“太太你说得一点没错,我们店里都是老师傅。让我看看,哦,不要紧,小毛病,一会儿就修好,太太要是不急,就在店里随便看看,我拿到后头去让老师傅修,马上就好。”


琴太太说:“我不急,就在这里等着。”一边四下看,慢慢走到另一个柜台去了。之琬坐在原地等着,稍时那个店员引出来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人,端祥了她一下,问道:“是秋小姐?你瘦了好些,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了。”


之琬心头一惊,忙镇定地道:“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就瘦了。”


那人点头道:“是啊,时局不好,人也容易生病。你去年定的胸针早就到了,一直没见你和夏先生来取,我们前些时候还打电话到府上,却总没人接,”试探地问道:“你府上还好吧?”看看她的穿着,不像是败了家的样子,便松了一口气。


自战事爆发后市面动荡,有许多家破人亡的事,一些人家里有了变故,不再有余钱买这些不紧要的东西,下了订金却不来付余款的事太多了,店里打电话催过几次无人来取,便可以出售,还白得一分订金。但老店本着信誉至上诚实无欺的原则,没得到回信之前,仍是保留着。店员一认出是曾经订过胸针的秋小姐来修耳环,忙报告给了本店经理,经理为能够注销掉一笔呆帐高兴,便亲自出来见客。老店对老主顾的接待原是不同常客的。


之琬心里霎时间转了七八个念头,已经有了计较,当下不动声色地说:“去年订的?时间长了,我都忘了。要不你把东西拿出来我看看,说不定我看了就想起来了。”


那经理应道:“是,这么长时间,我猜也是忘了。请等一下。”转身到后头房间去取了一本簿子来,放在柜台上。之琬暗笑自己,她本来以为会是那件物件。那经理打开来翻了几页,指着一行字念道:“四叶花珍珠镶钻胸针,是去年的五月十五日定的,已经付了三成的定金。当时市价是这个价钱,如今已经跌了一成。秋小姐,现在买最是合算,我们对老主顾格外优惠,就按现在价钱的出售。秋小姐,你看怎么样?”他话说得客气,实际是太多人订了货不要,店里已经积压了好些东西了。


之琬却充耳不闻,只盯着那行字后来的附注,写的是愚园路一百二十九号崇德大厦三楼夏阳,电话是五一三五,正是她记住的那个号码。她心里默念两遍,把地址记下。那么,电话没错,地址也有了,这个胸针是夏阳送给紫菀的。好好的,夏阳送这么贵重的首饰给紫菀做什么?看日期是到吴镇之前定的,难道是两人的订婚信物?


那经理看秋小姐一直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就不知她有什么想法,当下又鼓动道:“秋小姐,当时你和夏先生一起来看中了定的,夏先生还说是要订婚时用。秋小姐,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放弃就太可惜了。”一想不好,该不是秋小姐和那位夏先生已经分开了吧?或是夏先生有什么不测,才耽搁了这么久没有来取?心里一阵后悔,不该多嘴说这个。


之琬却道:“是,你说得没错。瞧我病了这些时候,把这个都忘了。我今天钱带得不多,你什么时候把东西送到逸村七号去,我现在住在那里。”她把地址给给店里,是想万一夏阳想起来要取这件胸针,到店里一问,人家会说秋小姐已经把胸针取走了,是在什么地方,他就可以顺着找过来。


那经理应了,拿笔记下来,这时耳环也已修好,店员捧在红丝绒托盘里拿给之琬,之琬顺手戴好,谢过经理和店员,用眼睛找琴太太。那琴太太正和一个比她小一些的太太说得高兴,见之琬完了事,便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之琬过去含笑颔首为礼,静静地站在琴太太边上。琴太太道:“喏,这个就是我说的刚收的新女儿,秋紫菀秋小姐,她家和我们琴先生是旧交,论起来都不是外人。菀儿,这位是筱太太,筱月堂老板的太太。”之琬忙行礼,又道“筱太太好”。这筱太太穿一件秋香色提花丝绒旗袍,肩上搭的是宝蓝底子印金色缠枝宝相花的披帔,脚下是藏青色绣银花的软底鞋,面容富态,眼角神情却有些阴沉。


筱太太含笑打量了一番之琬,对琴太太道:“眼光不错,现在这样沉静温柔的女孩子不多见了,一个抵我家那三个,唉,三个丫头淘气,闹得家里没个安静的时候。早打发了才好,偏生一个个的挑来挑去,就挑个了这个样子的,我还得给她添龙凤喜镯。真是前世的冤家。”


