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若茴开怀的笑了,她开始觉得这个男人也许不是完人,但内心和外表却非常的不一样。
他听她这么说便轻挥了手,转身离开饭店大门。
若茴看着他直挺的背影,目送他稳健的步伐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里,心底不禁泛起失望感。
※ ※ ※
翌日清晨,若茴被喧闹声吵醒,她睡眼朦胧的走向窗边,看着这个古色古香的城市。她对米兰的第一印象是甜美清新的少女,娇柔中不失古意,刻意的高雅又不流于做作。
当她走在街头,穿梭在妙龄女郎身旁时,总觉得自己老得像她们的长辈似的。米兰女人非常懂得打扮自己,当真就跟这个城市一样。这也是若茴从旅行中得到的一个体验,人文景观与风俗常常使一个平凡无奇的都市更令人流连忘返。她踱着闲适的步伐,漫无目的地走在石砖路上,不知不觉走进购物区,一间间店面陈设着琳琅满目的服饰、帽子、丝巾、皮制发夹、瓷杯、瓷碟之类的流行品,教她楞在橱窗前。
其实,这些东西台北也有不少,但价钱方面就有了两、三倍的悬殊差异。可惜的是即使价格再怎么便宜合理,她都不忍心把钱挥霍在这种东西上面,她警告自己别再把心思花在这些她目前负担不起的玩意儿上,转身要离开,忽地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这一撞,教她的地图、笔记本全部散落一地。
撞她的人是个十岁左右的受惊小男孩,他扯着她的手臂、跪在地上,机哩呱啦地冒出一大串意大利话,然后又鞠躬又弯腰又点头,就是不帮她捡东西。若茴只得一边捡东西、整理被打散的行程表,还不时用英文安抚他道:“it”sok!“等她直起身子用纸拍掉身上的灰尘、抬起目光时,却发现那个小男孩已不在眼前,早就一溜烟地跑到下一个街角,拐进了巷子里。若茴忍不住皱眉,心想,她又不是恶巫婆,被撞一下又不会吃了他,他实在没道理闪得那么快。
过午时,若茴已觉得有一些累了,艳阳的白热光线令她吃不消,尽管在家时天气也是很热,但是穿梭在建筑物间,起码还有骑楼可以遮遮阳,要不然下一场大雨也是挺沁人心脾的。但是这里似乎没有开冷气的习惯,也少有骑楼,根本无处可躲。无计可施之下,只有逃到餐店里了。她点了一些意大利传统的面类及冷饮。店老板一直跟她推销意大利咖啡,她拗不遇店主的热情推荐,只好免为其难的来一杯。
等到她要掏腰包时,东摸西摸才发现霹雳腰包里的钱包已了无踪影,她该不是掉在旅馆了吧?但是她明明记得有拿出来的啊!若茴瞟了一眼正在柜台后忙碌煮咖啡的店东后,小心翼翼地解下腰包将它仔细地检查一下。她愈翻愈不信邪,但随着希望的落空,整颗心就彷佛一颗坠落的陨石从外层空间直直下降,穿破了大气层,最后砰地一声直冲撞上地球表面。
撞!对了!一定是那个小孩!真可恶!竟然连一个十岁大的小孩都会骗倒她,早知道就该掐着他的脖子命令他趴在地上,把她散落一地的东西捡起来。怎么办?她掏了一下牛仔裤左右口袋,搜索半天只有两张五元美钞和一张名片,她所有的孔方兄都在那个没心缺肝的臭孩子手里,若茴在心里换算着汇率,招来店东,希望他肯接受美金,并退她一些零钱。当他用着英义参半的英文说没问题,并找了适当的零钱给若茴时,她松了口气,收下了钱,僵硬着一张脸跟他道声谢就走出了餐厅。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若茴遇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又开始自古自语了。“祸从不单行的,你早该学乖才是。”用这些钱打电话回台湾,可能和母亲报声名字就会被吃进电话里了,比玩吃角子老虎还坑人!对方付费的电话又贵得吓人,虽然可以拿到钱,但是母亲一旦担心捞叨起来,根本就不在乎花多少钱,结果一定是她得呆伫于米兰市区一隅的公用电话前,听母亲训话半个小时以上。弄到最后,可能她甚至会亲自飞过来,把她揪回去也不一定。思及此,说什么也不能冒险让她母亲知道她的窘状,以免断了日后的计画。
她拿出昨晚那个叫金楞的男子留下来的名片,深吸一口气后,才鼓足勇气拨号码。铃声响了十下之久才被接起来,接听电话的男人是用意大利问话,她则以结巴的英文找着丽沙的女孩。当对方跟她说他就是时,若茴又无言以对了,没料到有个男人会以“丽沙”称呼自己。
“嗯……”若茴迟疑了两秒,想着该如何起头,只能没头没脑地报着自己的国籍。
很意外的是,当那个叫“丽沙”的男人一听她的话,很快地用标准国语问她,“你是那个林小姐吗?”
