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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皮在戚二嫂的手里滑动着,耳听得一阵异常沉重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那脚步声不但沉重,而且非常的缓慢。戚二嫂两根手指捏着针在鬓角上蹭着,那手就停住了,她觉得院子里的动静好生奇怪,隔着薄麻纸的窗户只能看出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院子里晃动。
“院子里是谁呀”戚二嫂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却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响着越来越近。戚二嫂又问了一声:“是谁呀
快进屋里来吧。”
回答她的是一声巨大而又沉闷的声响,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震得她身下的土炕直颤动,窗户纸也刷刷啦啦地响。戚二嫂被骇了一跳,手上的针也掉了,正要再问,就听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说话声:“戚二嫂,你出来!”
“是谁呀”戚二嫂一边往炕下移动着身子,一边问道。
院子里的那个人没回答。戚二嫂只听到一阵粗重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上午的太阳照得正猛,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站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戚二嫂把手放在眉骨上观察着奇怪的客人。来人身高树大,双手叉腰站在院子当中。
“是谁呀找我有什么事”
“你不是让我搬石头吗,现在我把那块上马石从院子门口搬到院子当中来了!”
那人把一只手臂在阳光中挥动了一下,指着他脚下的大石头说道。
这一回戚二嫂不但从声音中听出了,同时渐渐适应了阳光的眼睛也认出了,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海九年!
“喔,原来是九年兄弟呀,我当是谁呢,你弄出的动静怪吓人的。”戚二嫂笑了,抬脚
走下台阶。“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别跟二嫂绕弯子。”
海九年却不说话,只拿目光往脚下的上马石一甩,然后拿眼睛看着戚二嫂等待着答复。 戚二嫂略一愣怔,旋即便恍然大悟,身子向下一蹲,两只手在膝盖上使劲拍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别看我戚二嫂是个女流,我的眼睛看人可毒着哩!我早就料到了你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今天你果然就来了。这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有这个本事我就雇你了!眼看着驼队就要起程了,活计多得忙不过来。这会儿你就去搬你的行李吧,到东厢房和王锅头一块儿住。至于工钱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好,我这里谢谢戚二嫂了!”
“没什么好谢的,去吧,搬你的行李去吧。”
话说完了戚二嫂发现海九年还站在一进门的地方踌躇着。“还有什么事吗”
“我……”
“有话就说有p就放!大男人家的吞吞吐吐做什么。”
“我想和戚二嫂借点钱。”
“借钱”
“是。”海九年侧着脑袋从旁边观察着戚二嫂的反应,“不知戚二嫂肯不肯。”
“你一个拉骆驼的人,眼看着就要跟着驼队出发了,借钱做什么”戚二嫂拧着眉头看海九年,“莫非是你要去赌博”
“我不赌博。”
“那你借钱做什么用”
“我想跟着驼队到恰克图那边捎带做点小买卖,我知道胡驮头这回给咱贴蔑儿拜兴驼队揽下的活儿是要往恰克图送的。”
“哦,我也知道是往恰克图送货。”戚二嫂说,“我早就看出来你不大像是个卖苦力的人。你是想挣轻巧钱呀。”
“是。戚二嫂借还是不借,给我句话。”
戚二嫂皱着眉头思忖着没立刻回答。
海九年说,“我给您八厘的利息。”
“这个……”
“要是戚二嫂嫌少的话,我可以答应您一分的利息。”
“……”
“一年之内我给您一分利息,要是超过一年利息涨到一分二!”
戚二嫂笑了。
“你笑什么”海九年问,“莫非戚二嫂是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笑你账目算得清楚!”戚二嫂收住笑说道,“我告诉你我戚家也不是什么大财主,我家的银子会来都买了骆驼。哪里有什么富裕的钱。要借钱你去找蹇家兄弟。”
海九年无声地离开了戚家的院子。
隔了三天的上午戚二嫂看见海九年又一次走进了她家的院子,肩膀上扛了行李。也没和她招呼就径直走进东厢房了。戚二嫂跟在海九年身后走进了屋子。
“你和蹇家借到银子没有”
“我没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你不做小买卖了”
海九年也不看戚二嫂只顾自己低着头把行李解开,在炕角上放好。
“你咋不回答我的话呀”
戚二嫂不满意了,说话的声调拔高了许多。
“没钱就不做呗。”
“哼,耍脾气呢。”
“给人扛活儿的人还敢耍脾气……”
“我也看出来了,别人都是卖苦力,你海九年却想赚轻巧钱,赚了大钱!是不是你要是赔了呢”
“做买卖有赚就有赔。”
“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买卖”
“买卖上的事我给你说不清楚。”
“呵!还不愿意跟人说。”
“买卖上的事有时候也不能说。”
“好!不说就不说。你打算借多少”
“十二两银子和两峰骆驼。”
“好,我借给你!”
