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王朔是一个很严肃的作家。
很严肃的。有些感觉不错。我就看过他一些很小的、很短的东西。长的可能就不那么认真了。有个小说写他认识的一个女孩子怎么死了。死呀,有一种挺犀利的感觉,挺不错的。后来才使劲地耍贫嘴,恐怕也跟许多人指责他有关。
长的,《顽主》和下面那个《一点正经没有》还可以,再往下,《千万别把我当人》就感觉粗了,整体结构还可以。
《黄金时代》之后你又写了什么?
还有一些吧。写一本书容易,出一本书难。
你除了给《东方》写,还给哪写?
《读书》写了一些。
原来不怎么太写杂文,写杂文不务正业,后来越写越多。
有天我在《北京青年报》看到一篇文章,说《黄金时代》是自然主义。我觉得不像。
是,我也觉得不像。自然主义,15世纪的东西吧?左拉之类的。我的小说还是很现代的。起码看了不少现代的小说受了影响才写成这样的。
(在另一段对话里,我问他这种风格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他答是40岁以后。)
你比较喜欢哪些人的作品?
像什么杜拉斯呀,可能最早看过的现代小说是图迪埃尔的。
我不知道,哪国的?
法国的。近年来不怎么写了吧。当时看的时候还觉得印象挺深刻。现代小说跟过去很不一样,进了很大一步。写得相当紧凑,直截了当地就写到主题了。反正一言半语也说不清楚。还是很不一样。杜拉斯的小说你肯定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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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理性的态度/田松(6)
我看过《情人》。
杜拉斯的小说跟陀斯妥耶夫斯基相比那区别就大了。
陀斯妥耶夫斯基我一本也没读过。
那就跟托尔斯泰比一比。
托尔斯泰也没读过。
是吗?跟旧的经典小说比一比。
旧的经典小说我看得也非常少。
那可能直接看到现代了。
那个小号手叫什么来着?昆德拉。
昆德拉的东西很现代呀。
对,他的东西我很欣赏。
昆德拉是一种散文的风格。
有些笔法我觉得你和他有相像之处。他也经常做一些理性分析,一二三之类的。
一二三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理工科的人都有这种癖好。
……
(由于换电池,这一段录音缺了一段。王小波大概是问我对《黄金时代》怎么看。)
……感觉就是一个过来的人冷眼看过去的事,把过去的事编了一编,编得好玩一点。
不过还比较客观,可能还有点反讽的色彩,反讽比较多。
但我觉得这里边夸张的程度比较大的,是吧?
也不大,从最严格的意义上讲,夸张的程度一点都不大。你今年多大了?
30岁。
实际上我书里写的事基本不夸张,相当真实的。当时就是那样,现在看来好像胡编,真实不足。其实就是那样。我写的细节都是非常真的,大结构可能是假的,好多细节都是真的。年轻一点的人看了可能觉得是瞎编,像黑色幽默。
你当时身处其中肯定没有那么洒脱。
当然不洒脱了。有时连命都顾不了,还能洒脱吗?不过小孩子可能胆大,不在乎。比如c队什么的,都是挺真实的,可能跟有的地方不一样。我们c队的地方,基本上一去3个月,所有的革命道德都荡然无存了。就开始偷j摸狗,甚至开始说反动话了。天高皇帝远呗。
不像红卫兵兵团那样?
我们那儿也是兵团。后来谁也管不了,jūn_duì 干部也管不了。
但是我看老鬼写的《血色黄昏》。
他挺虔诚的。
他写的兵团和你这个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不是不一样吗。我们去的时候还是农场呐,没改呐。
马波啊!每个人复述当年的事情都不一样。这跟人的气质有关系。《血色黄昏》从始至终还是很虔诚的。
我大概从17岁开始就不虔诚了,就已经很坏了。气质也不一样。我确实就是不虔诚的气质。我可以想象马波从小肯定都是好孩子,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之类的。我从小到大当的最大的一次官是管4个人的,还当了没几个月就给人撤职了。人和人就是有很大的不同。
好人一直当不了。
也不是坏人,就是不怎么端正。
(根据1995年对话原始记录整理)
1997年7月6日
北京 稻香园
黄金时代的革命、爱情与荒诞/王伟群(1)
——关于《黄金时代》的对话
王伟群
书的封面一片火红,有如天安门广场初升的旭日,在这片火红中,喷涌出四个黑色的大字:黄金时代。大多数人甚至不会在这个封面上多停留一秒钟,卖书的和读书的都搞不清这书是干什么的。
有人读后评价此书是划时代的,同时也是干干净净的。
书中收录了作者的3部小说:《黄金时代》、《革命时期的爱情》、《我的y阳两界》。
作者王小波1968年下乡,在云南边疆的一个国营农场,持一杆老套筒子站了一年的岗,3年后病退回山东老家,后回京进了一家街道工厂,与残疾人和街道的大妈大嫂们在一起共度“文革”后期的那几年,这成了《黄金时代》重要的生活基础。但他强调“那不是自传”。“我这人在生活中最保守、最老实了,老远一看不是好人,走近了还是好人。”
在金秋的北京,就有了若干个自发的或有组织的关于《黄金时代》一书的讨论。论者多为王小波同时代同经历的人,论题极为分散,本文在此记录一二。
记者:此书曾在台湾受到好评,我怀疑台湾人是否真的读懂了,也怀疑现在的年轻人是否能理解王小波在书中表现的那个年代。
王小波:我觉得台湾人看不懂,他们对作品的体验肯定比大陆人差,他们不了解那个时代。他们只是从技术上说得比较多一些,比如写法比较成熟等等,我是学理工的,不懂文艺理论,所以他们的评论文章我也看不懂。还有人说是一种比较新形式的伤痕文学。
李大同(记者):台湾人缺少那种对生命的特殊的体验。
卢跃刚(作家):海峡两岸有着极为相似的政治文化背景,我想台湾人对此书的理解应该不困难。
王小波:我希望读者读的时候没有什么意识形态味儿,只是把它作为一部小说来读。让老c们把它作为一件经历过的事一样。我是20年后写一个20年前的事,看的人也应该这样来理解,看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是什么样的。事件越长,对这件事的理解就越不一样了。写最后一稿比较接近那个时代的本来面目了。
李大同:其实最不好理解的事可能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自己写自己会遇到相当多的障碍。
王小波:十几年前,生活刚刚发生的时候,你总觉得自己是个角色,与书中的人物有联系,现在觉得与当年没有什么联系了,在写别人,可以比较冷静。
记者?:这些年不断地有人在写知青生活的小说,像《蹉跎岁月》、《今夜有暴风雪》、《中国知青部落》,大体经历了几个不同的阶段,有青春无悔的赞歌,有温馨的回忆,也有对逝去岁月的痛苦的鞭挞,等等,你不属于这中间的任何一类。
王小波:我挺惭愧的,相比较于它们,我的小说的境界太低了。但是,我想在思路还混沌的时候,最好别动笔。
李大同:每一阶段的知青小说应该超越上一代,不断成熟起来,不应仅仅是青春无悔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