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吏死的时候,她在张家馄饨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只是一个她憎恶了半辈子的父亲,可毕竟是血脉相连,而这个舅舅,大抵可以抵得过十个顾吏。
他用包得臃肿的手捧住她的脸,掷地铿锵道:“你看着我,顾霜霜,你看着我,朕跟你保证,发誓!齐良翰,绝不会有事!你最后信我一回!”
他自称朕,用皇帝的身份,跟她保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服了自己,去相信那最后一次。
这日白天到黑夜,她都痴痴的望着宫门的方向,望着天牢的方向,一坐就是一整天。
夜间总是噩梦连连,梦见皇帝提着几颗脑袋,笑着对她说,“你相信我。”
一颗,是舅舅的。
一颗,是娘的。
其余,是舅娘和侄儿齐真的。
她猛然被噩梦惊醒,睁眼却发现床头有道黑影,坐了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了,她的警惕性并没有很高,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不危险。
这个人果然不危险,他是皇帝。
她的喉咙有些干,声音也沙哑,“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黑暗中,她觉得他似乎是在注视着自己,“江蕴刚刚来过了,齐良翰很好,天牢中安插了人手,会顾着他的。”
一整天,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沉进了水底,顾霜霜终于觉得,能够喘得过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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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府,子时。
书房点了六盏灯,照得室内亮如白昼,两人高的地形图就挂在进门正对的那面墙上,郭开诚双手负在身后。
他仰起头去看地图上扬州的那一块区域,后脑上上堆起来的三层肉被挤压的愈加突出。
相当富态!
‘咚咚’不长不短的两下敲门声,干净利落,敲完就等候命令,郭开诚目光定定不动,瞧着地图上的那一块儿区域,道:“进。”
门被推开,领头的是管家陈盛,身后跟着一个五短身材,着粗布麻衣的男人。
男人的长相比较猥琐,尖嘴猴腮,单看面相的话,应该是比较刻薄的那一种,下巴上还有一颗硕大的痦子。
其貌不扬,就是丢在人群里面就普通儿子足以形容。
但是郭开诚却对他礼遇有加,等人进了门,转身来便是一副笑脸,“左先生,入座。”
如今的郭大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郭大人了,能得他如此礼遇,放眼朝中,约摸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左文斌稽首回了一礼,入座后道:“郭大人,山中无老虎的滋味……如何?”
这句话并不是很客气。
完全是被人指着鼻子骂猴子。
然而,出人意料的,郭开诚并没有生气,反而和煦的回答:“不错。”
左文斌赞了一句,“郭大人好气量!”
“过奖,过奖。”客套过后,郭开诚切入主题,“左先生,如今沈战带着四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先生早先应承我的三十万援军,如今也只到了十万,沈家彪悍铁骑踏遍大江南北,我对上他,本身就无胜算,更何况兵力短缺?你可知我与你交易,是担了卖国罪名的!先生……可是要食言?”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有些声色俱厉,不复刚才的客气。
郭开诚浸润官场多年,几经沉浮,他若是一怒,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
比如跟了他多年的管家陈盛,此刻就龟缩在角落,尽量别去惹国丈大人眼。
左文斌却相当淡定,“郭大人稍安勿躁,且先听我一言。”
“探子来报,沈战一路回京,已经连破燕云四州郡,至多不过一月余,就要抵达盛京了,先生应城我的兵力,如今何在?听你一言,难道你一眼,就可抵十万大军的铁蹄吗?”
郭开诚的语气虽然肃穆,但脸色好歹是缓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