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调还有点拖长,有股懒洋洋的感觉,尤其他方才一笑,眉眼弯弯的,简直就是个女子。
察觉到了商人好奇的注视,少年大方的扭头与之对视,倒是窘得商人忙不迭低下了头去,伴装喝酒。应该是个少年吧,平常的女子哪个敢如此盯看男人的?
——云七夜。
几不可闻的笑,少年将最后一口饭菜吃完,旋即抱起膝上的坛子起身,路过柜台的时候,她将碎银放下,旋即将钱袋收好。呵,她从来都不会像那些财大气粗的江湖豪客一样,朝着店家大手一挥说一句“不用找了”,是过瘾,但是太浪费,她可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够她过痕豪爽的。
外面的风光正好,她慢慢走着,道旁的花架上攀着凌霄花,已长了嫩叶,甚是可爱,嗯,再走一里路,便可以进到乾阳城里了。
仰头看天,她微微眯眼,冲着阳光轻声道,“乾阳,我回来了。”
112 狭路相逢
恢宏高大的城门前,城匠上金钩银画着硕大的楷书大字.有浓郁的古意从中透出,似是经历了百年的沧桑才得以沉淀而成。
……乾阳。
看着,仍是少年打扮的女子不由有了些忧惚。三年.那样漫长的炼狱.
她何曾敢去妄想,她还可以回到这里。一刹,她几乎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生怕眼前的一切皆是幻象…
“小伙子,你倒是快走啊”要不我没法赶车啊!”咫尺,男人粗扩的声音乍起,十足的乾阳语调。立时回过神来.云七夜慌得快步走到路旁.旋即又朝赶车的男人拱手抱歉,“真是失礼了。”
“嘿,无碍!”豪爽地笑了笑,赶车的男人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云七夜的血瞳上,“诶,小伙子你是番邦人啊。嘿,方才我说话有些大声.你可得多担待着点啊,不要误会我是在凶你,我们乾阳人可好客着呢!”
又熟悉又亲切的乾阳语调,仔细的听着,云七夜不由笑了笑,“呵,您言重了。”
将马车朝前驾了几步,男人好心道.“瞧你这小身板纤细的,可得好好补补啊!你来咱们乾阳是要去哪里啊?”
“花氏医馆。”
门庭若市的医馆里,病人们正排着长长的队列求诊,时不时有学徒穿梭其间.将手里的药包交给病人,“八号病人,您的二两当归.五钱川贝!”
“花大夫,您看我这病… 咳!要吃些什么药好啊?”不远处的正厅里,病怏怏的妇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男子.两眼不曾有片刻的挪移,而那莲花照水般脱俗的男子则是端正的坐着.清白无害得宛若春风,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
“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是吃多了,我给您开些开胃消食的药便好,您在外厅里等等,自会有人给您药包。”淡淡的说着.男子径自低头开起了药方.与妇人炽热的眼神全然不见。
“大夫,其实我… ”
“下一位。”
顿觉尴尬,妇人有些羞恼的睨了男子一眼.旋即不甘心的起身离去。身后,男子面不改色的将写好的药方交给一旁的药童.顺带问了一声.“那人到了没?”
“还没呢。”
“是吗?”眼睑微动.花错忍不住一声戏谑,“我以前听我师父说过,怕冷的女子,心一定是凉的。想来我师父定是喜欢看人的面相.喜欢到胜过给人看病。”
不明所以,药童正欲追问何意,冷不防有人探进头来.“师父,那个姓花的客人来了!”
来了?扭头,花错平静道,“我知道了,你且叫她等等,就说我在看病.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好!”应了一声,传话的学徒旋即大步朝门外跑去。待到他消失在拐角处.花错面无波澜地继续诊治.脑海里却不期然闪过一张容颜。
花川?亦或者……九皇子妃。
……那是怎样一个人?
第一次见她,他震惊她的肩肿骨尽数崩裂,而后又因为拖延太久.那些断骨开始扭曲的生长愈合.她的双肩和手臂几乎是要废了。无法.他唯有残忍地再次将这些骨头打断,重新为她接治骨头。
整整三个月.她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般不能自理,全靠牛大婶为她上药喂饭.时常痛得食不下咽,却又强忍着不发作。饶是她睡着,除了梦中的痛呓,还会模模糊糊地念着还有好些或陌生或寰宇皆知的名字,凤起,郑远,王副将.赫连雪,瑜姑娘…甚至.还有天家的九殿下—— 宁止。
……那几乎是他生平以来听过的最绝望的呢喃,道不尽的苦楚和无奈。
红衣,差不多的模样和年纪,他几乎是断定了她的身份,不是花川,而是已故了三年的九皇子妃.云七夜。只是他不明白.明明她未死.却为何要对外宣称病薨而亡?
这三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何其想要问出口来.可每每却又咽了下去.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不该多问才是。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道这样的不闻不问.到底算是超脱.还是淡漠?
“大夫,您怎么在皱眉,莫不是我的病很严重?”耳边,病人难掩话里的担忧。
“啊……”猛的回过神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尚还在诊治.忙不迭冲病人道,“无碍,你犯困无力是因为体虚,多静养便是。”说着,他扭头冲一名徒弟道,“六儿,剩下的病人你们几个诊吧,我有事出去。”
“好!”
旋即起身,他没走几步便看见了廊道下仰头看天的蓝袍少年,衣袂轻拂,闲适得如同漫步在春风花月中。那点点洒于身上的阳光勾勒出了少年纤细的侧影,又或者.他随便站在那里,本身便是一道阳光,勃勃的生机,无限光华。
察觉到了男子的注视,云七夜扭头,红瞳莹亮,“花大夫,好久不见。”
“是你?”愕然她居然会易容,花错却步,“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肩膀和双手分明还有些僵硬,而云七夜仿佛根本感知不到痛楚,只是冲花错浅笑着,“好多了,花大夫你不用担心我。”
“那你的眼睛呢?”
“眼睛啊…”闭眼.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许是哭坏了吧,这几个月怎也流不出眼泪。不过除了偶尔眼干.也没有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