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还是低估了关陇贵族对于自身利益维护,高看了自己对李唐王朝的掌控,导致他天真的认为失去诸多家主之后,各家私人部曲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这才悠哉悠哉的坐等囚禁在独孤府的关陇贵族发生内讧,然后以和平手段收回各家jūn_duì 为己用。孰料,就在他囚禁了诸多关陇贵族家主数日,房陵郡上庸县忽然传来的消息,给了他一记沉重打击。
以独孤氏为首的独孤派的私人部曲集结于上庸县,除了独孤氏的部曲以外,还有‘北周八柱国’后裔于氏、赵氏、侯莫陈氏,‘北周二十四将’后裔达奚氏、贺兰氏、田氏、常氏、怡氏、辛氏、梁氏、王氏、韦氏、韩氏、赫连氏、若干氏……林林总总计有三十二家,绝大多数都是‘八柱国二十四将’后裔。可见,根深蒂固的老牌关陇贵族始终是以独孤氏为首,并无几家买新兴贵族窦氏的账。
这既是独孤整用一生时间维护所致,也是老牌关陇贵族对新兴关陇势力的不屑,更关键是大隋王朝蒸蒸日上,而李唐王朝岌岌可危的处境,要是隋唐两朝易地而处,独孤氏绝不可能拉到这么多家族跟他们谋反。
值得李唐王朝庆幸的是参与叛乱的世家门阀数目虽多,但是很多家族的私人部曲要么还在益州,要么在路上,所以集结于上庸的jūn_duì 只有三万余众,这是各家部曲心忧陷落于襄阳的家主,提前起事所致,要是再等上几天,恐怕就不止是三万人了。
这三万余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jūn_duì 以独孤彦云为帅、独孤卿云为副帅,于仲文之子于钦明为左行军司马、贺兰师仁为右行军司马。
独孤彦云不负独孤澄之所望,他接管全军的第一步不是立即出兵,而是就地整编。
为了避免战事不顺之时出现哪家出力多、哪家出力少、哪家牺牲多、哪家牺牲少等等争论,独孤彦云索性将这些问题都摆到台面上说,和各家代表开诚布公的进行了商议、探讨。并提出了将全军打乱、打散,重新组建什、队、旅、团等作战体系的概念,目的是将三万余名将士凝成一支比较正规的jūn_duì ,而不是三十多个小团体。如此一来,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仗的时候以jūn_duì 的编制出击,就不会存在谁家出力多、谁家牺牲多、谁家打硬仗之类的纠纷了。
各家代表都是被家主提拔上来的出类拔萃之士,见识和能力远超常人,心知独孤彦云的顾虑很有必要,毫不犹豫就采纳了打散重编的建议,扣除各人的亲兵之后,得兵三万,然后效仿隋朝军制,成立六师,推出六名虎贲将军、十二名左右虎牙将军,六师之下设有三十卫,由各家主将推荐三十名鹰扬郎将、六十名左右郎将,校尉也由他们推荐上来,至于正副旅帅、正副队正、什长这种底层武官,由士兵们以武争夺。
经过两天时间的紧张整编、选拔,一支人数三万的正规军正式成立,他们打出了‘清君侧、除奸佞、正朝纲’的旗号,浩浩荡荡的杀向襄阳。
就在这支jūn_duì 集结于上庸之际,县令见势不妙,第一时间派人往前襄阳,向李渊紧急汇报。
异常震惊的李渊紧急召集重臣在武德殿商议对策。
武德殿内,百多名文武重臣聚集一堂,将信函传阅一遍过后,空荡荡的大殿之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李渊此时已经从震惊震怒之中回过了神来,他语气凝重的说道:“朕没料到自己最倚重、最信赖一群人,竟然背叛了朕、背叛了牺牲无数关中儿郎才建立起来的大唐王朝。朕明明知道他们有不轨之心,明明抓住了有利的证据,可也只是禁止他们行动而已,若是有心伤害他们,哪会等到现在还不下手?可他们呢?”
“他们不但不念朕之仁义,反而召集三万多名将士向大唐国都进军,‘清君侧’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分明就是想推翻朕的大唐,将朕的人头和大唐江山献给杨侗,以求杨侗的宽恕。”
李渊愤慨之余,又感到恶心之极,当初他晋阳宫打起了‘清君侧’旗号,结果却被支持他反隋的独孤氏玩了一出‘清君侧’,这算什么?
报应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森然道:“对于这些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之徒,朕不能容忍,更不想容忍,不杀不足以震慑宵小、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朕将诸位卿家召集至此,不是要你们献出妥协方案,而是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制定出一个稳妥的平叛之策。”
李渊的意思十分明显,那就是趁隋军到来之前,将这些参与叛乱的关陇贵族来他个一劳永逸。
李渊话音刚落,急于挽回忠臣形象的裴寂便站了起来,深深的行了一礼,十分恭敬的说道:“圣上,能否恩准微臣先说几句?”
李渊深深的注视了裴寂一眼,欣然点头道,“裴相国主动发言,朕深感欣慰,请说吧!”
裴寂大大的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说道:“这些叛乱的关陇贵族私家部曲,家主都在朝廷之手,只需将他们的家主们押到阵前,让各位家主勒令本家私军弃械投降即可。臣以为各位家主现在虽然嘴硬,但谋反毕竟关系到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为了保全合族性命,有些人想必答应去城上劝说。只要有人开了头,圣上可以适当的给予一点承诺,那么其他人自会效仿,至于一些顽固之徒,则可斩杀城上,以慑叛军和各位家家主之胆魄。”
“裴相国恩威并重之法深得朕心。”李渊点了点头,裴寂和他想法一致,但他还想多听一些意见。
见到大家皆在思索,李渊便将目光转向李世民:“晋王对这三万叛军,可有平乱方案?”
