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两天,头有点疼,后来又没事了。”
“嘴边万一落个疤,去美容院把它做掉。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不见人吧。”
“等拆线后再说吧。”我还心存侥幸。
菜上来后,我才发现“水煮干丝”跟我想像的完全不同,说南辕北辙都不为过。大江知道后,还把我笑话了一顿。他的那个“鱼米之乡”上得最慢,我都快吃饱了才来。其实它就是个大杂烩,有鱼丸虾米,还有糯米。糯米像炒过后,又泡过水,鼓鼓涨涨的,很烂但还能成粒,挺有味道的。
吃完饭,我问他:“这儿为什么是淮扬菜?现在外面流行吃的可都是广州菜潮州菜。”
“可能跟郑板桥有关吧。”
“他是扬州人?”
“在扬州做的官,好像是兴化人。”
“兴化在哪儿?”
“扬州附近喽。”那口气像是告诉我,你这个问题很无聊。
“你带我来这儿,不会是因为你喜欢吃淮扬菜吧?”我故意逗他。
“还真让你说着了,我就喜欢吃淮扬菜。”
“没别的原因了?”
“这里人少呀,你不是不想见人嘛。”
“我看真正的原因是这五个字。”我指着扇面上的“有缘来相会”说。心想不如跟他挑明了。
“你说得没错。”他停了停后,又说:“是缘分让我们走到一起,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你也信命?”
“信,怎么不信?”
服务员进来收拾碗碟,又给我们续了续茶水。大江对她说:“拿个大壶来,我们自己添水。”服务员应了一声后,端着盘子碗出去了。
“能跟我讲讲她吗?”他知道我问的是谁。
“我老婆在新民中学工作。”
“你们怎么认识的?”我对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很不满意,追问道。
“你想知道?”他反问道。
“想。”
“好吧,那就跟你讲讲。”他端起茶杯,揭开杯盖,喝了口茶后,接着说,“我跟她的婚事,在我们俩出世前就由双方的父母定了。”
“指腹为婚?”
“比指腹为婚还惨。她爸和我爸是抗美援朝的战友,都是湖南湘潭县人,跟毛主席同乡。”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我默默地听着,不想打断他的回忆。
“在朝鲜,我爸救过她爸的命。转业后,他们两人又同在粮食系统工作。我爸在县油米厂,她爸在城关粮库。他们哥俩还没结婚时就约定,如果将来你有儿我有女,一定要做亲家。她爸先结的婚,她妈给他爸生了个胖小子。我爸跟我妈结婚后生下了我。我们两家都住在县粮食局宿舍,我妈跟她妈也以姐妹相称。隔了两年,我大弟出生了,她妈没再有喜。眼看两位战友的约定要泡汤,她爸对我爸说我们都要努力,不成亲家誓不休。老天爷真够帮忙的,过了一年,她妈还果真生了个丫头,可把她爸乐坏了,说这下成亲家没问题了。哪知七一年城关粮库着了场大火,她爸救火牺牲了,被追认为烈士,没能等到两家结亲家的那一天。”
“真不幸。”我为大江岳父的意外身亡感到惋惜。
金狱 第一部分(27)
“她爸走后,她妈成了烈士###,一直没改嫁,含辛茹苦地把她跟她哥扶养成人。两家结亲家成了她爸的遗训,粮食局里无人不知没人不晓。我爸先前碍于面子也就说说罢了。她爸一死,反倒不能说了不算了。我爸又是特要面子的那种人,这门婚事还就由不得你不答应,好在我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说得是那么的无奈。
“你有三个兄弟姐妹?”我好奇地问。
“我叫谢大江,我大弟叫谢大山,小弟叫谢大多,妹妹叫谢大娇,合起来就是毛主席的‘江山多娇’。后来我妹妹嫌她的名字太小资了,自己改成谢大桥,反倒不像个女孩子的名字。”他道出了他兄弟姐妹名字以及由来。
“要是现在就不会改了。”
“可能吧。你的名字也挺有意思,应该去当老师。”
“为什么?”
