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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2 / 2)

喝完了茶,聊够了闲话,两位太太在店门口道别,筱太太拉了之琬的手道:“菀小姐,来家里玩啊,我家有三个女儿,都和你差不多大,你们一定说得来。明天就来,明天我邀梅太太杨太太她们来家里,咱们听戏叉麻将,乐一下午。”


琴太太说:“那好啊,我也有些日子没玩了,明天一定去,你家大小姐不是要出嫁了吗,我要补一份礼。”又说了好些亲亲热热的道别话,才分头走了。两人回到家里,白荷衣带了琴师在天井里吊嗓子,琴湘田在一旁听着,见琴太太和之琬回来了,彼此厮见一番,说笑几句才回房。


之琬换下外出的衣服,穿一件家常的格子布旗袍,拿了一根小金条,去找琴太太。


琴太太也换了鞋,正坐在榻上休息,看她进来在身边挨着自己坐下,手帕打开,拿出一根金条,忙问端的。


之琬道:“干娘,我不知道金子是什么价,到什么地方去兑成现钱,你帮我找个换一下,行吗?”


琴太太问:“怎么?等钱用?这个你留着防身,战乱时节,只有金子值钱,先放着吧。缺什么,只管跟我说。要零花钱,我给你备用些。”


之琬艰涩地笑道:“干娘,零花钱我身上还有些,这里什么都不缺,你不用给我备着。干娘你对我这样好,叫我怎么报答呢。”知道琴太太要说不用报答的话,按住她道:“是这样的,刚才在景福店里,我想起我以前订的一只胸针还没去取,手上的现钱不够,想换了金子把胸针买回来。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只是那胸针,是人家送的,已经付了三成订金,我不想搁在那里不管,还是取回来的好。”


琴太太看看她眼神凄苦,问道:“送胸针的那人出了什么事吗?你这么难过,一定是断了联系?”


之琬强忍眼泪,道:“是,去年八月后,就再没消息,我猜他是去打仗了。干娘,”抬起脸看向琴太太,眼泪簌簌地落下,“我要是再也见不到他,可怎么好?”


琴太太一把搂住之琬,哭道:“可怜的孩子,怪不得你这么消沉,原来不单是和父母离散,还和爱人分别,这生离死别的事都让你摊上了,你可真是命苦啊。”拿了手帕擦眼泪,又替之琬擦。


之琬强笑道:“有你和师父疼我,也不算苦了。干娘,我留了这里的地址让店里的人送来,要是他回来,一时找不到我,想起这胸针,会到店里去问,到时人家就会告诉他我在这里了。”她想自己在人家家里住着,金店银楼送东西来收钱款,这样的银钱出入,应该告知主人家的。


琴太太叹道:“难为你这么想得这么周全,也真是用心良苦。好,这金条我拿着,去兑了现钞给你。那胸针,是什么重要的礼物吗?”


之琬在愁苦中羞涩一笑,低声道:“是订婚用的。”


琴太太“哦”了一声,说:“也难怪。要不,我们在报上登个广告,看有没有回音?”


之琬点点头说:“干娘的主意好,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不是遇上师父和干娘,我在乡下住着,更是没了希望。”


琴太太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这样的话,道:“我们先来拟个启事,看该怎么写。咱们去楼下的书房,那里有纸笔,我说你写,明天就拿到报馆去登。”拉了之琬就走。琴太太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自己解闷,没个儿女让她c心,虽然有白荷衣这个弟子常陪着说笑取乐,但要练功吊嗓登台,实是没多少空闲给她。这忽然天下掉下了孤苦零丁的女孩儿,举目无亲,生世堪怜,又乖巧可人,温柔贴心,让她空荡了多年的一腔母爱都得以散发,因此无论是做衣服打扮,还是带出去见客,都做得兴兴头头的,这一下子又多了一桩缠绵绯测的情爱在里头,更加牵肠挂肚,就跟听戏一样的过瘾。琴太太自是个戏痴,那是一点不假。年轻时听戏入迷,跟了红伶私奔,年老还可以串戏演红娘,怎不让她兴奋。


两人在楼下琴湘田的书房兼画室里坐下,之琬摊开一张白纸,研了墨,望着琴太太,等她说话。琴太太想了想,说:“他叫什么?”


