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厚国明显比陈晋更加了解自己的徒弟,笑道:“你这次能亲手抓了吴青山,心里应该挺高兴的吧?”
“不是的。”费喆应道:“这次东江市的事情,不会立案,只是内部调查。所以严格来说,吴青山都属于配合调查。只不过我们的手段稍微激烈一点。”
“只有等到吴青山被判刑的那一天,这事情才算完。”
邱擎这时插嘴道:“老费,为什么不直接到市里呢?我也好帮帮你的忙。”
费喆没有立刻应话,而是瞥了一眼陈晋,才张口说道:“这次是二级机密。”
邱擎的表情有些尴尬起来,暗道这费喆,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近人情呐!
到了东江市,估计除了李厚国开口,哪怕是翟德海,都未必请得动他。
而李厚国自己,也是拿这个徒弟没什么好办法。
确实,当初正是因为看中了费喆身上的刚正不阿和不近人情,才把上调上京城的机会给了他。
说白了,他当初的出发点,无非是希望这个国度的顶层机构,能够多一些像费喆这样的人。
但他同时也知道费喆的缺点在哪。所以在费喆到了上京城之后,他还卖着老脸,拜托过某些人物稍微关照关照。
只不过现在看来,关照确实是关照到了。费喆都已经能带领单独的小组下地方办事了。
可是毛病反而越来越重了嘛?
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几人相互敬了几杯后,陈晋扶了扶眼镜,对费喆问道:“费主任,我是不是也在你们的目标名单上?”
“”
“”
李厚国和邱擎立刻侧耳听着。
今天下午陈晋找到李厚国的时候,他还有些意外。
可是听陈晋把这几十个小时里的事情说完之后,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瞬息之间,东江市原本的暗流涌动,就被费喆这枚定海神针给阵住了。
蛮狠不讲理呐!
但同时,他也立刻就像到了,以费喆的脾性,说不定就会给你整锅端咯!
其实派他来并不是一个好选择,然而能派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
毕竟除了费喆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人,其他人可都是有很多好朋友的。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终己尾,也不例外。
尤其是
刚刚就在费喆进门之前,李厚国还接到了来自老朋友的电话。
虽然电话里聊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但是他打来了电话,就足够传达自己的意思了。
那就是要自己帮着,拉一拉费喆的缰绳,不要把事情搞得太糟糕,以至于不好收拾。
非要打破砂锅,那就谁都喝不上热汤了!
毕竟这种事情,还得上下一心,同心同德才能做好的。
一句“只查不动”的力度,似乎不够了
所以,李厚国就顺理成章的答应了陈晋的请求。
听陈晋这么一问,费喆冷笑一声道:“没错。除了吴青山,就是你了。”
“所以,你竟然还敢自己跑到我的面前来,会不会太托大了点?”
“说实在的,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陈晋耸耸肩:“费主任,没必要这样揪着我一个小角色不放吧?”
“我觉得,你还是把你的大鱼看好比较妥当。”
“别一个不留神,连大鱼都给溜了。”
费喆应道:“你放心吧,有金胤提供的证据和口供,吴青山就是有一百条命也是不够杀的了”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活泼又聪明”
“”
突兀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让所有人都有些懵逼。
费喆的这个手机铃声,未免太幼稚了一点。
“额”费喆尴尬道:“儿子设的铃声。”
他说着就摸出手机,却是一愣!
因为来电的人,是他的顶头上司!
“喂,部长”
“”
“”
另外几人只见他表情连续变化,最终落入了震惊和无奈不解,陷入沉默。
见状,陈晋非常识趣的捅了捅身边的邱擎,朝李厚国点点头,缓缓起身离开了。
而费喆却是对这一切恍若未见,自始自终都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小费是老温打来的吧?”李厚国叹息问道。
费喆茫然的点点头,这才渐渐过神来,哽咽道:“师傅,这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让我停止调查?不是他们派我来的吗?”
“为什么让我见好就收?不是应该绳之以法吗?”
“为什么让我好自为之?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吗?”
他一脸三个为什么,似乎就问尽了自己多年来的不解和疑问,接着便泪流满面了!
李厚国伸手,点了点他面前的酒杯问道:“刚才陈晋敬你,你又为什么不喝?你的酒量明明很好。”
费喆愣住了,激动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能举杯,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可你又知不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来都只是理想化的事情呢?”李厚国依然在叹息着,言语中满是失望:“我还以为,把你送到上京城去,你在那个大染缸里,就能学会道不同亦相为谋的道理呢。”
他接着兀自摇头道:“是我害了你啊!”
“道不同亦相为谋?”
费喆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明明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这个政法大学的博士生觉得无比的头疼。
他对李厚国问道:“师傅,你再教教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为什么到处都是妥协与退让,到处都是平衡和权谋,为什么就不能有一片郎朗晴空呢?”
他说着,自顾拿着酒瓶,直接把一整瓶酒都干了下去,不断的咳嗽起来。
就像李厚国说的一样,他的酒量其实非常好。
只不过他的酒量并不是练出来的,而是天生的。
也因为这么一个原因,他只要踏出自己的家门半步,便滴酒不沾了。
李厚国却摇摇头,有些心酸,又有些不忍,犹豫再三,只好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自己都懂。”
“所以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这个牛角尖,你自己钻不出来,谁都帮不了你。”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让你把吴青山移交给省里,然后立刻上京城吧?”李厚国问道。
费喆咬牙点了点头,有些不甘心道:“师傅,当初是你教我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没忘,但是始终呢?”