“戚二嫂不是没有富裕钱么。”
“是我的私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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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恰克图闭市1
。恰克图闭市
九月,塞外的夜已然是凉意甚浓,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刮来的冷风在大青山的秃顶上吹奏着尖利的号角,风把聚集在山头上的云彩刮散了,清亮的月光映照出y山黑黝黝的身影,大山后面的天幕变成宝蓝色的,放s出蓝幽幽的神秘光泽。
依偎在y山脚下的贴蔑儿拜兴一片灯光闪烁,正经历着一个激动人心的不眠之夜。经验丰富的护卫狗们预感到了驼队就要起程远行了,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在黑暗中跑来跑去,激动地吠叫着。狗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给贴蔑儿拜兴制造着紧张忙乱的气氛。灯光在每家每户的屋子里彻夜亮着,在各家的院子里骆驼们精神抖擞地在倒嚼着,等待着;驼户掌柜子们脚步匆匆挨个儿察看着货物所有货物都必须按照规矩包装捆绑,以保证在经过数千里地的颠簸之后仍然完好无损,督促着驼夫把货包放到骆驼的背上去。女人们的嗓门尖利的喊叫声在黑暗中显得特别响亮。黑暗中是一片看不见的匆忙和紧张。偶然奏响的驼铃就像警钟似的,铜质的音响在夜的黑色空气中飘荡一阵之后又消失了。
起驮之前,在村子北边的关帝庙前进行例行的祭祖朝拜。几十支羊油火把将关帝庙和庙周围的空地照得一片通明!驮头胡德全带领着领房人牛二板和全贴蔑儿拜兴大大小小三十二家驼户的掌柜踏进庙门,向关帝爷的塑像焚香叩头,祈祷至圣至明的关老爷保佑驼队此一去人畜平安!
所有的随队驼工和贴蔑儿拜兴的女人孩子以及还能走动的老人,全都跪在大庙前。已经驮好了货的骆驼黑压压地卧着,从庙前的空地一直向村巷里延伸过去。人不语,驼不鸣,狗不叫,整个村子是一片肃穆的安静。
庙内,几十支蜡烛把殿堂照得亮亮堂堂;驮头胡德全、领房人牛二板面对关帝像一左一右站着,他俩的中间便是货主一个中年的商人。这位商人面色沉静,留着一抹黑色的髭须,穿一件吊面的狐皮大氅。胡德全把身子侧了侧说:“王掌柜,请吧!”