琴太太解释道:“筱太太的大女儿要结婚了,筱太太正为女儿挑一对金镯子压箱底,你来帮帮眼,我们老人家挑的怕是不会让你们年轻姑娘满意。”


之琬道:“老人家送的,都是好的,哪里轮得到我们挑三拣四?筱太太见多识广,看中的一定是好的。”


筱太太叹气道:“听听这话,我那三个丫头没一个说得出来。这么乱的世道,不想着节省点,只会撒漫着使钱,有多少家底都要被她们淘澄光。”


琴太太忙道:“乱世藏黄金,比什么都管用。筱太太你只管买,过几年你再来看金子的价,会觉得捡了个大便宜。”


筱太太道:“但愿如此。啊不对,但愿没这一天才好。你说是不是,琴太太,菀小姐?”


三人都笑,说可不是吗,但愿不涨价才好。


第十七章 寻人


第十七章 寻人


离了景泰珠宝店,筱太太道要请菀小姐喝茶,琴太太也说好,三个人坐了人力车穿过闹市,停在一间店铺门前,之琬抬头一看,恰是“凯司令”,想起紫菀爸爸总说要带她来凯司令吃栗子蛋糕,看来就是这里了,不觉一笑。三人进了店,拣张桌子坐了。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熨得笔挺,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花瓶,瓶里c着一朵粉红石竹。


之琬偷偷打量店里的客人,年轻的年老的都有,以妇人为多,还有几个洋女人,在店里也戴着小小的草帽,帽沿上别着绢花。整个店子都香喷喷的,也辩不出是什么香。


仆欧拿了餐牌上来问要点什么,筱太太说三杯咖啡,一份司空饼,又问琴太太和之琬要什么,琴太太说要午茶蛋糕,之琬只知道一样,当然是说栗子蛋糕。


筱太太点头笑道:“到底是小姑娘,喜欢吃奶油蛋糕,我这个年纪,再吃这样的甜东西,有点消化不了。”


琴太太说:“啐,你这个年纪;你有多大年纪。我年纪比你大,就爱吃个甜。”


不多时咖啡和点心端了上来,一人面前一杯咖啡,一碟子西洋点心,另外还有几个小瓷罐。咖啡之琬认识,紫菀爸爸常喝,用一只铁听子装着,舀一勺粉末放在大玻璃瓶子里,加满水放小火上咕嘟咕嘟煮,煮好了倒在小杯子里,再放糖。夏阳拿给她喝,之琬开头当是药,后来才知道是洋人常喝的东西,就跟自家的茶一样。


之琬看自己面前那栗子蛋糕,是小小一碟子欺雪压霜般的白色花簇,碟子边上有一把亮晶晶的长柄小勺子,她拿起来舀了一小角,原来白糊糊的花底下还有浅棕色的泥状物,下面是淡黄色的饼。放进嘴里一尝,果然又软又甜又香,上头做成花一样雪白的大概就是奶油,棕色的是栗子,煮熟了磨成了粉又加糖拌匀的,黄色的松松的是蛋糕吧。三层不同味道的东西放在一起,还真是好吃。她又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细细品尝香滑软绵的口感。


再看琴太太,狠狠地往咖啡里放了三大勺糖,又拿起一个没有盖子的尖嘴壶往里倒牛奶,直倒得黑色的咖啡成了浅棕色,喝一口,又拿起一把没开刃的小刀,在中间的一只小罐子里挑了一大块凝r状的东西抹在她要的午茶蛋糕上,再从另一只罐子里舀了红红的果酱抹上,拿起来咬一口,赞叹地“唔”了一声。而筱太太拿了司空饼,往里抹了更多的奶油和果酱,咖啡里也放了同样多的糖和牛奶。看来她说的不敢吃甜食都是骗自己开心的。


之琬喝着咖啡,吃着栗子蛋糕,笑嘻嘻的听她们聊天。什么哪家绸布店又进了新的花式布料,谁家的女儿嫁给了谁家的儿子,哪家的厨子又换了,做得一手好菜,哪天让她请客……之琬时不时笑一下,附和一声,觉得很自在。她从小跟两位姨娘长大,听惯了这些家长里短的话。和年长妇人相处,于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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