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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他是考到南方来了。”我已经开始后悔提起这个人。
“是的,我也听说了,但是南方那么大,根本就遇不上的吧。”
“那也不一定,可是你想遇见他么?”
“我当然想,我跟你说了,我很想他,我做梦梦见他。”
“还爱他?”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大胆说爱,在山坡上大声地反复地问着,“还爱他?还爱他么?”忡忡往前走去,不回答我,我快步跟随着她,继续问:“那么你记着他的脸么?”
“当然记得。”
那天我们又没有去上课。下雨,我们站在芭蕉树的叶子底下躲雨,这天的雨下了特别长的时间,有大滴的水珠从芭蕉树的树叶上滚落下来,冰凉地掉进头颈里面。我们都沉默着不说话,奇怪的气氛在两片大大的树叶底下肆意蔓延,我望着我们俩从凉鞋里伸出来的脚指头,都涂上五颜六色的指甲油,在这里,也只有我们才会在十二月温暖的天气里依然光脚穿着凉鞋,路上的泥巴都溅在光光的脚背上,我们就是这种肆意挥霍的人,恨不得一年四季都叫人望得见那些彩色的脚指头。我想跟忡忡搭搭话,这静悄悄的雨声叫人听了发慌,可是那些话突然之间都消失了,一些东西横亘在我与忡忡之间,拔都拔不走。在东面城市的宿舍里面,我们俩窝在一张床上背英语单词,突然从忡忡的字典里掉出一张纸片,纸片上用红色的圆珠笔画着小人,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忡忡惊慌失措地收起来,收进抽屉里的一个信封里面,我突然觉得,这就是我所不了解的事情呢。
“他摸过我。”忡忡突然说,“你还记得河堤么?”
“记得,我也去过那里。”
“夏天的傍晚,河堤上有很多人,但是很暗,我们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知道边上坐着的都是谁。刚开始我们在接吻,然后他的手就伸进我的衣服里来,我其实很害怕,因为当时觉得这已经是非常出轨的事情了,但正是因为出轨,所以又突然鼓足了勇气,于是我们继续接吻,他的手停滞在我的肚子上,突然发起抖来。边上坐着另外一对恋人,穿着校服,我的一只耳朵里是他喘气的声音,另一只耳朵里面是隔壁的人说着的情话。”忡忡喃喃自语起来,“我们吵架,他用胳膊掐住我的脖子,我那么小,根本动不了,就感到痛,也叫不出来,只能哭,但是他也哭,他掐住我的脖子跟我一起哭,也不知道是在哭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吵架,我们很荒唐。”
我没有说话,我从来没有听忡忡说起过这些,我一直以为忡忡和季然是连接吻都没有过的小恋人,我感到有些丧气,是因为被蒙了太久,她为什么从不曾告诉我这些。但是在忡忡的声音里我渐渐地又再次望见那个河堤的模样,那些在夏天里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头,还有黄昏,黄昏的时候石头才刚刚褪去温度,肮脏的河水散发着微熏的臭味,噪音极大的垃圾船在狭窄的河面上开过去。堤岸上都是周围几个学校的学生,成对儿地坐着,恋爱的背景竟然是垃圾船呜咽着前行。毕业的时候,我替忡忡和季然拍过一张照片,季然从后面搂住忡忡的
腰,背后就是煤渣跑道的操场,曝光过度,他们俩的脸一片亮白色,眼睛和嘴唇都笑得非常清晰。于是我隐约地看到小五的影子又再次出现在跑道上,他在跑步,小腿的肌肉抖动着,像头矫健的鹿,这次他没有消失,他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步,远远的一个人。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能够阻止忡忡往j先生的恋情里面滑,哪怕是对季然的想念和无疾而终的初恋,毕竟我们都已经过了十八岁了,没有人的恋情会永远地停留在十八岁,我们都是被硬推硬挤着向前的,而且必须得向前,所以我为什么要怀疑记忆留给我的遗忘。我不愿意记起我的恋爱,我没有过值得记忆的恋爱,但是我得说,有很多时候我强迫自己诚实,既然我曾经笔直地面对那些事情,那些人,既然我从来不曾逃避,那为什么我不能够再次想起来呢,为什么我依然这样害怕呢。
对,我也恋爱了,纵然我太想将这段时光抹杀。
有一天我痛经,上课上到一半就独自回到宿舍的时候,门被反锁住了。我下意识地面红耳赤起来,因为意识到隔着这薄薄的门板,小夕一定是在里面的,我甚至在门前踯躅了几秒钟,想到她蜜糖色的皮肤,那条从睡衣底下裸露出来的大腿,心脏猛跳起来了。可是小腹处血液温暖而猛烈的撞击又唤起我对床无尽的渴望,紧张和身体莫名的骚动叫我几乎就要痛得昏倒在门口,双脚再也不能够移动,既不敢敲门又不敢离去,只能背靠着门板坐在地上,可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小夕迅速跑过来开门,衣冠楚楚的丝毫不见轻薄的痕迹。而我第一眼就望见窗户底下坐着一个男生,南方人,因为与小夕一样有着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甚至有一枚酒窝。小夕撩了一下刘海儿,指着他说:“这是我的中学同学。”
“马肯。”小麦色男生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