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闻言后便点点头:“关于这一点,我也是从于太保。敬豫确是清雅恬淡,于世无涉,标榜雅致确是高耸,但身在此世,谁又能长久的绝远于众,终究还要二三相知,互慕共赏,才好相得益彰。”
听到王羲之这么说,王导不免更有诧异。在他原本记忆中,他这个从子与次子相比,似乎也没有好了几分,没想到今天竟能说出这么富有人情味的话来,实在让他刮目相看。
“逸少此言,已经略得大意。看来这几日在沈园与驸马共聚相契,也是所获匪浅啊。”
王导微笑着说道,心内却更加好奇起来,那个沈园或者说那个驸马有什么神异之处,不只让人趋行求进,而且还能让人性情都有改变,实在是太神奇。
“逸少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可见胸襟格局都是养成。至于那些囿于偏见、不应往来之类的闲语,大可不必理会。人若长囿于门户之见,所览终是偏颇,不过守户豚犬之才。”
王导对于自家子弟能够广泛交际,一直都是支持的态度,他家门第已是如此,子弟如果不是过于不堪,即便不能进望更多,守住当下的富贵传承也是绰绰有余。
世家维系之道本就是与人为善,虽然沈氏南人门户,但是父子俱有才干,崛起已是势不可遏。彼此都在这江东一隅立家,想要长久疏远绝途本就不现实,终究要有所接触。子弟们之间能够保持一个融洽关系不断往来,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即便不虑当下,后代总有兴衰,保持这一份交情,或许未来就能拉扯一把。
当然并不是说王导就完全没有了门户之见,对于沈氏的崛起他心内也确实有忧虑,并且一直在想办法稍作遏止。但这已经是另一个层面的交手,如果因此而令两家子弟都相识彼此为仇寇,则又大可不必。
王羲之听到太保并不反对自己往来沈园,心里也有几分高兴,如果太保不愿意让他去,他心内纵有不满,也不好再毫无顾忌的往来穿梭。
“人如果不能亲近相昵,只凭道途听来,所知终是太浅。对于驸马此人,往年我确是心存薄视,总觉得荒土难养英迈,时人誉之过甚。但几日亲近下来,也确是有所改观。驸马此人确是拙于雅趣,但却长于机敏应变,兼之气量不乏宏大,由此已能胜过旁人许多。有此一端可取,虽然不能为良师,但却可以为良友。”
王羲之又讲起这几天接触之后,他对于沈哲子的看法:“譬如笔法一道,伯英章草已是此道至极,人穷一生莫有能出其右者。但若能博览各家,融会于中,书成一脉,未必就逊于前法。驸马此人,雅好善从,闻贤而追,这一点与我意趣倒是暗合。”
王导闻言后便是哈哈一笑,他对沈哲子这个人自然也有自己的认识,倒是没有必要在晚辈面前讲起。王羲之这个年轻人确是家中难得真正有雅趣风骨的子弟,但庶务非其所长,也没必要一定要限于一用,由其发展,来日成就未必就短于别者。
“逸少性有长长,今日一谈,确是让我大慰。”
眼见王羲之脸上隐有倦色,王导便也不再拉着他作长谈,又说道:“江思玄之事,确是我家有亏。若不能解决好,来日黄泉有见,我要愧对其父。逸少若是有暇,不妨将思玄再请来府上,我要与他谈一谈。”
王羲之闻言后便笑语道:“太保倒也不必再因此事劳心,刚才见面,我已经指点他往沈园一行。王蓝田痴愚之辈都能得驸马善助,江思玄若是前往,必定也会此行不虚。”
王导听到这话,当即便有些哑然,他愿意自家子弟扩大交际面不假,但并不意味着就乐意眼见时人往沈园蜂涌啊!
沉吟少顷之后,王导才干笑道:“我家园墅未必不美,我倒是乐见子弟拥众暇游竟日,各得所乐。”
王羲之听到这话后,心内却有不同看法。他乐意往沈园去,并不意味着就乐意将人都往自家请来。况且就算是沈园中那也是贤愚并存,他只乐于同寥寥几人交往,至于那些痴愚之辈,实在懒于关顾,更不要说在自家接待了。
不过今天跟太保谈话气氛很好,王羲之也就不再多说破坏这气氛,敷衍一声便告辞离去。
目送王羲之离开之后,王导又在席中默坐片刻,而后才开口道:“将雷氏传来!”
他要维持住台中乃至于整个江东的局面,已是非常心累,家事寻常也懒于过问。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乐见家事一团乱麻,府外又是丑闻频出。尤其更有深忧的一点,那沈家子颇有螺壳之中暗塑乾坤之能,有时候闹出来的阵仗让他都头疼不已。
家大业大,人多口杂本就是一桩难处。王导更不愿见家人少于约束,遗人确凿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