之琬含羞笑道:“夏阳,是我姑舅表哥。”


琴太太点头叹道:“唉,这不是现成的宝哥哥和林妹妹吗?又都是姑舅亲。一个姓夏,一个姓秋,倒有有缘。嗯,寻人启事要写得短而简单,又要一目了然,让他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他。有了,你就写:夏兄,秋妹在沪,见报回复。联系地址嘛,不能写这里,保不定会有些无赖流氓会捣乱,就在报馆租个信箱,让人把信都寄到那里,我们一天去取一次,这样就免了麻烦,省得惹出什么祸来。”


之琬一听,佩服之至。就这么十个字,却言简意明,夏阳若是看见了,马上就知道这是找他的。而旁人却摸不着头脑,春夏秋冬的,以为是在玩什么文字游戏,当下欢喜道:“干娘,这个寻人启事拟得真好,十个字里面把要说的都说了。”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琴太太得意地道:“可不是吗。”拿起纸笺来看,赞道:“你的字也写得好,可见家教是好的。”吹一吹墨迹,折起来,取个信封封了,说:“明天不是要去筱太太家打牌吗,先去报馆,再去筱家。”


第二天两人穿了出客的衣裳,拎了小包,坐了车,到了申报馆,见了办事人员,说了登报一事,要连登三天,用几号字,怎样租信箱等都谈好了,再把拟好的启事递过去,付了钱,离开报馆后,之琬道:“干娘,我想去家里看一看。”她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知怎样去,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只得向琴太太求助。


琴太太道:“好啊,反正现在还早,我们就去弯一下。在什么路上?”她只听说是秋小姐和家人失散,一点没想到要上家里去看一下,这时听之琬这么一说,才想起早该去的。


之琬说了地址,琴太太说不远,吩咐车夫照路牌找去。不多时到崇德大厦楼下,之琬看这大厦是一幢高楼。她来了几天,也知道这是西洋公寓,住的人多半是有些洋背景。抬眼看一眼三楼,窗户紧闭,窗帘拉上,显见是屋里没人。她下了车,朝楼门里走。琴太太留在车上,坐着等她回来。之琬没有邀她一起去,她也不去探听之琬的隐私。大户人家出来的人,都知道要尊重别人的私事,人家不想说的,不去刨根问底。


刚进楼门,只觉里头一暗。过了一下等眼睛适应了,正找楼梯,忽然门边一间小房间里出来一个穿着中式裤褂的中年男子,五短身材,圆头宽额,眉眼很是机灵。见了她就又惊又诧地问道:“秋小姐,你还在上海啊,我当你和先生太太一块走了呢。你们去年走得那么匆忙,连家什用具都没带走,我白捡了一只沙发,嘿嘿。秋先生秋太太都好?现在在美国了吧?”神情很是热络巴结。


之琬猜他是这个大楼的看门人,微笑一下,道:“是,他们在美国。我今天过来看看,夏先生后来来过没有?”


