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怔怔地看着他,有一丝欢喜,又有一丝痛苦,最后咬着嘴唇道:“我恨你。”
吴菊人看她脸上忽喜忽忧,眼神闪烁不定,淡淡地道:“随你。”拿出那方芙蓉冻石给她,道:“我已经刻成了印章,送你玩吧。你要是不喜欢,把它砸了扔了,踹上几脚也不要紧。”
紫菀接着,翻过来一看,是用小篆刻的阴文“宛玉”二字,那章成椭圆形,字迹眼熟之至,想了一想,猛想起是在院子里那棵木绣球树的树干上看到过这个图案,而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走到院子里那棵木绣球树边,找到曾经看到有图案的地方,眼下还是空着。
回屋去拿吴菊人刻章的刻刀,被他按住手道:“宛玉,别玩刀子,弄伤了谁都不好。”
紫菀道:“别担心,我不会拿着刀做傻事。”语气甚是平静。吴菊人只得松了手,看她拿了刻刀回到树下,照着印章,在树干上刻了“宛玉”两字,刻完说道:“事情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我不过照着再做一遍。只是不知从前的那个宛玉,是我还是她?”回头对跟过来的吴菊人笑道:“对不起,三哥,又说些让你听不懂的话了。”抚摸着刚刻好的字,自言自语道:“这么清晰的字,四十年后也会变得模糊不清,不知道四十年后我又在哪里?而这整整四十年,我又是谁呢?宛玉‘宛’玉,是我似她?还是她本就是我?我与她本是一人?”
吴菊人仍是不懂,但坚决地道:“宛玉?你问宛玉是谁?好,我告诉你,宛玉就是你,你就是宛玉。你在娘家时是乔之琬,自从嫁给了我,就和以前没有一点瓜葛。你无名无姓,是我把‘宛玉’这个名字赠给了你,就像我把这方印章赠给了你一样,你自我而生,专为我一人而活,你是我的宛玉。”
紫菀扔下刻刀,投身入他怀里,抱着他亲他的脸,道:“但愿如你所说。也许老天爷这般戏弄我,就是为了成全这一段奇情姻缘?如果老天爷都应允了,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两人在树下相拥相抱,过了良久,吴菊人才道:“你在这里不快乐,我看着也心痛。我们出去散散心可好?你想去什么地方,杭州还是上海?杭州西湖的美景,天下无双,上海有西洋百货,新奇有趣。”
紫菀心情愉快,笑道:“我想去哪里,你都同意?我要出洋,你答不答应?”
吴菊人月余以来方见她展颜一笑,心中欢喜,说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不过是为博美人一笑,以前我是不懂得,现下我明白了,真要让一个人高兴,天下诸侯、江山社稷算得了什么?你要出洋,我当然答应。东洋还是西洋?欧洲还是美洲?法兰西好不好?我听说法兰西国的美人艳绝天下,光着膀子露着胸走在街上,早就想亲眼看看了。”说到后来,又回复了他无赖的样子。
紫菀说出洋,本是随口一说,哪知他当真起来,还说早就想看法兰西袒胸露臂的美人,笑得弯了腰,道:“果然是登徒子本色,哪个时候都改不了。我的法语不好,勉强能看得懂菜单,到了法国正好练习练习。唔,去看看巴黎圣母院,凡尔塞小特里阿农宫也不错。”
吴菊人听她话又有些疯魔的意思,不放心地问:“宛玉?你在说些什么?”
紫菀再无顾忌,璨然一笑道:“你就当我是狐仙转世,会些法术好了。我刚说我的法语不好,只看得懂菜单。但我的英文很好,要不要听听?”张口背诵道:
me!what eyes hath love putmy head;
which hecorrespondence with true sight:
they he; wheremy judgement fled;
that censures falsely what they see aright?”