李渊之所以问李世民平叛之策,是因为李世民身为唐朝军方第一人,荆襄jūn_duì 也多由他掌控,应该比谁都清楚当前局势。
李世民说道:“父皇,正如裴相国之前所言,我们可以用这三万叛军的家主迫降,这支jūn_duì 不足为虑。他们前来襄阳,儿臣只会感到庆幸。”
“皇儿言之有理。”李渊欣慰地点点头,不过他见到李世民忧愁不减,心知他必有所虑之处。
只听李世民忧心忡忡的继续说道:“据儿臣所知,独孤派的jūn_duì 在荆襄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还在益州,他们人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论起个人战力,朝廷精锐之师都要逊色几分,要是他们在益州造反,郡兵根本扛不住。儿臣现在最大担心就是益州这部分人东进,将巴东郡据为己有。”
“巴东郡真有这么重要吗?重要的原因何在?”李渊脸色凝重的问道。
“启禀父皇。”李世民皱眉道:“从古至今,三峡道上夷陵、秭归、巴东、巫山、人复、云安、南浦七县都必须要有重军驻防,任何一县被敌军占领,就能掐断益州和荆襄的联络。夷陵县有jūn_duì 镇守,倒是不必担心,但是另外六个归巴东郡管辖的县城,属于我大唐的腹心之地,没有jūn_duì 坐镇。儿臣在夷陵坐镇之时,也曾乘船勘察过秭归县地形。秭归县崖路狭窄,异常雄险,一次顶多只能投入两千兵力攻城,一旦秭归县失守,就算我们在百万雄师也拿它没有办法,而城中守军,只要几百人即可轻松守住一年半年。”
李渊皱眉道:“皇儿所虑值得重视,不过你说的巴东六县皆都易守难攻,只要及时通知西面南浦和云安二县县令,让他们小心戒备,益州叛军应该拿不下这二县。”
李世民点了点头,“这样儿臣就放心了。”
说到巴东,默不作声窦轨忽然想起了一事,紧张的问道:“敢问圣上,巴东郡守是何人?”
李建成见到父皇一时想不起来,连忙答道:“巴东郡守是马德文。”
“坏了坏了。”窦轨闻言,顿时面如土色,十分失态的大声道:“马德文,其实叫司马德文,乃是隋武帝骁果军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的亲弟弟,他们祖孙三代都是独孤氏的家将。除了马德文以外,圣上还要防止其他地方官史、军中将领。我大唐王朝很多将官皆为关陇贵族子弟门生,或明或暗的担任要职,微臣觉得圣上应该立即下令清理独孤派安插在军中的暗中势力,免得在隋唐大战发生之时,出现临阵倒戈的祸事。”
李渊瞳孔急剧收缩,脸色亦是大变,他这边心潮起伏,大殿之上却已一片哗然。
窦轨这番话令李渊心头一片冰寒,同时也将问题直指核心之处,关陇贵族早在隋朝文武时期便对jūn_duì 中渗透极深,尤其是杨广拉着jūn_duì 到处开战的时候,关陇贵族心知杨广借战事消耗他们在军中实力,所有让很多子弟门生代明为暗,这让杨广无从查起,索性募民为“骁果”,然而还是被司马德戡等关陇贵族子弟门生渗透了进去。
昔日隋军如此,唐军也不例外,除了各个贵族的族人直接掌军之外,还有他们的门生、家将、世奴等也在军中为将,而且李渊的元从禁军跟杨广的骁果军一样,多是关陇子弟,他根本搞不清楚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和关陇贵族有关,有多少打算要他脑袋。
要是城中之军起兵呼应,根本不用隋军来打,襄阳就已经沦陷敌手了。
经过窦轨这么一提醒,李渊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关陇贵族的私军之所以敢起兵造反,就是因为他们对大唐jūn_duì 渗透极深,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圣上,微臣以为今日之祸实非偶然…”这时,刘文静出列,神情严肃的说道:“要是不找到根源,并将之连根拔起,今天发生的叛乱,日后一定还会发生。”
李渊闻言,心下一片首凛然,郑重的问道:“刘相国这话的依据是什么?找到根源了吗?”
“微臣确实找到了病灶。”刘文静说道。
“刘相国速速道来。”
不仅是李渊,所有人的目前都瞄向了刘文静。
只见刘文静侃侃而谈的说道:“圣上,永嘉之乱至今,鲜有延绵两百年之王朝,数十年内发生改朝换代大小王国比比皆是。原因就是国家官制出现了问题、地方官府权力太大,地方官员将各地军、政、法、财纳为一体,称之为地方上的皇帝亦不为过。一些权势涛天的地方官员手里有兵有钱又有粮,便会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朝廷中枢稳定的时候还好,若是中枢一旦势衰,立马就会拉帮结派,威慑中枢,当他们吞并完了周边郡县,就会对进行发难,是以自永嘉之乱以来,鲜有两百年国运之王朝。如果将兵权、行政权、执法权全都集中于朝廷,天下自然就会太平无事了。”
刘文静这话,说到李渊的心坎里去了,笑眯眯的说道:“刘相国这话很有道理,还有吗?”
他现在是恨不得刘文静继续说下去,以便他收缴各家私军。
刘文静不负李渊之所望,接着说道:“我大唐的世家门阀每家都有私军,少者数百人、多者数千人,而独孤氏这等豪族,私人部曲更是多不胜数。独孤氏家主、于氏家主、赵氏家主等等皆被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禁足于独孤府中,哪怕有人传讯示警,也不会这么快就聚集得三万余名将士,可见此乃是各家家臣所为。”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刘相国不愧是朕之子房。”李渊是真的高兴了,没想到刘文静竟然这么配合,看来这刘文静段时间确实很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