门房道:“没有。夏先生没和你们一起吗?我当你们是一起走的呢。哎呀,你们在美国多好啊,回来做什么呢?日本人在上海横凶霸道的,过外白渡桥要向他们的膏药旗子行礼,哼,我才不高兴行礼,我就不去。你能把我怎样?还好我们这边是法租界,他们不来捣乱,才太平些。”


之琬听紫菀爸爸和吴霜妈妈确实走了,夏阳也没来过,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心里仍是一阵失落。


那门房又道:“你家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现在住的是罗宋人,一天要让我送两趟牛奶一趟报纸,又要我买香烟买自来火,好像我是他家的仆人。秋小姐,这些罗宋人哪里有秋先生太太好,过年过节都不忘打赏。”


之琬会意,打开包摸了两个钱,递给他说:“要是夏先生来,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现在住逸邨。”


门房接过钱,笑眯眯地道:“知道了,秋小姐,我见了夏先生会转告的。”


之琬转身要走,忽然觉出不对来,又回头问道:“去年八月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回来一起走的,是吧?当时夏先生也在是吧?”门房口口声声说“你们一起”、“你们走得匆忙”、“你回来干吗”什么的,可见他是见过紫菀的,那就是说紫菀回来了?所以他们才走到彻彻底底,不留一点牵挂,也没回头到吴镇找她,也没留人在上海等她,他们是和紫菀一起走的呀。紫菀回来了?怎么她留在了这里,没有回到过去吗?啊,是了,留在这里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一心想着要回到夏阳身边,所以才出现了混乱和差错,被抛在了被炸毁的吴镇,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漂泊。怪不得夏阳也没了音信,紫菀跟他在一起,他又哪里用得着回头来找她?是她自做多情会错意,以为他喜欢的人是自己,不是紫菀。既如此,那她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亏她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他,还登报寻他,原来自己早成了畸零人。但是,那个被埋在吴家坟山的吴夫人之菀又是谁?是谁在之琬的身体里和吴三少爷结婚生下吴霜,又在自己眼前死去?难道是那只老狐?之琬越想越是想不明白,脑中如乱麻一团,理不出头来。眼中酸酸的,只想大哭一场。


门房却被她问得莫名其妙,道:“是啊。你们一起走的,所以我才奇怪,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之琬像是没听见,拖着脚回到车上,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琴太太料想是没有家人的下落,怕她伤心,不敢多问,抱住她肩头,拍两拍,叹口气,朝车夫说:“走吧,回家去,筱太太家不用去了,我看菀儿像是没精神。”


车夫应了,拉起车把朝家的方向跑。


之琬泪眼迷朦,哀怨地道:“干娘,我如今是真的一个人了。”


琴太太听了,眼泪止不住落下来,道:“不要紧,有干娘在,你就跟着我,从今往后,咱们娘儿俩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你也别叫我干娘了,就叫娘,我就是你亲妈妈,你就是我亲闺女,啊?”


之琬大哭出声,抱着琴太太道:“娘,亲娘,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琴太太抱紧之琬道:“嘘,别哭别哭,在大街上呢。要哭咱们回家哭去。”说完拿了手帕盖在眼上,也哭了起来。


第十八章 春闺


第十八章 春闺


回到琴家,刚进大门,就听见幽幽的胡琴声,天井里一张靠背藤圈椅里坐着琴湘田,一边的骨牌凳上坐着琴师,叠着腿,架着胡琴,正在拉琴。中间白荷衣走着碎步,家常的衣服外面罩了件粉红的绣花戏装,抖着水袖唱道:“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独自行。”


之琬听了,不免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这样婉转幽深的西皮二六,不是听惯的昆曲,但凄凉哀怨的声腔却触动了她的心绪,不由自主地站在一旁细听。琴音怨曲在她是陪着她长大的旧日伙伴,一听到这样的曲声,她就仿佛回到了乔家的深宅大院内,一边绣着戏服,一边听着曲子,不用多思多想,心境自然平和。


那白荷衣又唱道:“可曾身体蒙伤损,是否烽烟屡受惊。”那一个“屡”一个“受”字,在他口中宛转三千遍才得以吐出,一种似恨似怨,如泣如诉的心情像凿石般的击打在之琬心上。除曲子悲苦外,曲词更是伤情。


“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独倚薰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奴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


“门环偶响疑投信,市语微哗虑变生。因何一去无音信,不管我家中肠断的人。”


“毕竟男儿多薄倖,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白荷衣的尾音在琴声中悲咽,一回头见之琬站在门边,脸上早已是泪痕斑斑,不觉惊问道:“师妹,怎么了?”


