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与黄蓉侧耳倾听,过了片刻,静寂中隐隐传来噼噼啪啪的柴草燃烧之声,裘千丈连珠价叫起苦来,叫道:“今日爷爷这条老命,送在你这两个小娃娃手中了。”情急之下,把“大英雄和女英雄”又叫作了“小娃娃”。郭靖抢出洞去,只见几排火墙正烧上峰来。山峰四周围尽是密林长草,这一着火,转眼间便要成为一片火海。
郭靖立时省悟:“他们不敢进入禁地,便使火攻。山洞中无着火之物,不致焚毁,可是咱们三个却要活活的给烤成焦炭了。”急忙回身抱起黄蓉,只听裘千丈躺在地下破口大骂,在他腰眼里轻轻踢了两脚,解开他穴道,让他自行逃走,将木盒和两本册子揣在怀里,不敢逗留,迳往峰顶爬去。
石穴是在中指峰的第二指节,离峰顶尚有数十丈之遥。郭靖凝神提气,片刻之间攀登峰顶。裘千丈也跟着一步步的挨上来。郭靖回头向下望去,见火焰正缓缓烧上,虽一时不致便到,终究难以脱身,不由得长叹一声。
黄蓉忽道:“岳武穆王名飞,字鹏举,咱们来个雕举,好不好?”郭靖问道:“什么雕举?”黄蓉道:“叫雕儿负了咱们飞下去啊。”
郭靖喜得跳起,叫道:“那当真好玩。我唤雕儿上来,只不知雕儿有没这力气。”黄蓉叹道:“反正是死,只好冒险一试。”郭靖盘膝坐定,凝聚中气,在丹田盘旋片刻,从喉间一吐而出,啸声远远传出,正是马钰当年授他的全真派玄门内功,他修习九阴真经后,功力更为精进。中指峰自峰顶至峰脚相距何止数里,啸声发出,过不多时便白影临空,双雕在月光下、啸声中乘风而至,停在二人面前。
郭靖为黄蓉解下身上软猬甲,扶她伏在雌雕背上,怕她伤后无力扶持,用衣带将她身子与雕身缚住,然后自己伏上雄雕之背,搂住雕颈,一声呼啸,双雕振翅而起。两人斗然凭虚临空,双雕一飞离地,立感平稳异常。郭靖初时还怕自己身子重,雕儿未必负荷得起,岂知白雕双翅展开,竟并无急堕之象。
黄蓉究是小孩心性,心想这是天下奇观,可得让裘千丈那老儿瞧个仔细,轻拉雕颈,要它飞向裘千丈身旁。雌雕依命飞近。裘千丈正自慌乱,眼见之下,不禁又惊又羡,叫道:“好姑娘,也带我走罢。大火便要烧上来,老儿可活不成啦!”
黄蓉笑道:“我这雕儿负不起两人。你求你弟弟救你,不就成啦?你比他多三千尺,他非听你号令不可。”轻拍雕颈,转身飞开。裘千丈大急,叫道:“好姑娘,你瞧我这玩意儿有趣不?”黄蓉好奇心起,拉雕回头,要瞧瞧他有什么玩意。裘千丈突然和身向前猛扑,飞离山峰,扑向黄蓉,抱住了她腰背。他知倘若冲下峰去,纵能脱出火圈,但私入禁地,犯了帮中严规,莫说是帮主的兄弟,纵是帮主本人,也未必能够活命,这时便想再深入石洞避火,来路也已为大火阻断,是以不顾一切的要抢上雕背逃走。
白雕虽然神骏,毕竟负不起两人,黄蓉给裘千丈一抱住,白雕立时向峰下深谷急落。白雕双翅奋力扑打,始终支持不住。裘千丈抓住黄蓉后心,用力要将她摔下雕背,但她身子用衣带缚在雕上,急切间摔她不下。黄蓉手足受缚,也难回手。眼见二人一雕都要摔入深谷,粉身碎骨。
铁掌帮帮众站在山腰看得明白,个个骇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正危急间,那雄雕负着郭靖疾扑而至,钢喙啄去,正中裘千丈顶门。那老儿斗然间头顶剧痛,伸手抵挡,就只这么一松手,已一连串的筋斗翻将下去,长声惨呼从山谷下传将上来。
雌雕背上斗轻,纵吭欢唳,振翅直上。双雕负着二人,比翼北去。
注:
岳飞〈满江红〉词脍炙人口,但不见于宋人记载。岳飞之孙岳珂编集《金陀萃编》及《经进家集》,遍录岳飞之诗文奏章,此词并未收入。此词最早见于明人著作,有人疑为明人伪作。惟说部小说非学术著作,于此不必深究,故仍假定为岳飞所作。
第二十九回
黑沼隐女
郭靖在雕背连声呼叫,召唤小红马在地下跟来。转眼之间,双雕已飞出老远。雌雄双雕形体虽巨,背上负了人毕竟难以远飞,不多时便即不支,越飞越低,终于着地。郭靖跃下雕背,抢过去看黄蓉时,见她在雕背上竟已昏迷过去,忙解开缚着她的衣带,为她推宫过血。好一阵子,黄蓉才悠悠醒转,但昏昏沉沉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乌云满天,把月亮星星遮得没半点光亮,郭靖死里逃生,回想适才情景,兀自心有余悸,双手抱着黄蓉站在旷野之中,天地茫茫,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敢呼召小红马,生怕裘千仞闻声先至。
呆立半晌,只得信步而行,举步踏到的尽是矮树长草,那里有路?每走一步,荆棘都钩刺到小腿,他也不觉疼痛,走了一阵,四周更加漆黑一团,纵然尽力睁大眼睛,也难见物,一步一步走得更慢,只恐一个踏空,跌入山沟陷坑,但怕铁掌帮众追踪,却也不敢停步。这般负着黄蓉苦苦走了二里有余,突然左首现出一颗大星,在天边闪闪发光。他凝神望去,想要辨别方向,却看出那大星并非天星,而是一盏灯火。
既有灯火,必有人家。郭靖好不欣喜,背负黄蓉加快脚步,笔直向着灯火赶去,急行里许,但见黑沉沉的四下里都是树木,原来灯火出自林中。一入林中,再也无法直行,林中小路东盘西曲,少时忽失了灯火所在,密林中难辨方向,忙跃上树去眺望,却见灯火已在身后。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郭靖接连赶了几次,头晕眼花,始终走不近灯火之处,双雕一马也不知到了那里,他这时已知是林中道路作怪,欲待从树顶上纵跃过去,黑暗中却看不清落足之处,又怕树枝擦损了黄蓉。但如不去投宿,总不能在这黑森林中坐待天明,心想不可这般没头苍蝇般瞎撞,且定一定神再说,当下站着调匀呼吸,稍歇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