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仰起头看了看棚顶:
“谭文靖, 我不是今天才有这个感觉。在我还很小的时候, 我就一直觉得自己明天、或者明年就会死。小时候不明白, 其实我一直都在怕死。”
谭文靖有点迟疑:“怕死的人不都应该胆子小么, 我可没看你少欢蹦乱跳的。”
杨夕道:“那大概是他们没觉得自己真的会死。而我, 我会觉得死亡随时会到来, 无比突然, 无力反抗,所以我会希望趁活着,多干点什么……比较不亏。”
“比较不亏”让谭文靖果断的听懂了。
这不就是, 南宫老师总说他做了好事儿立刻就要回报的心态么?因为从小儿在家里,他做了好事儿最终总是会被亲爹忘到脑后,做砸了的事儿却会被一提再提, 最终脑门儿上印一个戳——坏孩子, 没出息。
所以他学会了做了任何事,一定要立刻求回报, 哪怕目光短浅, 哪怕长期投资回报更佳。但至少会有。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就被忘记了……
谭文靖张了张嘴, 大脑里翻滚着混沌的波涛, 他意识到自己大概进入了杨夕的内心世界:“你……”
杨夕说:“所以, 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这种安排后半生的事情,我是真的没想过。”
谭文靖立刻从杨夕的内心世界跳出来,拍着桌子吼:
“你特么现在给我想!我都不嫌你老不嫌你快死了!”
杨夕盯着谭文靖看了半晌, 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儿大约都是跟牛说的。但既然这位道友说是喜欢自己, 自己应该报以尊重和真诚:
“能打,这样可以没事切磋一下,比较有共同语言。也不是说要太能打,只要不是每次切磋都被我按在地上就好,不然时间长了我也会嫌弃他的。
“然后,脾气好一点吧,因为我的脾气好像不太好,有时候还有点气人。脾气不好的时间长了恐怕要被我气死。
“哦,如果能长得好看一点当然也挺好的,不过不强求,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谭文靖。
杨夕迟疑地:“怎么了?”
谭文靖:“杨夕,你真把我忘了么?”
杨夕顿了顿:“这个……我骗你做什么?”
谭文靖忽然站起身来,摔门而出。
谭氏门外那一种家臣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就往外走。谭文靖头顶上七窍生烟,杨夕明明都已经把他给忘了,那找夫婿的条件想出来居然还能跟他是完全相反的!
这以前是得有多烦他?
刚好出门的时候,看见仙灵宫一群骚包马尾辫出来吃饭。
方少谦挑了挑眉:“哟?你这撅出来挺快嘛。”
谭文靖吼了一声:“滚!”
带着人色厉内荏地走了。
仙灵宫弟子们互相看看:“这人可真没礼貌。大师兄,不削他?”哪像仙灵宫门下,骂人都是笑眯眯的。那可是君子之风!
方大少看着谭文靖颇有丢盔弃甲之相的背影:“败军之将,没屁的本事。”
“那有本事的该怎么着?”有弟子好事地问道。
“借着杨夕把自己忘了干净,说以前就是私订过终身的。不信睡过了试试,保证熟悉。”方少谦一语惊呆了全部的师弟,摆摆手,“走了,吃饭!”
师弟们回过神来哗啦啦追了上去,“师兄,那你现在怎不这么干啊?不是说她记性不太好吗?刚好忘了睡过?也是有可能的呀!”
仙灵宫伪君子们接受起方少谦的三观来,毫无任何压力。所以说,大小伪君子们只有段数上的差异,没有底线上的区别。
走在前面的方少谦却并不得意:“我跟他,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方少谦摇头不语。
他总有一种感觉,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杨夕好像有点……看不上他。
事后证明,谭文靖果如方大少所言,没屁的本事。
他带着人直接回了幽州谭家老宅,号称要增加人口开枝散叶,当晚就张罗娶了十八房小妾。统一的不是只看脸,就是只看钱,或者只看钱和脸,特别地肤浅!
钱和脸这两样,谭文靖都勉强有点。
独独内涵是不可能的,实力也是不可能的,脾气秉性也是没有的。谭文靖觉得气儿顺多了……
他老师南宫狗蛋听说的时候,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怄道:“个没长性的东西!钱和女人都不能让他多上点心!难道只能指望赌了吗?”
杨夕听说这个消息,是一个迷迷糊糊的早上。
景中秀的声音从纸鹤里响起来,把这事儿当个笑话讲给他,附带从前谭文靖跟杨夕的交集。
其实杨夕是有点猜到的。
她如今很多过去的记忆,都是依靠心魔想起来的。而她对谭文靖没印象,就是这人根本未入了她的心魔。加上谭文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想来以前的相处大约不太愉快。
杨夕估摸着,自己应该是揍过他……
听完了纸鹤里景中秀的笑声,也跟着笑起来。小纸鹤飘飘悠悠地从空中落下来,落在杨夕腿上。
杨夕想伸手去抓那只小鹤。
却发现自己的左手抬不起来了。
不只是左手,整个左半边身子没有任何知觉。杨夕愣了片刻,明白自己这是得了偏瘫之症了。
人老了,病就会多。
也不是……多么稀奇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