“始终都是这些利弊权衡,哪有始终?”
李厚国也端起酒杯喝了个干净,应道:“去好好看看西游记吧,看十遍八遍的。要是不够的话,就看八十遍,一百遍!”
“初心是取经,始终是得道。只不过这九九八十一难,你还没看透哇!”
费喆沉着脸,拿起餐巾纸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准备起身离开。
但转身的时候,却被李厚国一把就拉住了!
他还是对费喆太了解了
“先坐下!别做傻事!”
费喆倔强的不肯坐下,却被李厚国硬生生的拉住。
“陈晋没问题。”李厚国开口道。
费喆这才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师傅。
西游记的各种解读他不是没有看过,那些过坐骑宠物的下场,他不是不理解,他只是不屑于去理解。
李厚国接着开口道:“那你说,你不放手,以你的身份,这事情就要直接捅破天了。”
“你觉得会是个什么结果?”
费喆冷冷道:“罪有应得人都能绳之以法!”
“哪怕我的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但一个换一窝,我也不亏了。”
“迂腐!”李厚国怒骂道:“那么那些人吃进嘴里的利益呢?你怎么办?”
“你有办法让它们从哪里来,就哪里去吗?”
费喆道:“见不得光的利益,当然都是上交给了!”
“我跟你明说了吧。”李厚国也有些不悦了。
他万万没想到,原本只是执拗的费喆,在上京城呆了多年以后,竟然还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染缸若是染不黑他,第二个结果就只能是让他更加洁净了!
“我跟你明说了吧”他再次说道:“吴青山手里,有一百个亿!”
“陈晋已经承诺过了,会把这一百个亿,还它应该在的地方。”
“所以东江市还需要陈晋!”
“可你呢?纠缠下去,扯出一串事情来,这些钱除了变成你功劳簿上短短的一笔,还能变成什么?”
费喆傻住了!
他吃惊道:“陈晋他肯吐出来?”
“我跟你说过了,陈晋没问题。”李厚国道:“你一定以为,他在东江市做得这么大,一定全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吧?”
“恰恰相反,他做的事情,可比你伟大多了!”
“你闹下去,不但查不出陈晋的问题,反而还会给他做事带来难度。”
“那样,你才真是愧对了所有人呢!”
李厚国越说越恼,恨不得抽费喆一下!
而费喆在听完了他的这番话之后,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总算再次坐下,不解道:“师傅,这到底是怎么事啊?”
晚上七点。
吴德民一直在大马路上走着。
当他脱离了原本居住的地方一定距离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除了他现在又饿又累之外,暂时已经没什么风险了,只需要小心翼翼的避开马路上的摄像头就行了。
所以他专挑小弄堂走,一直在焦虑的等待着。
下午的时候,他已经联系上陈晋派来的人了。只不过对方说,还在安排着一些事情,所以不能立刻来接应他。
他就这么一直默默的走到了将近八点钟,眼看着抢来的手机还剩下最后一点点的电量时,只好再次拨通了陈晋给他的号码。
“喂,你怎么还不来?”吴德民焦急道。
大马在对面应道:“你以为要把一个人弄出上京城就那么简单呐?”
“我还不是逃犯。”吴德民应道。他自己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以前,他是站在追捕者那一边的。
“把你的方位告诉我。”大马没好气道。
吴德民连忙报告了自己的位置。
挂断了电话之后,吴德民才真的陷入了恐慌当中
在这样的状态下,还能联系上什么人,都算是一份安全感了。
就在他被自己的惊疑折磨得受不了之后,只听见藏身的弄堂外响起了“滴,滴滴”三声车喇叭后,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只见一辆破到不能再破的二手面包车停在了自己外面,副驾驶的窗户上,还贴着一张“皮卡丘”的贴纸
走到车窗边之后,他认出了来人是陈晋的死党马岱,这才松了口气,上了车。
“吃吧,知道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马岱递过来一个塑料袋,是一袋肯德基。
吴德民眼睛都放光了!
他从来都想不到,以前自己嗤之以鼻的垃圾食品,竟然可以好吃到这个程度?
大马这时叮嘱道:“趴后面去。你现在虽然不是逃犯,不能大张旗鼓的追捕。但也要小心一点,火车飞机是肯定坐不了的,咱们就这么一路开东江去。”
闻言,吴德民点点头,爬到了面包车的后面
这应该是一辆原本用来拉货的面包车,在二手市场里,也就万八千的价格。
也不知道以前是拉的什么货,始终冒着一股淡淡的馊味。但吴德民却甘之如饴,用心的对付着两个劲脆鸡腿堡。
这时大马给陈晋打了个电话,说道:“接到了,放心吧。”
“人怎么样了?”陈晋问道。
大马朝后面看了一眼,差点没笑出声来:“老陈,你看过三毛流浪记吗?除了毛多点,其他都一模一样。”
陈晋:“”
他苦笑着叮嘱道:“路上小心,他很重要!”
“得嘞!放心吧。”大马应声,挂断了电话。
这头的陈晋也刚放下电话,接起了平时用的手机。
“老李,搞定了?”他问道。
李厚国平淡道:“你再上来一下。”
陈晋点点头,钻出车子。
见李厚国放下手机,费喆有些诧异道:“师傅,你怎么知道他没走?”
李厚国看了看自己的徒弟,哭笑不得。
“还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呐!”他如是想着,同时应道:“他跟你道不同,但他想跟你相为谋,所以不会走。”
闻言,费喆再次愣了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