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十月,河洛之间天气已经渐有酷寒,山岭之间草木凋零,道途中数百骑士向北奔行,脸上各有风霜之色。
目下河洛之间乡境整肃,尤其是搜索剿定乡贼私曲并盗匪武装,数年下来已经卓有成效,这种规模数百人马堂而皇之奔行道上,必然是有着王师背景的部伍调度。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一路人马正是从襄阳而来的梁州刺史桓宣并其亲卫部众。
这一次攻略关中,桓宣的汉沔jūn_duì 同样在入征之列,调令在七月中便已经下达,过往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襄阳战卒们已经有近万之数次第开拔暂驻南阳。如今临战在即,桓宣又收到大将军府召令,命他入洛陈奏并听授机宜。
收到军令后,桓宣自然不敢怠慢,当即便率领几名重要将领自南阳宛城奔行入洛。
“使君,伊阙已经在望,不妨暂作休憩,保养马力?”
队行至一处背风的山岗,随从拨马询问道。
桓宣看看天色尚早,又默算路程觉得入夜前应该足够赶到伊阙,便点头默许。于是一行人便从近处寻一开阔地下马,军士支灶、捡拾干柴以作烹煮。桓宣则与几名部将并坐一处,稍作商谈。
桓宣早年曾为元帝百六掾之一,后来受遣北上活动于豫南招抚乡境之中流民帅,并且曾经参与祖逖北伐。祖逖身死后,祖约不能容人,桓宣不得不引部退居庐江,待到苏峻、祖约作乱,其人便又受陶侃所统,动乱平定后率部西进驻守汉沔之间。
真正令得桓宣其人名动江左的事迹就是早年在陶侃部下时,率部攻取襄阳并一直留任至今。如今桓宣早已年过六十,可以称得上是戎马半生,乃是如今屈指可数的边中宿将。
多年戎劳,桓宣早已不复年轻时的雅静谦和气度,此时中途休息,也如诸将一般席地箕坐,军豪气息十足。
“眼下征战在即,各方正宜修整军备,执命待进,也不知那位沈大将军究竟有何机密要务,必须要召令牵引奔行千里来听训命……”
坐在霜结冷硬的地面上,其中一名将领并搓冻僵的两手,言中隐有抱怨。
“人多称颂行台大将军颇具治世之能,区区数年便将河洛整顿如新,可是我等一路行来,所见也多寒荒,甚至还比不上襄樊之间谷货倍出,生民安乐。”
旁边也有人开口道,神态间对于那位沈大将军为南北世道称颂的贤声颇有不以为然。
桓宣戎事经年,城府早已养成,听到这些抱怨声,也并不急于表态。
襄阳原本受荆州管制,与淮南、豫州本来就少有勾连。如果说有什么联系,那就是早年与淮南都督府多有物货资械的交易往来。
可是随着行台创建,襄阳便转受洛阳行台管辖。原本的生意伙伴成为直接的顶头上司,而且沈大将军素来强势,以往那种融洽便渐渐不再,尤其最重要的是军械的买卖这一项开始受到极大的管制。
原本各豪宗都可自由买卖械用以武装自家私曲,可是现在有了行台看管,军械的输送也转为行台向刺史府直接配给,这就直接制约了这些乡曲武装的发展。而他们早年在都督府买卖记录也都多有暴露各自私荫家底,难免忧虑会被行台深作追查。
这种心理落实在言行上,就是对行台各种号令方方面面的抵触。像是这几人所抱怨临战内招大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至于所谓河洛不及襄樊,虽然桓宣也颇自得他在襄樊之间的治理,但也必须要承认河洛面貌远非襄樊可比。他们眼下尚在河洛外围,但是自南阳而上已经多见屯所分布,耕织据点不乏,尤其是乡境间秩序井然,绝无强梁盗匪横行道途,这一点是襄樊之间远远比不上的。
桓宣治理襄阳虽然年久,威望甚足,但襄阳之形势复杂也的确是令人头疼不已。这一点从他今次率领的几名将领各自出身就能看得出来,既有襄樊本地豪强,又有雍秦流人首领,还有傒蛮渠帅酋长。
这些人虽然一并统摄于桓宣麾下,但是他们各自也都自拥部曲,桓宣对他们也只能羁縻号召而不能如臂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