看吴菊人听得目瞪口呆,笑着把这首英文诗试译成诗经的风格,道:“爱无目兮,迷其神兮,亡其见兮,失其思兮。三哥,用威廉。莎士比亚这诗十四行诗来形容我二人,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你只见到我的好,我只见到你的好,让理智和头脑统统见鬼去。”
第三十三章 纸燕
第三十三章 纸燕
吴菊人说到做着,等春茧事毕,安排好行里的掌柜伙计帐房先生等等诸多事宜,还有看守吴宅的人,亲自押了运丝船去上海,船上同行的是紫菀和唤茶,还有他自己的一个亲随阿陈。鹦哥已经被紫菀送回了乔家,择日出嫁。吴菊人和紫菀拜别了乔伯崦和两位姨娘,坐船先到杭州。
在杭州见了吴苌人夫妇,两人游览了西湖,去灵隐寺烧了香。紫菀上次来杭州,是在37年的春天,当时是和几个女同学来游湖。对紫菀来说,不过是早几个月的事,但却物换星移,物是人非了。而四十年间西湖并无多大变化,只在北山路一带少了一些西式的洋房别墅。
吴苌人家住横河桥,这一带多旧第宅,是为缙绅较集中的住宅区。人家大多有花园树木,湖石叠山,在杭州这个十丈软红尘中,也是闹中取静的地方了。但紫菀却从没有来过,她和吴家的亲戚都不认识,来往的都是爸爸那边的。照说上海和杭州这么近,她来杭州也有几次,要是早知道有本家亲戚在,早就过来拜访了。紫菀到了吴苌人家,看着这一处不大不小带花园的宅子,心中实在纳罕。这样的宅子四十年后一定会在,吴苌人的儿女和吴霜是嫡亲的堂兄妹,却始终没有相认过。
吴苌人的大儿子,就是那天对紫菀说“新娘子真漂亮的”那个七岁男孩,名叫吴霈,见了三叔三婶高兴得不得了,整天跟着不离身,吵着要陪他玩。紫菀很少和小孩子游戏,不知道该怎么哄他,看见桌上放着他在习字描红的绵纸,想起自己在手工劳作课上的折纸,说:“我给你折个鸟吧。”拿过一张纸来裁成正方形,几次翻折,就做成一只小鸟,拉一拉尾巴,翅膀还会动。
吴霈大叫:“给我给我,还要还要。”
紫菀便又折了一只青蛙,按按后面,青蛙就会往前一跳,乐得吴霈拍手,引得九岁的大女儿吴云,三岁的小弟弟吴霄都围过来,问还有什么。紫菀搜肠刮肚,又折了狗j鼠猴等小动物,两个男孩抢着玩去。
二嫂看了说道:“三妹妹的手就是巧,这些花样是怎么想出来的?我被他们三个整天缠得头疼,烦也烦煞。三妹妹一来,几张纸头就把他们给降服了。”
紫菀笑道:“瞧二嫂说得,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他们也是贪个新鲜,过了这阵也就厌了。”心想学堂里的家政课劳作课有点道理啊,骗骗哄哄小孩子不成问题。中国以前的旧式塾学只学四书五经,把孩子们的玩兴都给关死了,这些游戏玩意儿更是不会教。瞧吴菊人瞪着自己的样子,也像是不会,便道:“我教你一个最简单的。”
拿张纸只三折便折了一个纸飞机,轻轻一掷,纸飞机在空中飘过,一直滑到吴菊人面前,他伸手接过,眼睛里都是惊讶。紫菀对他一笑,又折一个,朝两个男孩飞去。两个男孩跳起来去接,欢呼道:“给我给我!三婶我也要。”紫菀手不停地又折了几只,再一一掷去,吴菊人和吴霈接了又掷回,一时屋子里纸飞机乱飞,眼花缭乱。吴霈叫道:“三婶,这个叫什么?”
