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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人海里,紧抱双膝,有种即将窒息的错觉。
“也许会死在这里。”我这么对自己说。
谁停在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喂,你不要紧吧?”
我抬起头,见着了个理平头的少年,少年脸上还挂着鼻涕,黝黑的脸是长期在农田间奔跑的结果。
我无法回答,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担心地看着,拉着我的手,拼死拼活将我带离热闹的庙会现场,而后让我坐在某个农家的院子外,拿了把蒲扇拼命帮我搧风。
庙会的外围,小摊贩聚集着。他跑到卖凉水的阿伯那里,又两手空空地跑回来。“我要帮你买饮料,可是没钱。”少年窘得不得了。
我陶了张百元钞票给他,他迅速地买罐舒跑回来,并且将找零放在我的手上。
“刚刚谢谢你。”我朝着他微笑,他救了我一命。“你不喝吗?我请你。”
他摇摇头。
庙会的烟火与鞭炮让空气中满是令人无法呼吸的火药味,等好久,终于被风吹散了,我们才一起慢慢离开那里。
卖香肠的小贩烤着香肠与糯米肠,小型游乐园似地,还有孩童坐的游戏车在庙会旁绕来绕去。路过一个努力在机器里卷着棉花糖的大婶,少年好奇地看了一眼,我见他颇有兴趣于是拿二十块买下一支棉花糖给他。
“谢谢!”他支吾着不晓得该怎么办,片刻后才腼腼收下。
“白色的比较好……”少年喃喃念着。但棉花糖机械还没有卷出白色的来,他手中拿着的,是叫男孩子会尴尬的粉红色。
“那我先走了,掰掰。”我对他说。
脚下的步伐才踏出一步,场景转换了。是白昼晴天,万里无云地,眼前有云霄飞车铁轨绕过,游乐场内尖叫欢乐声此起彼落。
谁的手环住我的肩,我回过头,见到那个少年长大的模样。
他拿着摄影机对准我们,一个米飞兔的娃娃钥匙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个要纪念一下,阿满今天送了个定情信物给我,我会好好珍惜。”
他跟着低头在我嘴边吻了一下。
“年轻人,你想对别人的弟弟做什么?”大哥在旁边恼怒发火。
“就借我一分钟啊,让我幸福一下。”魏翔咧着嘴,笑得好开心。
突然,眼前的光啪地声全没,我的胸口闷闷做痛,明明知道正在作梦,但却醒不过来……醒不过来……
猛地睁开眼,我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冷汗湿了枕头与棉被,而心脏不停噗通噗通地急速跳动,我发现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梦……”看了眼窗户,外头的天已经泛白,电子时钟显示九点整,我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喃喃自语地告诉自己,但却无法忽略几乎就像身历其境的梦境。以前也有过几次在睡梦中想起过去遗忘的记忆,但那些是真是假,醒过来的我并无法分辨,一切都是扑朔迷离。
旁边床上早已空了,奈奈又不知跑到哪里去。我掀起棉被下床,打算梳洗一番,再继续找女儿的浩大工程。
出了房间,走廊另外一头的木门后面,传来细碎的声音。我着眼,忘了戴上眼镜的眼睛朦朦胧胧的,打开那间门,却发现魏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他正拿着剪刀剪着奈奈的头发。
奈奈吱吱喳喳地像只小麻雀不停说话。“我的头发很多然后又很重,爸爸的是直的,我跟妈妈的一样是卷的,可是爸爸都不带我去剪头发,他说我变成短头发就会跟男生一样。”
“我帮妳把发量削薄,长度不会变。”魏翔点头听取奈奈的抱怨,剪好头发后将围在奈奈身上的塑料布收一收,抬起头来,刚好对上我的目光。
我不悦地看着他们两个。“谁让他进来的?”胸口仍是闷痛着。
“我早上出去的时候,看见哥哥在外面一直打喷嚏,就叫他进来了。”奈奈噘着嘴说。
魏翔清理好那些剪落的头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抹在奈奈头上。“这个会让头发变软点。等妳回台湾,到我的沙龙找我,我会帮妳把头发弄得直直的,一点也不会乱蓬乱翘。”
“真的吗?”奈奈眼睛闪星星了。
“嗯。”魏翔点头。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台湾?”奈奈转过头来期待地问着我。
“这辈子都不会回去。”我故意在奈奈面前这么说。
小家伙立刻垮下了脸。“爸爸你最讨厌了!”