之琬恍似不闻,如痴如醉地问道:“这唱的是什么?”


白荷衣关切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之琬,道:“《春闺梦》。”


之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字一顿地道:“春闺梦。”闭上眼睛,停了半晌,张嘴唱道:“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独倚薰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奴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浑然不觉已是眼泪婆娑,看着白荷衣道:“师哥,你唱的是我吗?”


在她开口唱时,众人都是一惊,只有琴师不知道她是何人,见她开唱,自然而然地c琴相和,一段西皮流水把她的声曲衬得越发的沉郁愁苦。


白荷衣听她唱得这么好,又是惊叹又是高兴,见她问话问得奇怪,答道:“师妹,你终于开口了?学得真好,比我好上不知几倍。以前听过是不是?这是程艳秋程老板的新戏,你在哪里听的?”


之琬揪紧他衣袖,眼睛紧盯着白荷衣,自顾自说道:“师哥,教我,把这出戏教给我。”


琴太太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戏词里字字句句,都仿佛是之琬的写照,叫她听了怎么不伤怀?擦了擦泪痕,上前搀住之琬道:“菀儿,今天你也累了,明天再让白师哥教。师哥天天都来的,又不会跑了。”


之琬点头道:“是,师哥天天都来,师哥不会跑。”放开手,靠在琴太太怀里,说:“娘,你也在哪,你也不会走。”


琴太太又被她勾出了眼泪,哄着她往楼梯上走,道:“菀儿,来,咱们回房去,你先睡一觉,明儿再学。”


之琬乖乖地道:“是的,娘。”神情语调便如一个孩子般的乖顺听话。琴太太叫来毛丫头,两人一起把她在床上安顿了,之琬痴痴呆呆不言不语,由她们替她换了寝衣,盖上被子,拉密窗帘,琴太太温言道:“菀儿睡吧。”她便闭上眼睛,果真睡去。琴太太看她睡熟,才起身离开,掩好了房门。


回到楼下,琴湘田和白荷衣忙问情形,琴太太握着手帕,拭着眼泪道:“今儿去了她家,像是没打听到一点消息,她刚订了婚的夫婿又去了打仗,生死不明,也没跟她联系上,回来就听见你唱这个,这不是正好戳在她心窝上吗?”


琴湘田和白荷衣都问道:“她未婚夫婿?”


琴太太又是伤感又是得意,说:“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吧?我们上午去报馆登了寻人启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回音。”


那两人感叹一声,不再说话,忽然琴师老胡师傅道:“这位小姐唱得真好,真真唱出这出戏的味道。嗓子也好,纯粹自然,一派天真,一丁点儿没有练坏,不,是没有练过。这是一个闺门旦的好苗子啊。琴老板,这就是你说的新收的女弟子吧,果然好眼光。”


琴湘田和白荷衣相视无言。当日说要收她为徒,也听过她唱的几句《牡丹亭》,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是方便行路,容易照顾,哪知道她今日初试啼音,就一鸣惊人,竟然有这样的潜资?再说琴太太又说了要收为义女,就不再当她是徒弟了。这一下好教两人为难。这一下到底是做女儿好,还是做徒弟好?做女儿,可惜了这么个难得的好苗子,做徒弟,怕是对不起乔家的恩情。毕竟梨院行不是好呆的,开口饭不是好吃的,一个女孩儿家,在这样的乱世,真要入了行,怕是难处多过易处。


想了半天,琴湘田道:“菀儿要是愿意学,就教着,也不用说死。会两出戏也不妨事,艺多不压身嘛。她要是学学不想学了,就做个票友,闲时有个消遣也是好的。”


白荷衣道:“师父想得周全。只是以前怎么没听她提起过有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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