“严厉呀。”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名字。”我觉得跑题了,便说,“怎么说上我了,你说,你继续说。”
“还想听什么?”
“你不是上过大学吗,那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服务员送来一把瓷茶壶,里面盛着热水。等她走了,大江才说:“我1978年考上财院,1981年毕业。毕业后的第二年就结婚了,都是我爸的。”看得出,到现在他还愤愤不平。我没接他的话茬。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长沙的一所高校当老师。长沙离湘潭不算远,能常回去。我老婆一直在县城中学教书,她喜欢当老师,可我不喜欢。要改行就只能考研。磨了两年,学校才同意。1983年我考取了这里的金融学院。”说完,他端起茶壶给我加水。我忙提起杯盖,见还是满的,他就给自己添水。续完茶后,他没盖杯盖,好让茶水晾凉。
“那个时候结婚,是不是可以生几个孩子呀?”我的口气好像我们是两代人似的。
“不,不行。我儿子是1982年出生的,1980年就搞计划生育了,湖南这档子的事抓得特别紧。”
“你没赶上喽。”我有点幸灾乐祸。
“我儿子十岁前,我基本上没管过他。我研究生毕业后,每年的寒暑假把他们娘俩接过来住上两三个月,但还是聚少离多,直到1992年他妈调过来,他才跟了过来。他跟我就是不亲。假如我有两三个这样的孩子,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说起他儿子,看得出他很内疚。
“你一工作就在咱们行吗?”我换了个话题,免得他为孩子的事自责自己。
“要那样就好了。考研是为改行,结果苦读三年又做回了教书匠,留校当老师。”他停了停后,说,“这就是命。”
“我原本不信命,听你这么说,现在我倒有点儿信了。”我讨好他说。
他冷笑了一下,像是告诉我,你的用意我明白。
见他没再往下讲,我又问他:“你一个金融学院的老师,怎么就做了行长呢?”
“说来也是命。1988年我们给人行搞课题,结识了汪行长,他那时在人行工作。后来他调到咱们总行做行长,就把我调过去了。”
“咱们总行行长不是吴行长吗?”
“汪行长退了,吴行长才调来。”
“你继续说。”
“就这样在总行一干就是六七年。三年前,你们分行的老周到点退了,吴行长找我谈话,让我去接。开始我不太想去,可吴行长来的时间不长,我跟他不熟。我不知道不去会有什么后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他的印象中,我就是个不服从组织的人。没辙,还是听招呼的好。我可是头一回跟人说这事,你别出去乱说。”说到这种事,他又像起个领导来了。
“我跟谁说呀?”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知道你嘴紧。”
“这么说,你被来的喽?”我没好气地问他。
“也算吧。我来是平调,没升也没降。”
“你为什么不愿意来分行?”
“总行眼皮底下的分行可不好干。干好了,应该的。干不好,还得栽在这里。”他说得挺悲观的。
金狱 第一部分(28)
“就没一点好了?”我当然有所指。
“要有,那也是意外收获。”
“什么意外收获?”
“你觉得我会说什么?”他反问我。
“认识了我呗。”我心想他不肯说,不如我来说,反正也没外人。
“其实,你可能都不知道,在你进银行这件事上,我是出过力的。”
“你?”我知道他不会信口开河,更不会往自己身上揽功,可还是将信将疑。
“招你来的那年,你们行搞用人制度改革。从社会上招聘部分岗位的员工,实行合同制。还专门成立了一个评审小组,来甄别应聘人员。这个小组有十几个人,其中就有我。”
“你是总行的人,怎么掺和分行的事?”