魏翔接着为奈奈吹整头发,我不得不说,魏翔的手艺还算不错。奈奈那头乱发每天早上我都要奋斗很久,才能替她系好辫子,但魏翔不过这么弄一弄,奈奈的头发居然像丝一样滑顺,今日绑了个两撮冲天炮,发丝一路顺到尾的造型。
奈奈喜孜孜地摇晃着脑勺后的头发。“软软的,爸爸,软软的耶!”她在魏翔的房里冲来冲去。“哥哥,谢谢你!”然后又冲下楼制造出一堆噪音。
魏翔收拾他的工具箱时,我低声地告诉他:“不要用那种手段收买小孩,奈奈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有。”他轻声地说。
“你昨天晚上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做出那种事情来。我不太喜欢被人开那种玩笑,请你节制点。”我在想要不要回房间拿眼镜,不然看不太清楚情势,这样不好谈判。
“一时没能忍住。”他淡淡地说:“我一想到你靠我靠得那么近,在我旁边,头就昏了。”
他的话让我脸绿了一半。“你是同性恋吗?”
“我很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他缓慢地整理自己的工具箱,偶尔笑着看我一眼,那样的话语配上他俊朗的脸蛋,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我只觉万分不愉快,这个人乱七八糟弄乱我美好的渡假时光。我走向前去,拉起他的衣领,将他拖提起来:“走,恶心的家伙,如果再看你一眼,我怕我的眼睛会烂掉!”
我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那种感觉充斥我的胸口,让心脏闷闷地疼痛。是昨天那场梦的关系吗?为什么他的话会让我有种几乎要无法呼吸的错觉?
那句“我很喜欢你!”,说出口的时候有种淡淡的惆怅,我几乎快忍受不了他像小狗般朝我摇尾乞怜的姿态,如果不狠心些,我想这个恶梦永远不会散去。
我将他拉到楼梯口,以冷淡的语气对他说:“离开这里,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我可没兴趣跟个同性恋在屋檐下相处,一想起昨天的事情,我就觉得想吐。”
“我向你道歉。”魏翔反捉住我的手臂。
我冷哼了声挥开他的手,但他又捉了上来,不死心地说:“昨天是场意外,如果你不喜欢,我保证不会再犯。”
“我真的觉得很恶心。”我朝地低声说着,语气十分不和善。但本来是理直气壮的,却要避免声音太大让楼下的奈奈听见,所以说得鬼鬼祟祟,觉得自己见不得人。“两个大男人黏在一起像什么样?拜托你别缠着我行不行?”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什么!”我的理智已经接近崩溃临界点,怒气就要冲上来,偏偏他又靠我越来越近,几乎整个人都要压在我身上。
“只要不离开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魏翔盯着我的脸,距离近得我几乎可以看到他隔夜新增的短短胡渣。
我起眼,用手肘往他下腹用力撞去,他闷哼了声,但还是不肯退离开。
“我对男人没兴趣。”我面容冷淡地朝着他说。
“你有,只是你忘了。”他苦笑着。
“没有!”我重复了一遍。“连你靠近我,我都会觉得j皮疙瘩掉一地,怎么可能会有!”
“但是我们上过床。”魏翔说出了致命性的一句话。“如果不喜欢,你不可能和我上床!”
