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再度放明之后,咸阳以北泾水上游的仲山脚下树丛中,原本抬着担架的一行人等已经丢掉了负累,还多出几匹半路劫夺来的骡马;并换了一副行头和面貌,更抹干净脸上身上涂抹的血污和油膏,只是难免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异味。
“眼下就只有这些物件,倒叫相公委屈了。。”
领头将校亲手端着水囊和干饼送到其中一名一丝不苟的端坐树荫下,灰头土脸须发都被汗水和土垢结成块的老者身边低声道:
“相比丧师覆亡的,老夫这点儿折辱又算得了什么了,只可惜了那些河东将士了。。”
然而死里逃生的崔安潜,却是只是浅浅喝了几口就摇头道。
“老夫身为主帅讨贼不力,亦本该与之偕亡的;只是念及河东的表里山河,百万军民的存立与安危所系,万万不能因此沦于非分之辈,才不得不勉励厚颜苟活下来的。。”
“相公此番脱难,定当能够洪福齐天,不待多时就率师再来讨还这一世的额利。。”
这名将校依旧是恭维道:
“那便是承你美言了,”
崔安潜也是强颜略作振奋的叹然道:然后毫不犹豫的啃咬起硬梆梆的干饼来。然而他在心中却是明白和知晓得很,自个儿未必能够再看到卷土从来的这一天了。
一方面是这次的损伤过甚,几乎把当初代北行营和河东三镇,集聚下来用来镇压和讨伐沙陀澄藩部的力量和库藏给损失殆尽,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规复过来。
另一方面,他也已经将近五十七岁而难掩老态了;常年戎马生涯的奔走征战,也在他身体上积累下无法磨灭的疲病伤痛,所谓的“杀生菩萨”“血手相公”也难道生老病死的岁月之厄。
尤其是经历了这次关内讨贼先胜后败,匡扶朝廷的梦想和志向,几乎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惨痛溃灭之后,他也感觉到自己越发迟钝的精力不济,以及身体里气血活力已然时日无多了。
是以,他如今能够逃回河东去的唯一指望,就是在自己剩余最后一点岁月当中,稳住如今已然空虚和贫弱不堪的河东道局面,好将这一片犹自忠于朝廷的王化之地,交给自己认可的人等接手。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些从征关内的四大藩落军马;如果能够在与贼军的对战当中损耗和死伤亦是惨重,对于日后河东道局面的稳定和平衡,反倒越发是一件好事了。
而最坏的结果,就是官军损伤惨重而藩军却是尤有余力,那一旦被这些桀骜难驯,畏威不怀德的塞外边傍、藩部所在给窥破了虚实之后,哪怕不就是当年代北云中沙陀之乱的故事重演了。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变相牺牲了尚称恭顺的契必璋及其回鹘军,又对于主动前来联系的城外沙陀部以为重诺利诱以为策应,只为了创造出河东军得以脱困和突围的契机。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那些太平贼和黄逆本部的决意,更未尝想到敌方还有新的生力军加入到战斗中来,而不惜代价死伤累累的阻挡住了通往中渭桥的最后一段距离;反而将牵制和接应的沙陀兵给压制、分隔和围了进来。。
“接下来,我们就走延州路,出绥远再折转入石州多的定胡塞;哪怕多绕地远一些,也要尽量避开河中镇的治下。。”
感受着满是渣滓的干饼在腹中慢慢泡水胀大的饱腹感,自觉又恢复了几分气力和精神的崔安潜再度开口道。
“至少从丹州到晋州的汾川道是不能再走了;虽然当地的守臣乃是心向朝廷的,却难保王重荣此獠问询忽起歹心。。至少走山外、代北一线,关内(兵败)的消息尚不及传至,有利于我等收拢、征调当地的守军,掌握住后续局面。。”
说到这里,崔安潜再度满怀意味和感伤的,对着这名将校起身拜道:
“如今老夫的这一路归途安危,还有河东百万军民的存亡旦夕,都要拜托诸位了。。。”
“怎当相公如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