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齐瑾瑜没想到是这样的,竟然在一处江南的青楼里。
他们的哥哥,齐家那个永不能见光的长子,已经胖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身边却有了一个稚嫩的孩子和一个还算上漂亮的女子,三人举止亲昵自然,那个女子不知正在说些什么,他微侧着头,不时托一托臂弯里的胖娃娃,这个时节,荼蘼花还未开尽,雨水中带来浓烈的香气,齐瑾瑜眼睛微微刺痛,那个角落自成一方天地,娇妻稚子,似乎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怪不得这些年派出去的人都一无所获,他将自己弄成如今这副样子,能被认出来才是怪事,只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眼神,无论多亲近的人,即使笑着,眼底总有一处是空寂的,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不过自从他和珞瑜lún流将他拖上床后,那处空寂也没有了,那里总是充满了冰冷,及到后来更是刻骨的怨恨。
“齐公子?”
良久之后,齐瑾瑜回身对上张敬了然的目光。
“齐公子,可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景致?”不管看上去怎么老持稳重,到底是个年青人,哪有不喜欢花红柳绿的,看来今天这地方是来对了。
齐瑾瑜拂拂衣襟,再抬头时,眼里汹涌的翻腾已经消失无踪,“那女子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张敬面上绽开会意的笑容,“齐公子好眼光,那便是名倾天下的珍宝阁锦娘。”
“原来是她。”齐瑾瑜抿抿chún角,那确实是见过的,大概两年前淮郡王的寿宴上,那就应该不是他的妻子了,元宝怎么看也有四五岁的样子,她那时还身在青楼。
齐瑾瑜的话到此打住,很多事情从来不需要他多说,早有那闻名弦知意的暗地里知会了云幕遮。
云幕遮自然是笑应着,眼神却沉了下来,旁人或许没看到,可是他却清楚得很,这个人方才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锦娘,那温雅表象下一闪即逝的凌厉是对着金胖子去的,还有那人身边匆匆离去的侍从,这一切似乎都有点不同寻常。
“让那死胖子没事快点滚回家,别影响我开门做生意。”云幕遮拉住小六,又低声吩咐了一句。
小六自然不敢原话转过去,但金十九知道有人点了锦娘的牌子,也不想多耽搁,加上现在雨势又渐大,他带着元宝很快就离开了。
元宝下午在锦娘那里点心用多了,晚饭便不肯好好吃,金十九煮了些消食的萝卜汤喂他喝了,关好门窗,房子年久失修,有处地方漏水了,他放了一个木盆接雨,夜里滴滴答答的声响很大。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金十九在床上躺了半天,还是睡不着,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方才在珍宝阁里就觉得有道目光灼得他遍体生疼,他披衣拖着肥胖的身子下床,蹲在墙角摩挲着,将一块地砖提起来,底下有个小罐子,放着他全部的家当,一共四百七十三两银子还有五贯铜钱,当年他从齐家逃走匆忙也没来得及带走什么值钱东西,仅有的那几件随身之物,这些年陆陆续续都换成了钱,他医术还行,做赤脚大夫,上山采药,都能赚些,总算是攒下一份家底,虽不丰厚,但总算可以让他心里踏实点,他倒出来来来回回数了两遍确定无误,才放进去小心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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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样官面应酬,齐瑾瑜即使心不在此,也能驾轻就熟地应付过去。
“齐公子难得来临安一趟,一定要好好看看这江南的大好景sè,我等如有招待不周,还请齐公子多多见谅,我先干为敬。”张敬首先起身开口。
“张大人客气。”齐瑾瑜颔首,举杯。
在场诸人大都模糊知道齐瑾瑜的身份,并不敢贸然上前敬酒,只是陪坐说笑,他也落得清静。
张敬这一顿下了大本钱,光珍宝阁的花魁就来了十之五六,姑娘娇媚,小倌秀致,窗外雨夜深重,房里j□j融融。
齐瑾瑜小口小口地饮着酒,目光透过打着的竹帘子,望进这迷蒙的雨中,有齐备去盯着,他不担心那人这次还能跑了,果然是没死的,他和珞瑜从来就不相信他会寻死,只是现在确认了,才真正放心下来,至于能不能顺利将人带回去就有待商榷了。不过他也不着急,这趟差事本就是个幌子,现在皇上病重,京城里那几个有实权的皇子斗得风生水起,互不相让,他接下这棘手的案子,未尝没有借此避开的意思。
礼亲王临安遇刺?谁不知道这临安太守张敬的小女儿便是裕亲王的庶妃,礼亲王和裕亲王向来不和,况且国库有一半的赋税出自江南,每年的税银又从临安出发,北经运河,抵达京城,所以这太守虽然只是个四品官,可是实打实地掌握着北宁的财源。
夺权的这紧要关头,出了这档子事,有眼睛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次礼亲王做的这么明显,难道是胜券在握?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李允杰因有京城同来之缘,被人让着坐在齐瑾瑜的左手位,此刻正盯着跳舞的锦娘看得一脸兴味,连他爹李达几次三番的使眼sè都没瞧见,直气得李达鼻子都歪了,谁不想攀上齐家这棵大树,这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可这臭小子在京城历练了这几年,没想到还是这么没眼力劲。
锦娘早已经得过云幕遮交待,一曲舞罢,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退下去,在座的诸位,她大多也是相识的,都是临安城里的官员士绅,一一敬过酒后,张敬开口让她坐在齐瑾瑜身边。
“公子似乎是第一次来珍宝阁。”锦娘笑着,倾身帮他斟了一杯酒。
“但我对姑娘却是耳闻已久。”齐瑾瑜也不推拒,一饮而尽。
张敬见两人聊得投机,心里暗自得意。
“方才见姑娘跳舞,似乎身上带伤?”尽管不太明显,还是细心之下,还是可以看出来的,起承转合之间,动作略有僵滞。
“让公子见笑,都是些旧伤了,yīn雨天偶尔会发作。”锦娘也不否认。
“应该找个好大夫给瞧瞧。”齐瑾瑜想了一下,才缓缓道。
“多谢公子关心,其实也不妨事的,况且珍宝阁里也有请大夫的。”
“可是方才那位胖大夫?”他方才见那人身后背着的似乎是个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