紫菀随口诌一个名字道:“纸燕子。”
小吴云拉一拉紫菀,抿嘴笑说:“三婶,我也要。”紫菀看这个小女孩不到十岁,已经有了少女的风姿,便亲了她一下说:“好,你喜欢花儿吧?”拿了一张刚才买的糕点上的粉红色纸,折了一朵百合花,小吴云又去拿了更多的纸来,紫菀便又折喇叭花,用剪刀稍加修剪,就又成了剪秋萝,各种花折了一大堆,又折了一只蝴蝶,最后用两张大纸折了一个花篮,把所有的花都放了进去。吴云捧着花篮,喜笑颜开,学着紫菀,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害羞着跑开去玩。
两个男孩子看了不依,一边一个在她脸上一通乱亲,涂了她一脸的口水。吴霈说:“三婶,我顶喜欢你,你等我长大了,我们两个成亲好不好?”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紫菀忍笑说道:“好。不过你要先问过你三叔,看他同不同意?”
吴菊人捏着一个纸飞机,笑骂道:“吴家又出了个小登徒子,二嫂,你可要管好了,将来说不定就要出乱子了。”
二嫂笑道:“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去去,一边玩去,看把你三婶的头发和脸都弄脏了。”
吴菊人把纸飞机轻轻拆开,道:“我不知道你还会这个,你教我吧。”
紫菀看他一眼,一笑,用纸折了艘两头尖尖翘起的船,说:“这个给你。”
吴菊人开头还学了两步,到后来越来复杂,就放弃了,等她做好,拿了左看右看,说:“怎么做出来的?两头还翘着,这像艘西洋船,和我们的船不一样啊。”
紫菀又折一只平底篷船,放在一起,说:“这个简单,你学这个篷篷船吧。”
吴菊人指着先折的一只尖头船问:“那这个是什么船。”
紫菀先捂嘴笑一声,才说:“强盗船。”
吴菊人“哦”了一声,恍然道:“我说你笑什么,原来是说我是强盗。做个玩意儿都会绕着弯骂人,”扣起拇指食指在她头上弹了一下,说:“给你吃个麻栗子。”
紫菀不理他,却对着二嫂撒娇道:“二嫂,他打人。”
二嫂搂过她的头,替她揉一揉,嘿一声笑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打情骂俏了。和你们一比,你二哥好算呆木头一个,我们年轻时都算白过了。如今三个孩子都有了,也没有这样的心思了。二嫂真羡慕你们。”
说得紫菀脸红,走开去和孩子们玩。吴霈拿了一只小小扁扁的洋铁皮盒子,把折纸都放进去,拉了紫菀说:“三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跑到屋角的一扇屏风后面蹲下,在墙角的踢脚板上抠了两下,抠出一个暗藏着的抽屉来,里头有些男孩子玩的弹弓泥丸之类的小东西。吴霈把那个铁皮盒子放进去,再把抽屉关上,把嘴贴在紫菀的耳朵上说:“这个地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也不许讲给别人听,好不好?”
紫菀说:“好。”只听吴菊人问道:“你们要个在那后头做什么?”紫菀牵了吴霈的手出来笑着说:“说悄悄话,不告诉你。”低头和吴霈眨一下眼睛,两人捂着嘴偷笑。
在杭州住了几天,吴菊人在二哥的茶庄里收了半船的茶叶,以及檀香扇、精线绫、三梭布、漆纱方巾、剪绒毯等棉制品转去上海。
其时中国对外贸易主要以生丝、丝绸、棉布、茶叶为主。有名的“紫花布”(用紫色棉花纺织成紫色棉布)流行于19世纪法国市民中间,被称为“the modem library”。生丝在1890年以后的几年中,年输出量达10万担上下。而nankeen(南京棉布),畅销于海内外,号称“衣被天下”。 嘉定、太仓、上海境内的农田三分种稻,七分种棉。嘉定一带甚至达到了“棉九稻一”,甚至专种棉花不种稻米的都有。
