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则愣在那,半晌才用颇为严肃迟疑的语气问:“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对了……我好像是死了……那么这是,鬼界了?”
那一瞬间,田战的心脏,仿佛被豁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呼啸这灌满冷风。
那两个鬼魂忘记了。
忘记了怎么从天河上以倔强毅力挣脱轮回,又怎么在酆都城里蹉跎绝望,堕落成魔鬼。
他们只记得生前的内容。忘记了酆都内度过的时光。
换句话说,黄泉一趟,彼岸世界的一切,都在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直到这时候,田战才终于了某种悲伤的可能。
也许,她的师兄们不是死了。
他们只是把她忘记了。
离开黄泉之后,他们忘记了黄泉的弊端,还有一个小师妹奉命守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一直,等了九千年。
田战静默了许久,忽然安静地笑了。
“太好了,他们可能还活着……”
作为一个学霸,田战在攻克一个难题的时候当然没有这么容易放弃。
她又试图把一些信息刻在石头上,写在布片上,编织黄泉自生的那种水草上,强塞进鬼魂的肚子里,再把鬼魂丢出去。
可这些尝试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没有任何酆都里的信息,能够被带出黄泉。
那些字符,那些图画,全都在经过黄泉之后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滔滔浑浊的河水,仿佛一个渡不过的天堑横亘在田战的面前。
如果五代昆仑掌门人的以命相托,田战知道自己立刻就会生死也不顾的渡过河去。
可是如果没有遇到五代掌门,田战恐怕在完成刑罚,被十八层炼狱甩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吸进了轮回之中。根本到不了忘川水边。
田战漆黑地面与浑浊河水的交界处,淡黄的河水打湿了她的寿衣下摆。
摩挲着脸上的面具,她知道这是一件神器级的法宝,或许有相当大的可能豁免黄泉这种洗刷之力。
但是,田战不敢赌……
万一的代价,不仅仅是天道的秘密永远埋葬,世间的后来者抹黑前行。
甚者也无关五代守墓人的一条命。
比起别人的门派,当然还是自己回到门派重要得多。
九千岁的田战,成熟,稳重,克制,以及不可避免的一点残酷。
胸中万千城府,心中瀚海无波。
为这个秘密,死了五代昆仑整整一代人。
连同同个时代所有野心勃勃,对天道心怀觊觎的所有天才和勤奋者。
甚至那个年代,因为顶层精英被一锅乱炖削平了山间,关于权力和新规则的争斗更可能枉死了百倍于此的平民。
甚至更以前,天羽云丛可能为了同个秘密屠戮了四代昆仑满门。
再以前,可能有谁为它掘断了天藤,打碎了地府,弑杀了神……
这是,这世界中修真者数万年来汲汲以求的终极目标,终于在眼前露出了一线曙光。
所以,田战不敢赌。
天枰的两边,筹码判若天渊。以至于不管庄家怎么提高赔率,也诱惑不了赌徒。
跨过黄泉的一万年之后,昆仑小师妹田战本有机会离开黄泉,但是她头也不回的转身,重入炼狱。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后来的很多年里,田战为了掩饰自己的走马灯中,有关这一段重临酆都却放弃离开的经历。
一次又一次的再来,并且在另外一些从酆都一端进入炼狱的鬼魂,刑期将满时出手相助,把它们从轮回的火山里拉回来。
这就是地狱里关于时间的谎言。
走马灯不可控制,不可消除,无从防范。但它独特的是并不是连续的,它需要人为的去理解事件发生的先后,整理出一个人过往的时间。
所以没人知道,田战曾经可以离开,并且一直可以离开。
也就没人知道,她留在此间,心底守着一个秘密。
而田战也再没有去过忘川河边。
她怕,经历的蹉跎杀戮和绝望越多,再次站在那里,自己不会再有第一次那么坚定了。
她就这样在十八层炼狱里熬着,等着。
五代昆仑掌门人没想到从酆都一侧进来的灵魂,会面对黄泉的洗刷。
因为以往从酆都一侧进到炼狱的鬼魂,大多是轮回中挣出命来的死者,没趟过黄泉。
可是如果要离开,却只有黄泉一条路。
“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这是先代黑无常的告诫,大约也是世界的底层法则。
无常鬼面的神格,能豁免轮回的吸引,都没能豁免田战离开十八层炼狱的时候,只能从酆都一端。
所以田战只能等。
等一个从空间盗洞一边进来的生人,有能力戴着这张面具和秘密,从葬山大阵中离开。
又或者,六代昆仑终于继承了墓葬,开启了葬山大阵。
十八层炼狱里没有白云扮成的苍驹,没有流水也就感觉不到时光。
田战一日日觉得自己离疯狂越来越近,跟其他的鬼神、酆都里的疯魂像得越多。
但是她又日复一日的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挺一挺。
天道秘辛这种事,过手的人越少越好。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直接交给,可以把秘密带出去的人。而不是,筋疲力尽的交给继任者,让另外的什么人接着等。
终于,这一天地狱的鬼魂们奔走相告,五代墓葬那边一次性进来好几百个活人!
葬山大阵,打开了!
恍惚中,田战隔着寿衣揉了揉瘦弱的肩膀。
听见一个浑身宝光闪闪的年轻修士说:“杨夕,也许我们可以往好了想想,比如这秘境的背后,是一位意志坚定的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