商人把手伸进袖筒里,拿出一捆香一张黄纸。牛二板用石头击打着刀形的火镰,把黄纸燃着了,把点着的香c在香炉里,三个人一起跪了下去。
预先准备好的货物都打好了包,不论是茶叶还是其它的百货一律按照一份一百八十斤的分量装包,少不得也多不得,这是规矩。几百年的驼运历史造就了归化驼运行的许许多多铁的规矩,从房子的大小到骆驼缰绳的长短都有严格的规定:驼队以驼夫用的帐篷驼运行称为房子为计算单位,大房子直径为一丈五尺五寸,可容纳五十六人;中等房子直径为一丈三尺五寸,可容纳三十三人;小房子直径是一丈一尺五寸,能容纳十八人。骆驼缰绳的长度一律为七尺五寸,毛抓子为七寸,搂头绳是七尺,绑鞍架的挺绳是二丈五尺……驼队下面以把子亦称链子来计算,每链骆驼一十八峰,由一个驼夫牵引;驼队运营最小的单位便是一顶房子,由一名领房人负责,每个成员都随身携带刀枪g棒作为抵御暴客的武器;条件好的驼队中还可以配备若干枪械,这就要视自己的能力而定了。
贴蔑儿拜兴独立组成自己的驼队,有自己常年雇请的职业领房人牛二板。随行打火造饭的是王锅头,王锅头自己牵一列骆驼,驮的是米面油盐锅碗瓢盆以及六个能盛一百斤水的大鳖子和全驼队用的房子,这一列骆驼也是由十八峰组成。一般的驼队还另有一名专为人和骆驼治病的先生随队而行,然而贴蔑儿拜兴的驼队却免了这个先生,这是因为王锅头不但精通算命,还颇懂医道,遇上人得个头痛脑热或是驼马护卫狗患了诸如口疮、脱掌、泻肚、压梁之类的疾病王锅头都能以胡椒、白矾、百步根等极简单的药物加以治疗,药到病除。这样他一个人既做了锅头又兼了为驼夫和骆驼治病的先生。王锅头在贴蔑儿拜兴受人敬重,这是其中的重要原因。雇用王锅头只需出一份工钱,却可顶两个人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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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恰克图闭市2
像贴蔑儿拜兴这样的从事驼运业的专业村在归化地方达几十个,星罗棋布地撒在城市的周围,它们全都属于归化城万驼社管辖。在业务方面货源由万驼社统一兜揽,运费也是由万驼社与货主统一结算。在归化近百个行社中万驼社是最大的一个行社,它有注册社员将近一万名。它的社员分布在归化城郊的各个拜兴里。
归化的驼队每年的七月至九月起场上路,驼路分内路和外路:内路是指归化往东边的张家口、道口、北京、天津一线,往南边有通向太原、汉口等地的驼路;往西往北就属于外路了,向西通新疆、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向北的驼路则通往库仑今乌兰巴托、恰克图、伊尔库茨克、雅库茨克,再往西往北驼路一直可以到达俄罗斯欧洲城市莫斯科和西伯利亚诸城。不用说比起内路的驼道来外路的所有驼道不仅在路途上要遥远得多,而且沿路的地理环境也特别复杂,道路有时穿过草原有时跨越沙漠,还经常可能遭到暴客的袭击。所以走外路的驼队不但骆驼的品种好,驼夫也都是强悍同时拳脚上颇有些功夫的人。
贴蔑儿拜兴的驼队在归化驼运行属于实力雄健的队伍,无论是在骆驼的种别上还是驼夫的能力、驼队的自我保卫力量上,都是属于一流的;而且他们还拥有年轻有为的世袭领房人牛二板。这样的驼队自然是专走外路的驼队。即使是在走外路的驼队中,贴蔑儿拜兴的队伍也是超群拔萃,在归化城的万驼社里是一支能力和信誉方面都十分良好的队伍。
昏暗中海九年看见一个人影朝着他这边走来,远远地他就认出了那是戚二嫂。
“都弄好了”戚二嫂问。
“弄好了。”
“头一次出门不可大意。”戚二嫂说,“你跟他们不一样。这些人都是久走驼道的。”
“我知道。”
“出门在外不跟在家里一样,像搬大石头那种蠢事你可再也别做。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千万别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受苦人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作什么活路,身体都是最要紧的!”
“谢了,二嫂。”
戚二嫂还要再说什么,海九年把她的话打断了:“二嫂,驼队要起程了。”
戚二嫂扭头看见领房人牛二板率先从关帝庙走出来了,牛二板走到拴马桩前解开了骊马的缰绳。牛领房气宇轩昂,纫镫扳鞍跃上马背。
骊马被打扮得花团锦簇,真丝编织的马缰、崭新的镀铜马镫在夜的微光中闪闪发光;马上的领房人更是威风凛凛,牛二板今日身着紧身的皂色衣裤,上衣的对襟处一排布盘的梅花钮扣密密麻麻地从领口一直排到腰间,黑缎子的腰带紧紧地缠绕着,外着一件毛色洁白的贵重北极白狐皮坎肩,坎肩的外面套一件褐灰色的狼皮大氅,脚下蹬一双香牛皮的高腰翘头马靴;骊马兜起的风将狼皮大氅的下摆掀起来吹得“啪啦啪啦”直响,暴露出c在领房人腰间的牛骨头把儿的三节鞭。一声不响的王掌柜牵着马沉默地看着。
一阵清脆有力的梆子声升起在贴蔑儿拜兴的夜空,牛二板把马鞭高高举过头顶,吆喝道:“起驮啦!”