“这你就不懂了。分行有用人权,但那次是试点,第一次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分行需要总行的指导和把关。总行也需要掌握情况积累经验,为今后其它分行以至于总行的公开招聘提供指导意见。总行就派了两个处长去。”说完,他喝了一大口茶。
“你快说,我想听。”
“当时内定名单里并没你。你们分行的人说,你是民办学校的大专生,又没银行工作经验。我见过你一次,是在面试的时候,对你的印象不错。”
听他这么说,我才想起为辞职的事去他办公室时,就觉得他有点眼熟,可压根没往招聘会上想。
“过去我总以为漂亮的女孩子没头脑,可像你这样既漂亮成绩又好的还真不多见。”
“我漂亮吗?”我故意这么问,想听他夸我。
“行了,别说你胖你就喘。要是你脸蛋可以打80分的话,你的那手字,起码得有90分。”
“才80分?”我觉得他太抠门了。
“你怎么就只注意你的脸蛋?”
“我的字,没你说得那么好。”
“这又谦虚上了。”
“好好好,算你说得对。你继续说,后来怎么又有我了呢?”
“我跟他们说,咱们工作有难有易,人员配备也要有个层次,不能划一,不分高低。要招本科生,有的岗位也可以考虑大专生。再有,我们不能歧视民办学校的毕业生。能不能招进来,不光要看他从哪里毕业,更要看他这次的考试成绩和面试的结果。陆颜莉没在银行干过,你们名单里有几个有银行工作经验?”
“说得好!”我情不自禁地为他叫起好来。
“你别夸早了,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继续说。”
“我还对他们说,要谁不要谁,你们行领导拿主意。我和这个陆颜莉非亲非故,素不相识。我只是站一个专业人员的角度提醒你们,要公平对待人家,没别的意思。”
“你真够圆滑的。”
“你怎么马上就改变看法了?”
“圆滑可不是贬义。”
“那是你的理解。”
“你为什么帮我说话?”我不想跟他纠缠不休,好奇地问他。
“我不是说过嘛,你成绩不错,人又漂亮,字还写得好。我喜欢字写得好的人。”
“就这些?”
“还要我说什么,那时最多对你有点好感。”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想知道?”
“想。”
“对不起,无可奉告。”他来了句外交辞令,真让我泄气。
“你真坏。”
听完他的故事,已经很晚了。我们出去时,外面的客人都走光了。都怪大江的故事太长,也怨我的问题太多。我太想了解他了,对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大江结账时,我对收款员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他笑了笑后,客气地对我说:“没事,都习惯了。”
出了“竹苑”,大江问我:“有点晚了,要不要在这里住一宿?”
我懂他的意思,想了想后,说:“我没跟李香春打招呼,怕她等门。以后再说,行吗?”他没勉强我。
金狱 第一部分(29)
大江送我到我家楼下后,对我说:“明天你好好休息一天。星期一,我陪你去拆线。”
“你要忙,我自己去也行。”
“还是我陪你去吧。还有,你姐虽糊涂,可她毕竟是你姐,你要注意点她,别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从她家逃出来后,我就没敢再去。我会给她打电话的,你放心吧。回去慢点开。”
下车后,我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车从我家楼前拐出去后,才往楼里走。
九
我到家时,她们都睡了。亭亭睡在李春香床上。怕吵醒她们,我摸黑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没洗没漱就上床了。躺在床上,夜不能寐。我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大江的画面,就像放电影似的,一幕接一幕,自己仿佛找到了从未有过的恋爱的感觉。我跟钟小阳虽不算包办婚姻,可也不是自由恋爱。要不是父命难违,我才不会跟一个我不爱的人成家呢。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说不想它,绝对是假话。刚才大江愣要我留下来,就算不高兴,我也会满足他。之所以找借口回来,只是不希望这事来得这么早,对他我还想有更多的了解。大江他有妻室孩子,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跟他好。我知道这是在冒险在打赌,把我下半生的幸福拴在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别妻离子的已婚男人身上,这辈子都可能会很苦,但我认了。比起钟小阳和那个无耻的沈永青来,大江他是君子,是真男人,是我想要的人,值得我等的人。哪怕等他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我感谢上苍赐给我这缘分,我会加倍地爱他,珍惜跟他的感情。
都快3点了,我还没一丝困意。吃了片安眠药,借着药劲,我才慢慢安静下来,睡着了。礼拜天中午,不是亭亭拍门进来闹,我还能再睡会儿。晚上,我往我姐家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我心想,明天要还联系不上的话,怎么也得去一趟了。
礼拜一上午,大江打来电话,他说有事走不开,让庄肖林接我去医院拆线。挂掉电话后,我对李香春说:“车就要到了,你快收拾亭亭的东西,我们先送她去幼儿园。”
庄肖林来后,李香春亲热地喊他:“庄哥。”
“叫得够亲热的。”我脱口而出。
没等李香春开口,庄肖林对我说:“香春以前在我家干过。”
听后,我一愣。我心想,回来得好好问问李香春,到底怎么回事?