“听你在唬烂!”狭窄的楼梯口,脑袋啪的一声响起回音,我猜测那一定是青筋断裂的声音,我的耐心已经被他磨光了。
我举起拳头朝他那张脸揍去,他迅速地接下我的拳,顺势往前蹲了一步,我下意识往后移动以免他又贴到我身上,哪知道后头脚步却踏空了楼梯,整个人重心不稳,接着往下倒去。
失速下坠让我冒出冷汗。这回糟糕了,我心底发毛地想。
连续假期出游却碰不上一点好事,我注视着离我越来越遥远的魏翔面容,这男人一定是瘟神,专为我带来厄运的,我这样想。
但那双手却在下一刻朝我伸出来,他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紧紧抱入怀里,然后……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咚……
我们沿着楼梯又滚又摔地降落到一楼。
我的头撞在魏翔胸膛里,脚显然擦撞到阶梯,隐隐作痛着。但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安全地搁在这块r垫之上,他为我挡去了所有可能的严重伤害,成了我的安全气囊。
我有些讶异他的举动,因为平常人绝对不会这么做。抱着另一个人从二楼摔下来还当垫子,那铁定会让自己疼到叫爹叫娘。
呆滞地倒在他怀中,依稀听到由他胸口传来的心脏跳动,我傻眼了,耳里又回荡起他方才说过的那句话:我很喜欢你……
“爸爸你们在干什么?”奈奈蹲在我们面前,看着我们怪异地互相拥抱的姿势。
我挣扎一下,用力将魏翔圈在我身上的手臂扳开,然后迅速往后跳离。“没事,我们不小心摔倒了。”
底下的魏翔两道眉毛纠结着,他似乎摔得不轻。
“你……没事吧?”我丢了一句话给他。
“嗯。”他闷闷地说着,努力地想要爬起来。
如果我好心点的话,大可以伸手扶他一把,但现在我无意给他任何遐想空间,我只想离他离得远远的,以见不到他面部哀愁表情的距离为佳。
奈奈努力地将魏翔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身体由地上推起来。
她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她彷佛在说:“我比你懂事!”这话语一般。
魏翔单手撑着腰,痛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起眼睛,连话也说不出半句。
奈奈待在魏翔身边,“哪里痛?哪里痛?”地问个不停。
我心想再这么下去可糟了,要是真的被魏翔黏住,那怎么也闪不了。
拐着脚慢慢爬上楼,我把他房里的行李随便收了收,扔进旅行箱里提下楼,而后直接拿出去放在门口。
奈奈瞪大眼睛看着我,完全无法理解她爸在干嘛。
“你可以走了!我行李已经帮你拿出去。”来到客厅,我站在魏翔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着。
“让我留下来。”他低着头,看着地面。
“请别无理取闹了,我并没有义务收留你。”我捉住他的手臂,将他由沙发中拉起来。
他痛得又皱起眉,而我故意忽视他显现在脸上的痛苦神情。不去看,就不会想那么多。对现在的我而言,他只是个素未谋面的生人而已。我的生活,不允许被任何人打乱。
“爸爸你不要拉哥哥啦,他很痛耶!”奈奈发狠搥着我的p股。
“哥哥不乖,他做错事所以爸爸不让他留下来,奈奈别捣乱。”我对她说。
她瘪着张嘴,不悦地看着我。
我将魏翔拉到门外,也不多瞄他一眼,便将门关上。
“阿满……”他的声音被我隔绝在外。
跟着回到楼上刷牙洗脸梳洗一番,而后将睡衣换下来。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讲着,这么做对魏翔太残忍了。但另外一头也有声音说着,没什么残不残忍的,不过是个不认识的人。
对,不过是个不认识的人,哪来什么残不残忍的!
正义之声战胜,我回房换好衣服,接着把正闹脾气的小家伙拖出门,继续未完的豪斯登堡全家快乐游之旅。
由小木屋门前离开时,魏翔仍站在门口,目光笔直地凝视着我。
奈奈对他招了招手。但我立刻把她的手给打下来。
第三章
去餐厅用完早餐,我牵着奈奈在豪斯登堡的街道上散步。连续假期游客颇多,奈奈看着风车看着船,有时远离我的视线,还得努力喊几声她才会回来。
魏翔一直跟在我们后头有些远的地方,拖着行李箱,因痛而驼背的身影显得稍许狼狈。
奈奈跟我要零钱买了罐苹果汁给他,我别过脸,当作没看见。
闲晃一阵,漫不经心地参观许多地方,奈奈又走到一艘木造帆船旁边。她仰头望着那艘船,也没问我的意见,便一溜烟地跟着其它游客往里头钻。
我跟着她走进船舱里参观了一下,见魏翔也跟进来,不悦地起眼。
他到底想跟到什么时候,我都觉得烦了。
“奈奈。”我抓住小丫头。
“蛤?”她正盯着船内的木雕品瞧。
“出去了,这个地方很闷。”游客在我们身边挤过来又挤过去,人一多空气品质就变得糟糕。我想去买罐矿泉水来喝,燥热让我的喉咙不舒服。
“我还要去看大炮。”奈奈皱着脸。
“不然妳乖乖待在这里别乱跑,爸爸出去买罐水马上回来。”不让奈奈看够摸够,就要把她从她最爱的船舱里拖出来,简直是不可能。这孩子对船舰有着莫名其妙的狂热,她为什么会这么爱船,这点连我都搞不懂。
“好。”奈奈回我一句,眼睛看都不看我。
我走下船,到旁边的商店买了瓶饮料,喝了几口舒缓了喉头的燥热,跟着走到甲板上吹海风。
魏翔也跟着我前前后后走着,他站在离我颇远的地方,遥遥地望着我。
为了不想接触到他的目光,我转了个身,望向海的那一头。
几分钟后休息足够,我进到船内去找奈奈。心想都好一阵子了,她也该看够了吧!来到原先约定的地点,她却连个人影也没。我抬头四周环顾了一会儿,就是没见着她。
“奈奈。”喊几声她的名字。“奈奈。”满满都是游客的船体内部,并没有她响应我话的声音。
我用食指抬抬眼镜,疑惑地再度环顾四周。木制狭小船舱内她会躲的地方我都寻过一遍,但还是找不到她的踪影。
“奈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奈奈向来不怕生,她是不是跟谁走了,这个小丫头胆子大又爱四处游荡,难保不会出意外。
随手拉住一对日本人夫妇,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以日文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女孩,穿蓝色水手服的。”我比着奈奈的高度,将她的特征详细描述一番。
日本人夫妇对我突如其来的询问显得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那位太太才说:“刚刚好象还有看到,是绑着两束头发的孩子吗?”