吴家三兄弟的商业便是以经营这些为主,并且分管一项,各施其职。吴萸人在上海负责和外商打交道,吴苌人在杭州负责收拢汇集打包,吴菊人就在乡间收购生丝布匹茶叶运往杭州。这次吴菊人动了远游之念,便和兄长商议在法国的马赛和巴黎各开设一个商行,跳开在沪的洋人买办,自己营销。吴菊人和紫菀抵沪之后,住在吴萸人家,先订了法国的“埃及法老”号邮轮上的两个舱位,自己和吴萸人日夜商讨在法设行的事。
紫菀对四十年前的上海颇有兴趣,带了唤茶和吴萸人家的两个男仆在大马路二马路上闲逛。四十年对杭州来说变化不大,但对上海,就跟换了个地方一样。紫菀坐在车厢里走过外滩和大马路上,几乎不认得。沙逊大厦中国银行大厦都还未建,后来是沙逊大厦的地方这时还只有一幢三层楼的洋房,牌子上写的是“沙逊洋行”,人称“火油公司”的亚细亚大楼也没有,英国侨民聚会的“上海总会”已经在了,盛宣怀的“通商银行”虽然在,但却不是后来的样子。
这个时候日本造的人力车已经进入上海,是普通人的代步乘坐的工具,有身份的人家则用带车厢的西洋式马车,女眷出门坐在车厢里,不会被外人看见,更安全隐蔽。吴萸人家和洋人通商,生活习惯颇为洋派,家里也有一架马车。紫菀说要上街看看,吴萸人太太便命家里的马车送她。
她去书店买了法语字典、法文小说、英文小说等读物,又去英国人开的洋服店,用英文和店员聊天,添置了西服洋装,皮鞋扇子,手套拎袋,花伞草帽,内衣袜子等服装。这时的衣服和她穿惯的洋装又有不同,更繁复更古老,胸衣内衬还保留着,没有女仆根本穿不了衣服。她有心要吓吓吴菊人,便在店里把衣服换了,让女店员帮她束胸收腰,扣好背后一串珠扣,把原来穿的大襟绣花的中式衣服叠起来,放在一只帽盒里,出门交给男仆捧着,把两个男仆和唤茶看得眼珠子快掉了下来。命男仆把东西都放在车厢里,自己戴了一顶饰满绢花缎带的夏季草帽,打着一把小小阳伞,穿着半跟皮鞋,坐了马车回家。快到吴宅门口的拐角处,便让停车,吩咐唤茶和男仆半个钟头以后再进去。
她敲敲吴宅的门,收了阳伞,等着人来开门。看门的仆人看她一身穿戴,以为是外国人的女眷,根本就没认出是几个钟头前他刚送出门的三太太,请她在小客厅坐了,垂手问道:“小姐有何事,想见谁?”
紫菀故作傲慢地抬着下巴,说:“我听说吉昌行的吴三先生到了上海,你让他来见我。他欠着我好些帐没付,今天他要是不敢出来,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那仆人吓得不敢抬脸看她,后退着出了小客厅,心里嘀咕难道是三老爷欠下了什么花帐?还好三太太出门去了,不然让三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忙忙地去禀告了吴菊人。
吴萸人正好去处理事情了,留下吴菊人一人在书房里等着。说是书房,也没什么书,多的是帐薄帐册明细表。听仆人说有这么一位洋小姐指名道姓要见自己,颇觉奇怪,他一向少来上海,也没有结识什么小姐夫人,怎么有人说自己欠了什么帐呢?到了小客厅,推开门一看,只见一位穿着洋灰绿色洋装裙服的女士背朝自己,面对窗外而立,头上戴着一顶花边草帽,背影纤细美好,心想这位“蕾蒂”的背影和宛玉倒可一比,开口问道:“小姐贵姓?找吴某何事?”
紫菀打开手里的折扇,遮住双眼以下的半张脸,慢慢转身过来,一语不发,眼睛半眯,学了个电影明星葛丽泰·嘉宝在《茶花女》里的眼神,抛了个媚眼过去。
吴菊人看了一呆,一步一步走过去,把她到窗前,一把勾住腰,俯脸就亲了下去。
紫菀“咯”一声笑出来,扇子一收,敲在他肩上。笑骂道:“真真是个登徒子,什么人你就敢打kiss。”
吴菊人夺过她手中的扇子,也敲她一下道:“你自己用那样的眼神勾我,我不接,就成傻瓜了。”
紫菀抢过扇子,遮住脸,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吴菊人笑道:“你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你以为你换件衣服、遮了脸,我就不认得你这个狐狸精了?”又问:“什么是打开水?”