看来那个姓金的男人跟丽沙提过了她。“对!请问金先生在吗?”
“他出去了,今天晚上十点以前不会回来。倘若你有急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嗯……不用了。没什么急事,”若茴一想到他也是身无分文,即使找到他,大概也只是给人家添麻烦的份。“谢谢你。”
“喂!等一下……”
若茴慌忙地挂了丽沙的电话后,垂头丧气的往广场晃过去,夹道两旁的商家已无法再吸引她的兴致,不知不觉中若茴就逛到了壮丽的教堂广场前。看来也只有挨在这里避暑了。以她目前几近身无分文的吃紧状况,根本买不起一张博物馆的票,也只有回饭店后,再打到父亲的公司跟他讨救兵吧!
回到饭店,若茴到柜台前要取钥匙时,被和蔼可亲又迷人的服务生唤住了。他绕过了柜台,领在她前面,嘴里又是热情的冒出叽哩呱啦的一串话,惹得她肚子也开始叽哩咕噜地饥肠辘辘起来。她随着服务生穿过了大厅,经过游泳池边、露天咖啡餐厅时,顿时明了侍者的用意,马上就想缩头跟只乌龟一样的钻进壳里。
他竟带她到豪华餐厅!她根本负担不起,又怎么能安心的摆阔呢?当下就想煞车,臀部向后倒走回大厅。只是,当她瞥见角落处,安坐的人竟是金楞时,不觉愕然。他身着光鲜燕尾服的英姿令人炫目,长腿优闲的交叠一起,梳理整齐的头正对她颔首致意,“林小姐,我又来了,真高兴见你整天忙碌不止。”
不会比我见到你高兴吧!救星来了!若茴不禁甩开以往的矜持,既热切又诚心的说:“我也很高兴再遇见你,你今天……不太一样啊!好象要赴‘很正式’的约会。”
“我刚从‘很正式的’会场赶到这里,就是想把一个好消息告诉你的……我办到了!不仅取回宝石,也得了大奖。”他一改成熟世故的厌世嘲弄,反而喜孜孜地展眉绽笑,那种陶陶的赤诚就跟孩童的无异,充分感染给若茴,令她在短短几秒内忘却烦忧。
“太好了!”若茴为他的成功喝采,赶忙地坐在位子上。“你是一流的珠宝设计师了,这是好事一桩,为国争光。”
他突然地嗤之以鼻,然后又迅速地换了张熏和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美钞递上前。“无论如何,若没有你的协助我是无法独自办到的,这是问你借的三千元美金,请收下。”
若茴毫不犹豫地马上将钱纳入怀里,还直念:“哪里!哪里!有借有还,再借就不难。”这笔款子不啻雪中送炭,来得巧得恰如其分,若茴心喜之余,根本无心去观察他,所以也就错过了他挑起一眉的反应。
金楞静坐一端看着若茴喜出望外的表情,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他总觉得她好象很急着用钱似的,虽然她的年纪比他小多了,却内敛得不像一个未历世事的大娃娃,这回如此狗急跳墙的显露出急躁的行径,不禁教他猜测这妮子一天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随口问了一下她今天去了哪里。
她照实回答,只不过省了那桩倒霉的冤大头事件。
“遇上了麻烦事?”他还是不厌其烦地问着,态度坚定却少了强人所难的迫。
这样的关怀让已压抑惊慌多时的若茴,颓然松懈,很想把他当成大哥哥般地将这一天来所发生的怨怒全部道出,一吐为快。
他静静聆听她以不疾不缓的从容态度诉说一天的经历,若茴娓娓道来,自然诚恳的语调里不带丝毫的夸大,也没有掺杂博取别人同情的用意,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人谈谈这些天来遭受的一些困境,发泄郁闷。她讲得极其用心,词句扼要简明,强调事实的重要,如果念错了地名,还会自动跳回去纠正,尤其当她谈到钱包被偷时,雾气已俨然迷蒙眼眶四周,却始终没让一滴泪落下。好象是为了要安抚自己的窘态,她又喋喋地谈论着她母亲,言语中充满了一正一反的想法。
人如其名。宛若茴香!金楞打从心坎里佩服她的勇气与坚强,记得在格拉斯哥念书时,盘缠紧迫手头拮据,为了能吃到好一点的料理,便在后园内种了四、五种香草来增加食物的变化性。但男人毕竟是男人,三分钟热度一过便忘了为发芽的种子浇水,不到半个月,其它的香草不是枯死、被虫蚕食,就是被晨露冻死,唯独茴香活存,而且茂密得吓人,刚刚拔起来后,才隔十天绿芽又发,然后根j蔓延成长,简直是采割不尽,拿到街上摆摊子都可以了。若茴!生命力特强的若茴。