“她方才跟一个中年人在旁边讲话,但现在好象没看到了。对不起,我们没留意。”那位先生很不好意思地朝我道歉。
“请问那中年人长什么模样?”我追问。
“嗯……”那对夫妇很仔细的回想。“似乎穿著蓝色大衣,带顶灰色的帽子……”
“谢谢!”窜出船体,我在甲板上又喊了两声奈奈。
通常奈奈并不会离开我太久,她虽然看起来独立,但还是挺黏人的。当她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叫也叫不应,人影都不见,我的直觉告诉我,出状况了。
“奈奈!”最后一声,奈奈并没有跑出来响应。我想我得先和这里的工作人员联络,要求他们帮我找女儿,奈奈很可能被那对夫妇口中的中年男子拐走。
我走到魏翔的面前,拿下被汗水弄湿的眼镜,以t恤擦拭。“奈奈不见了。”我告诉他。
“咦?”魏翔显然还会意不过来。
“帮个忙,帮我找她。”戴上眼睛后,我深吸了口气对魏翔要求。虽然他不见得会接受我的请求,但我的确需要认识奈奈的人来替我搜寻她。“有人说她刚刚跟一个穿著蓝风衣、灰帽子的中年男子在一起讲话,拜托你帮我找她。”
“我知道了。”魏翔朝着我点头,也没有推托拒绝我,很迅速地便下船。
我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跟着匆匆前去饭店的管理处请求他们协助。
这个地方十分的大,又有海又有运河,我实在无法想象奈奈被带走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心中的不安一直想窜出到表面来,但在与那些工作人员一起寻找奈奈的时候,我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奈奈绝对不会有事情的,我这样告诉自己。她是我的孩子,我一向有教她遇到事情而又没值得信任的大人在身边时时该如何处理。
她绝对不会有事。
一路搜寻到晚上,汗水湿透我的衣服,手电筒不停照着路,我大声喊着奈奈的名字,但始终无人响应。
我想起婉婉临终前将奈奈托付给我时,奈奈哭泣的模样,我曾经答应婉婉要尽力作个好爸爸,把奈奈养大,让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如今一想到奈奈可能永远回不来,身体里面的寒冷就不停涌上,让脚都快无力支撑身体,走路颠簸个不停。
口袋里的行动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接起来。
林先生,令千金找到了。电话那头,有人这么说着。
我立刻跟其它人一起回到饭店的管理处,警察已经到来,几个人围着一名狼狈的中年男子询问着话。
奈奈被抱在魏翔怀里,他们两个人浑身是泥、都湿透了,奈奈不停地发抖,早上刚绑好的美丽头发地散落着,憔悴不堪。
魏翔看我进来,便抱着奈奈走过来。奈奈眼眶里有着泪水,看来刚刚才哭停。
“那个家伙?”我指着被警察围住的中年男子。
魏翔点了点头。
“在哪里找到的?”我问。不明白他们两个人怎么混成这样。
“运河旁边。他们一路上不停地拉扯,是奈奈向路过的游客求救,游客通知管理人员,我们刚好在附近,所以第一时间就赶过去。”魏翔说。
“为什么浑身湿透?”我压着性子继续问。
“那个人,”魏翔用下巴指了指中年男子。“我们发现奈奈的时候奈奈正在大叫,然后他居然把奈奈推下河。”魏翔摸摸奈奈的头发,奈奈还惊魂未定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只是吸着鼻涕,红着眼眶看着我,看着我这个失职才害她被人拐走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