一听到领房人的吆喝声,负重的骆驼们立刻就全都自动地站起来,木制的货架与披在骆驼身上的驼屉摩擦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连成了一片。所有的院门都大敞开来。驼队开始缓慢移动,村道在无数负载骆驼的踩踏下呻吟起来。此起彼伏的驼铃声交奏着连缀成了一片强大的
“嗡咚,嗡咚”的响声,把所有的声音都淹没了。这驼铃声绝非是某些多愁善感的诗人笔下所描写的那般清脆飘逸。归化的驼铃一律是由纯粹的黄铜铸成,直径五寸,长一尺半。这驼铃奏出来的音响沉稳而又浑厚,实际上它更像是一座小型的铜钟而不像是铃铛。
戚二嫂松开了驼缰。这以前她的手一直牢牢地抓着海九年驼列里首驼的缰绳。
驼铃声交奏着装满了海九年的身体,把他的心搅得混乱不堪。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感觉的木桩夹在驼队中间移动着。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就像浓雾似的在海九年的心里弥漫开来,他觉得自己此刻就要到天边去了,并且在那里再也回不来了!脑子里是肿胀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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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恰克图闭市3
出村八里,驼队开始进山了。
牛二板的骊马站在山口的一块巨石上,长脖子被真丝的缰绳勒得很不舒服地咧着,黄色的牙齿龇着,磨得光溜溜的铁嚼口在它的牙齿间闪出湿漉漉的白光。
牛二板站在马镫上,手里挥动着牛尾马鞭催促着驼夫。在第一个山口和每一个拐弯儿的路径,牛二板都要亲自看着驼队从自己的面前走过,而且他要一个一个地数人,一列一列地数驼。这是他的责任。领房人拿着超过一般驼夫十倍的酬金,他肩上的责任就不一般,要知道他带领的岂止是一个驼队,那实际上就是整个贴蔑儿拜兴所有驼户的身家性命!除了骆驼贴蔑儿拜兴人再没有别的什么财产了。一旦驼队有个什么闪失,他牛二板就得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以自己的生命向村人做出最后的交代。
走在最前边的是王锅头牵的驼列,在王锅头的首列头驼的货架子上c着一面黄底子红心的旗帜,这是归化商人和万驼社共用的传统商旗。
紧跟在王锅头驼列后面的是驮头胡德全,跟在胡德全后边的是他家的长工和临时雇来的驼夫牵的驼列;再往后便是蹇老大家的驼列、蹇老二家的驼列、蹇老三家的驼列,蹇老四、蹇老五、蹇老六、蹇老七家的驼列;接下来是戚二掌柜家的驼列、白驼寡妇家的驼列、刁三万家和段家兄弟的驼列……除了几家寡妇,所有的驼户掌柜都亲自牵一列骆驼并且走在自家驼列中第一的位置。贴蔑儿拜兴的驼户掌柜子不论家业发展到了多么大,走驼道的时候都要自己亲自牵一列骆驼。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习惯。
海九年加紧了脚步从牛二板的骊马身边走过去了。第一次走驼道时的这个清冷的黎明就像有人拿刀子刻在了他的头脑中:凌晨的寒冷的光亮是紫色的,y山的一座座峰峦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峰峦像大海里的巨浪,延绵不断地铺展着;驼铃的交奏声变得很有韵律了,驼铃声与骆驼、护卫狗的蹄声以及人的脚步声汇合在一起,像撞击着岩石的海浪,引出了经久不息的声响。许多岩石的僵直的冷面孔从身边闪过去,百无聊赖的昏昏沉沉的时光一点一点流逝过去。一个月之后,驼队在千里之外的喀尔喀草原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像小孩手掌大的雪片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一夜,皑皑的白雪覆盖了一切,统治了一切。雪原上的山脉都像大海里凝固的巨浪,矗立着;纵横交叉的湖河沟汊都被寒冷冻结了,都被大雪填平了。驼队再也
用不着为难以渡过的湍急的河流而发愁了,几乎可以直线地照着目的地走了。驼道一到这种时候就变得清晰了,这也是为什么驼道总是在冬天里特别繁忙的原因。