“……我妈很漂亮,很精明,已四十三岁的她和我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我姐姐,虽然我们之间很亲近,但思想上总是不太能沟通。对她而言,我这个女儿从不做傻事的,傻事的定义是只要她反对的都算是傻事。我不敢打电话回家,就是怕我母亲会强迫我终止行程。这次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怎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你实在该把我所有的财产借走的,这样我就不会损失得这么惨重。现在可好,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哎!别气馁嘛!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你说你朋友已将所有的房间都定好,并且还付清了钱,是吗?”他一手撑着下巴,一副沉思样。
“对啊!你看,很讽刺是不是?我手上明明没多少钱,却住得这么奢华。”
“我来帮你想办法!很少饭店会遇到旅客事先预付款的,可见你不是存心要捣蛋,现在退房还来得及,有些饭店只扣百分之十的手续费,如果你一路都是住四星级以上的观光饭店的话,只要能拿回一半的住宿费,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是吗?”若茴楞住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招呢?“这不是有一点像在抢钱吗?”
他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抢也是抢你自己的钱,这个节骨眼上还卫道的话就太傻了,你只是不住饭店而已,根本也没占人家便宜,更何况他们也酌收了手续费,不要担心、愧疚好吗?你先将各大饭店的电活号码给我,我帮你取消订房,届时陪你去领钱,不就好了。”
“那我住哪里?”若茴还是不太能完全信任他。
“我在各地都有朋友,去找他们借宿几天应该不成问题。你今天还是暂住这家饭店吧,我尽量赶在这两天帮你把事情摆平。”他说着招来侍者要了份菜单,眼睛对她微微地眨了一下。“该吃点东西了,这回我请客,算是给你收收惊。”
若茴感激得撇下了嘴,感触良多的说:“你真好,我以前总是羡慕有哥哥疼的同学。”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们是同病相怜!我也非常羡慕有妹妹可以疼的朋友。好了!好了!吃饭时别太伤感,有碍食欲。”
这一顿饭下来,若茴益发欣赏他了。他的谈吐既幽默又风趣,有时非常的尖锐,把人批评得一无是处,有时又把一个不值一提的人捧上了天,教若茴也搞不太清楚他真正的用意是褒还是贬。
“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带你去史卡拉剧院逛一逛。”
史卡拉剧院!哇!天啊!若茴快要发抖了。想想看,蒙那克、卡拉丝、提芭蒂、多明哥、帕华洛堤、卡列拉斯等世界级男女高音翘楚就是在这个剧院演唱的,如今她有机会一窥全貌,自然是喜上眉梢。“当然有!剧院晚上还开放给人家参观吗?里面可不可以拍照?如果我爸知道我去过那里,一定会高兴得要命,因为他是个标准的剧迷。从京戏、粤剧、日本能剧到西洋歌剧,都入迷得很……”若茴看着他拚命用大手轻捂住嘴呵呵地笑着,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咳了一下,整了整燕尾服的扣子。“事实上,剧院不对外开放参观,要买票才能进去的。不过既然我有免费的招待券,这又另当别论了。如果你想乘机参观的话也无妨,不过动作要迅速确实一点,不要等到人家唱完后你还没逛完。”
“你……”若茴狐疑地看了他假意吹着口哨、斜睨天花板的样子一眼,赫然领悟。“你是说,我可以坐在里面,坐在史卡拉剧院里面听他们唱歌?!”