过去我在和平支行时,庄肖林有车本,可支行没车。后来,他从他战友那里借了辆切诺基,勉强挤进了有车族。他自己在“有车族”前面加了三个字:临时的。今天,他换了辆车,好像还是辆新车。比起切诺基来,可要气派多了。
“这什么车?”我问他。
“帕萨特,德国的。”
“你买车了?”
“要我的就好了,是谢行长的。他能把那辆老丰田淘汰给我,我就知足了。”
“你那切诺基呢?”
“这两天借人了。”
上车后,他接着说:“这车是我帮谢行长买的。昨儿刚上牌照,本来今儿要交给焦主任。早上,谢行长打电话让我来接你,这才没交。我听哥们儿说,车是从捷克易货来的,挺上算的,的排气量才只要二十六七万。”
我不太懂车的事,听他津津乐道的也c不上话。见我对车没兴趣,他话题一转,说:“青龙派出所的指导员是我战友,谢行长让我打听情况,他都告诉你了吧?”
“告诉了。”原来都是他的功劳。我又补了句,“多谢了。”
“客气。”
到幼儿园后,我让李香春送孩子进去。等她回来后,庄肖林问我:“去青龙医院,对吗?”
“对。”
医院的病人不多,没用等我就进c作间了。拆完线,医生说长得挺好的。怕他哄我,我忙往厕所跑,可厕所里竟没镜子。回到车上,我拉下遮阳板,打开它背面的小镜子,扬起脖子,抬头一看,我差点没哭出来。嘴边的疤痕十分明显,有一公分长。医生嘴里从来就没实话。
金狱 第一部分(30)
“不细看,看不出来。”一直坐在车里的庄肖林安慰我说。
“别哄我了,你以为我傻瓜?”我没好气地说道,还白了他一眼。
他倒没介意,问我:“去哪儿?回家吗?”
见时间还早,我对他说:“去我姐家。”
到我姐楼下后,庄肖林说他就不上去了。我叫李香春跟我一起上楼。我姐家的门紧锁着。我敲了半天,也没敲开,倒把隔壁张大爷家的门叫开了。张大爷出来后,对我说:“你姐在家,没听见她出门。”我有我姐家钥匙。出门时,没打算来就没带。我让李香春回去取。她走后,张大爷把我让进他家,说有话跟我说。张大妈没在家。
见张大爷要给我沏茶,我忙说:“张大爷,您别忙了,我不渴。”
“来了,哪有不喝口水的。”
接过他递来的茶杯,我刚在饭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张大爷就跟我聊起了我姐:“昨晚你姐回来,进家门时,怎么也开不开门。我睡得轻,听到门外有动静,以为来小偷了呢。开门一看,是你姐。她满身酒气。我问她几点了,她说11点12时。一听就知道她喝多了。我接过她手里的钥匙,把门打开后,扶她进了屋。你大妈也起床跟过来。我跟你大妈把你姐弄到床上,看她睡下后,我们才回来。夜里我们都没睡踏实,一直听着你家的门。”
“让你们c心了。”我真有点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