骆驼的毛在进入草原的过程里迅速生长起来,厚厚的绒毛让主人的大手抓上去一把都捏不透了。驼夫们在各种狼皮的、狗皮的、狐皮的坎肩外面又套上了老羊皮的大氅,戴上了三耳的皮帽。主人给护卫狗穿上了小套鞋。习惯了寒冷的骆驼很舒服地把宽大的蹄掌踏在绵软的雪地上。“嗡咚、嗡咚”的驼铃声此起彼伏地响着,风把它悦耳的声音带到了十里之外。从远处看驼队就像一条细细的黑色溪流在银色的雪原上缓缓地流动。每两个驼夫之间都相隔着十八峰骆驼的距离,使他们无法交谈。能够把他们心灵联结起来的就只有那狂野而豪放的歌声了。几乎每一个驼夫都是出色的歌手,一个驼夫的歌声还没有停下来,另一个人的歌声立刻就接上了。
大雪把整个世界都遮盖了,几乎是没有变化的景物一点一点从身边滑过去,每天都是如此。完全没有方向感,好像就连时间也在这无边无际的大雪中凝固了。驼铃嗡咚嗡咚地响着,风声呼呼地吹着,驼夫的双脚一步一步向前迈去。人的生命、骆驼的生命被简化了,那就是机械地倒动着脚和蹄掌向前移动。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只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不停地朝前走。
但是驼道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寂寞,一到扎房子的时候驼夫们就凑到了一起,说说笑笑互相帮助将冻成了大冰坨子的匣子鞋脱下来没人帮忙匣子鞋是脱不下来的。大家围着篝火吃饭。驼队里有不少出色的猎手,几乎每天大家都能吃到烤野黄羊或是炖鹌鹑这样的野味。皮褥子的下面铺着栽绒的骆驼屉子,把人的身体与踏瓷实了的冰雪隔开。吃完饭也不急着睡觉,都趴在被窝里抽起了香喷喷的叶子烟,讲着笑话。海九年和二斗子、刁三万、段八十三、蹇家七兄弟睡在一顶房子里。蹇老五是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生性诙谐而活泼,也爱说话,他一边把胡子上的水一把一把往下捋着那都是冻结在胡子上的冰消融成的一边说:“要是能把老婆带在身边就好了,能给我把被窝暖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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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恰克图闭市4
也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想出的好办法,驼队扎房子休息,大家在房子睡觉是按照顺时针每天挪一个人的位置,不论年龄大小和资格深浅,一律平等,也不分什么掌柜不掌柜的,大家都一样,就连领房人也不例外,每个人都有睡房子旮旯较为暖和位置的机会,谁也躲不过睡房子门口遭冷风折磨的罪。这一天正好轮海九年睡房子门口。从羊毛毡子的门帘缝隙那儿钻进来的冷风直往他的被窝里窜,九年伸手把被角使劲掖了掖。
“带来也没有用,”二斗子说,“你那老婆太瘦了,没有多少热乎气。”
“连老婆都没有的人还能知道老婆的身上有没有热乎气”
“女人都一样。”
“等你娶了媳妇就知道老婆有没有热乎气了,娃娃家的你还嫩着哩。老婆这种东西里面的学问可大啦。”
“我的老婆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刁三万若有所思地说。
“能干什么,都后半夜了。”
“放心吧,你那个麻脸婆子自己可会找好事情做哪,说不定这会儿正让甘州来的那个伙计亲她麻脸哪!”一阵哄堂大笑,像爆炸似的。
“哼!蹇老五,你他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刁掌柜,”蹇老五问道,“你昨儿个不是说胡德全家的三闺女和牛二板有一腿吗到底咋回事,你说说。”
“牛二板的事你们问二斗子,他最清楚!”
“二斗子,快说说!”许多人都撺掇着说。
“我不知道。”
显然二斗子不愿意揭自己师父的丑底。
“这有甚,”蹇老五说,“谁家的锅底还能没有黑你说吧,没事儿!你师父不会知道的。” “你说说,那次你到牛二板屋里耍,后来累了就在牛二板的炕上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你看见甚啦”刁三万很耐心地启发二斗子。
“看见甚,我看见人摞着人。”
“那女人是不是胡家三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