他眨了眨眼,点点头附带说明:“而且他们若犯了一丁点错误,你还可以乘机嘘他们………”
“嘘他们?!”若茴好奇得不得了。“这怎么可以,他们是天王巨星呢!我怎么好意思嘘他们,太没有水准了!”
“要知道来史卡拉听歌剧的人是三教九流会集一堂,不论观众的出身高低都是爱好歌剧的剧迷,也付出了‘天王’般的价钱才能求得一票,若台上的巨星突然唱走了半音,免不了挑剔得很,顿时嘘声四起;若是唱得好,即使拍断了手臂为他们喝采也在所不惜。这叫爱之深,责之切,好与坏昭然若揭,也没必要阿谀。想想看,若换了一个地方,这么做就会被人家讥讽为缺乏文化水准哦!不乘机跟着起哄,岂不枉做人?”
其实他的歪理也不无道理,很多事换了一个时间与空间做后,结果就全然不一样了。
等到吃完饭后,他留下了明天要上演的戏曲说明小册子给她参考,付了钱,站起身使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像是长辈对晚辈的道别吻。“好了!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早点儿休息,我明天中午再来接你过去,希望你能把东西都打点好。”
这一晚,若茴根本是彻夜难眠,一直翻着那本戏曲说明在看。里面还夹着几张金楞为她翻译成中文的故事提要。刚好他们正举办“普契尼歌剧节庆”,所有的戏码都是普契尼的名作。“波西米亚人”、“蝴蝶夫人”、“托斯卡”、“茶花女”等。而明天晚上公演的是“杜兰朵公主”。若茴听过杜兰朵公主,但不知道是改编自中国满清时代的故事。她吃力地读着他遒劲潦草的中国字所写下的故事。
满洲皇帝altoum要把艳光四色的女儿杜兰朵公主(turandot)嫁掉,但漂亮又聪明的公主为了刁难父王及求亲者,便对外宣诏只要有哪一位贵族能猜出她所出的三道灯谜,便可娶她为妻,若是猜不出来,便得斩首示众。尽管这么残酷的选亲方式,还是驱散不了众多的爱慕者,所以一萝筐不怕死的贵族们争先跳上前,结果脑袋一一地被砍了下来,高挂于城墙之上。
某日,群众中有一位既老又瞎的达坦王为了逃避敌人的追杀,在女仆柳儿的伴随下,隐姓埋名地四处躲藏。在大乱中被人推挤倒地,一位好心的青年协助柳儿将之扶起后,柳儿发现他竟是少主,也就是达坦王的亲生子卡拉富,他也被敌人追赶至此不得不隐姓埋名。
这个当儿,另一个求亲失败者波斯王子神色苍白的退了出来,本来起哄要求行刑的群众,见波斯王子可怜畏惧的表情,不禁心生同情,转而请求在阁楼内的公主网开一面。
卡拉富本也是对这个狠心的公主深感痛恶,不料,公主现身后,卡拉富为其惊艳之余,竟和其它牺牲者一样立刻为杜兰共公主的美艳失魂,并且挺身誓言要得到公主,尽管众家大臣屡次好言劝戒、波斯王子被砍下洒着鲜血的头颅,甚至暗恋他多时且伤心欲绝的柳儿道出多年来对他的倾心,都挽不回他的心志。
若茴看到这里不禁骂这个卡拉富笨死了,为了一个任性的公主竟舍弃柳儿这么好的女孩,她摇摇头又将内容继续翻看下去。
杜兰朵公主诉说着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乃是她的先人中有一位年轻公主被敌掳走,且受辱就义惨死,为了报仇,她要杀尽天下所有想娶她的男人,以逞心头之快。
随后,卡拉富在众目睽睽下答出了公主问的三道谜题,大伙哗然,为之惊喜。岂料杜兰朵除了惊骇外,进而恼羞成怒地恳求父亲不要让她下嫁这等刍荛之士。当然,皇帝自然不允。反倒是卡拉富说,若公主可在天明前查出他的名字,便甘心就死,杜兰朵公主自然不需受誓言的牵绊。结果皇帝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