紫菀笑不可抑,当即在他脸上打个kiss,说:“这个就是。”
两人嬉笑一阵,忽然小客厅的门被打开,紫菀忙用扇子盖了脸,躲在吴菊人身后,探脸出去看,却是吴萸人的太太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指着紫菀骂道:“你出去,不许再上门来。欠的钱有帐单的我来付,没有帐单的我不认。”转身拎住吴菊人的耳朵道:“你这个不成气的坏小子,胡闹到家里来了。我听下人说了,还不信,特地到窗子外头去看,你大白天和个洋女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三妹妹还不够好,你要这样打野食?公公婆婆不在了,我就替他们教训你。”
吴菊人护着耳朵叫道:“宛玉救命哪,大嫂要把我的耳朵拧下来了。”
紫菀躲在扇子后头一阵轻笑,说道:“原来也有你怕的人。”
大嫂听了一愣,把紫菀上上下下看了一眼,还是没认出来,手却松了。
吴菊人忙脱身拉了紫菀推到大嫂面前,说:“你自己跟大嫂说吧,不然我要被冤枉个死。”
紫菀放下扇子朝大嫂行了一礼,笑道:“大嫂,是我。”
大嫂仔细看了一回,方认出来,抚掌大笑,说:“像,太像了。你们两人一样的淘气,哪里像是成了亲的人?三妹妹是第一次到上海吧,怎么把洋装穿得这么自在好看?”
吴菊人一本正经地道:“我家宛玉是狐仙转世,本事大得很。”
大嫂打他一下道:“又胡说八道。”又说:“你们两人注意点,大白天的就在窗户底下,家里还有你侄儿侄女呢,给他们看见,成什么样子?”
说得紫菀面红耳赤,低头一笑,忙溜走了。
吴菊人也要溜,被大嫂拉住,刚说一句:“三弟。”就被吴菊人打断,央求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注意就是了。”
大嫂笑道:“不是跟你说这个,我问你,你真的要带三妹妹去法国?她一个大家小姐,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言语又不通。”
吴菊人道:“大嫂你跟大哥刚来上海的时候,不也是什么都不懂?慢慢就都会了。我们吴家的女人,谁不是独挡一面?大哥的一本帐都在你心里,你行的,她也行。”心想,你是不知道她的本事,怕说出来吓你一跳。
大嫂点头道:“话是不错,不过我听说到法兰西要一两个月,海上风大浪大,她这么单薄,我怕她吃不消。都说有的人一上船就躺下了,一直躺到下船。我真的不放心她的身体,怕她经受不住。”
吴菊人不好多说什么,便反问道:“难道我把她一个人留在乡下?”
大嫂皱眉道:“你们就不能不去吗?”
吴菊人道:“大嫂,已经决定了的事,你就不要再反对了。你看她刚才的样子,像是会怕出洋怕外人的吗?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第三十四章 中元
第三十四章 中元
在等船的当儿,吴菊人把一应事务都办好,两人和吴萸人夫妇道了别,登上了“埃及法老号”。吴菊人订的舱位是一个套间,一个是四人间里的一个床位。唤茶晚上睡在套间的外间,阿陈和别人住四人间。上船后把行李放好,开出吴淞口不多远,唤茶和阿陈都躺下了,哼哼叽叽的晕起船来。紫菀在海上航行过多次,早就不受这种苦了,吴菊人也毫无反应,两人由紫菀带着泡酒吧、坐咖啡厅,欣赏西洋美人,甚是逍遥自在。紫菀为吴菊人换了洋服,再戴上一顶硬边草帽和太阳眼镜,越发的潇洒出众。
船过香港,靠岸停泊后,船上又多了一些乘客,晕船的人也适应了一些,纷纭出来活动,酒吧餐厅咖啡间人立即多了起来,彼此打招呼问好结识新朋友。男人们抽起雪茄烟斗来,紫菀觉得气闷,溜出咖啡间到甲板上透气,偶一转身,见到一张熟悉之极的面孔,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孙先生。”
那孙先生三十左右年纪,个子不高,面容清癯温和,双目湛然有神,上唇留有短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