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严防死守,拼尽全力守护着市舶司的成果,不惜与转运使司和诸多世家周旋对抗,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若非苏牧的皇城司一直在关照,苏府又加强了防备,说不得自己的小命都要栽进去。
可谁能想到,最不可能的两个人,与他出生入死的赵文裴与刘质,竟然瞒着他,偷偷放行私盐船,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赵文裴本就是他的至交,后來因为苏牧与赵鸾儿之间的恩怨,两人甚至割袍断义,而后才又和好如初。
但苏瑜心里也很清楚,交情这种东西,便如同易碎的瓷器,需要细心的呵护和保养,可一旦摔碎了,即便重新粘起來,也会留有裂痕,再难回到当初的样子。
若说赵文裴为了赵家,私自偷放这批船,苏瑜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现在赵家的处境也并非很好。
可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刘质竟然也搅和在里面了。
刘质是个贫寒士子,当初正是受了宋赵两家的雇佣,冒名顶替,诬陷苏牧的诗作其实是向他买的,而后被当场揭穿,他便走投无路了。
最后还是苏牧大量容人,原谅了他,非但如此,还帮他取得了取解试的资格,资助他参加科考。
若无苏牧,根本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刘质,再者,人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刘质怎么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竟然会再一次跟赵文裴联手,隐瞒他苏瑜。
苏瑜是个有大智慧大谋略的人,他内敛低调,藏器于身,默默地为苏牧提供着最强有力的后盾保障,许多事情其实都是他在背后暗中策划和执行。
在苏瑜看來,许多事情即便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自己虽然被临时委派,接下了市舶司的主要担子,可他只是个小小的职事,本阶官位很低,却要扛起这么大的差使,本來就难以服众了,如果内部的自己人还要背叛自己,那这场仗可就要输定了。
“很好。”
苏瑜冷冷地挤出两个字來,今夜是不可能再睡得了,心里如何都想不通,他便连夜赶到了赵府。
因为明日一早,他就要指挥弟兄们执行那件事,所以对于杭州这几艘船,他必须要提前做出决策。
赵文裴被叫了起來,刚來到客厅,便见得一脸怒容的苏瑜。
苏瑜冷冷地盯着赵文裴,一言不发,后者一时半会儿也是摸不着头脑。
“亮之,夜色已深,如此急着过來,所为何事。莫不是渡口那边出了状况。”
赵文裴不明所以地问着,未免走漏消息,干脆挥手遣散了伺候的人,自己动手给苏瑜煮茶。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苏瑜直截了当地质问起來,如果在自己人面前也需要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这样的人生也太累了些。
赵文裴微微一愕,但很快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來,他苦笑一声道:“原來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瑜冷笑一声道。
赵文裴将双手放在小暖炉边上烤了烤,而后才语重心长地朝苏瑜解释道。
“因为我辈乃圣人门生,受教知礼,恭睦弟兄乃是人之根本,如果连家族宗亲都不帮,会被士林所唾弃,今后便再难入清流了”
赵文裴也沒有任何的隐瞒,但他的坦诚却让苏瑜更加的心痛。
在他看來,无论赵文裴还是刘质,虽然都有着官场上的野心,但绝对是能够坚守原则的两个人,他们何时变得如此势利,为了不被士林文人唾弃,为了今后能够再进入文官清流,不惜以权谋私,为宗亲弟兄疏通关节,做这等假公济私的勾当。
“清流,呵,朝堂上那些个清流还少么,可他们都做过些什么。一个无所作为的清流,跟一个脚踏实地,为百姓谋求福祉的浊流,孰强孰弱,孰轻孰重,难道我们都看不清么。”
苏瑜一路上就满肚子火,见得赵文裴竟然跟他讲大道理,更是气恼起來。
古时所谓家国天下,家族的概念是深入人心的,因为彼时人口并不多,需要团结兄弟的力量,需要整个家族抱成团,甚至许多隔了不知好几代的同姓同宗,都要重视这种家族的联系,否则家族很快就会衰落,而自己也会失去最大的依仗。
所以才有了轻易不分家,无论谁对谁错,强行提出分家的那一脉,都要背负巨大的社会非议,被人瞧不起,人品记录上永远留下污点。
赵文裴用这样的理由,显然是非常具有说服力的,但对于苏瑜而言,家族并不是违背原则的理由,更不是用來以权谋私的借口,因为那些世家豪族,就是这么起來的。
“兄弟固然重要,但如果家族宗亲为了利益,让你变成贪赃枉法的狗官,这等样的兄弟,还算是兄弟么,这等样的兄弟,要之何用。”
赵文裴也沒想到平日里谦谦儒雅的苏瑜,竟然会大发雷霆,甚至丧失了冷静,公然批判圣人的言论和礼教,当即就被苏瑜给惊住了。
见得赵文裴沉默,苏瑜便觉着对方理亏,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说话的反而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