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目瞪口呆的孙平,李静坐在蒲团上道:“刺密谛,我前年去了蒲甘,在大金寺见到了达摩,你在宋州住了也有多年了吧?不想去蒲甘看看吗?大金寺供奉着我佛的八根头发,应有助于你修行才是。”
刺密谛双掌合十站在门口道:“多谢佛祖点化,弟子曾在佛前立誓,在佛祖成年之前,绝不离开宋州。”
李静挠了挠头道:“不要再开口闭口叫我佛祖了,就算你说得全部都是真的。我也不过是佛祖万千元神的一缕本生。而且,我这个r眼凡身,显然没有承载我佛的慧根。所以,你要是真的想侍奉佛祖的话,就到大金寺去吧。我的头巾,也送给了达摩。”
刺密谛对着李静的方向跪地闭目膜拜一番,才开口道:“弟子即刻起身,万望佛祖珍重。”
李静对着刺密谛合掌道:“你也珍重。”
连“珍重”这个词都学会了,这么多年,刺密谛果然是被大宋的和尚同化了许多。
刺密谛离开之后,李静对孙平道:“把门带上出去吧。你的房间,就在隔壁。”
李静说完,半晌都没有得到反应。待他回身看时,孙平俯身跪在她身后,一动不动。
李静那手指戳了戳孙平的肩膀道:“把你吓着了吗?别听那个番僧的话,我跟佛祖,没有万分之一的关系的。”
孙平身子往后退了退,依旧跪在那里道:“信徒无知,冲撞了佛祖,望佛祖恕罪。”
李静看着孙平的后脑勺道:“你进府时,没人跟你提及关于我的事吗?”
孙平肩膀抖动着道:“回禀佛祖,不曾有人对信徒言及佛祖只言片语。”
“你要是愿意跪着的话,最好转身去跪你身后的那尊泥像。你向我下跪,我也不会多给你发月钱的。而且,你这样的话,在府中是呆不下去的。听你说话斯斯文文的,你应该读过书吧?那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进李家做工的,不想失了这份工作的话,脑子就灵活一些。”本来,李静还以为孙平终于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人了呢。可是,现在看来,孙平,比李家其他刻意回避着她的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冲撞了佛祖,信徒甘愿请辞。只是家中还有生病的祖母要奉养,信徒的性命,还不能交给佛祖。其他不论什么惩罚,信徒都甘愿领受。”孙平说着,一副壮志凛然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要上战场建功立业呢。
“孙平,你听过叶公好龙的故事吗?”
“回禀佛祖,信徒曾在《新序·杂事》篇读过。”孙平说着,肩膀不自禁的又陀了下去。
“不管出自哪里,你这样说,就是说你知道这个故事了。你的行为,看来是比叶公勇敢很多。我无意于质疑你的信仰,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宗教信仰的。而且,在佛教的本土天竺,佛教也已经衰落了。天竺人信奉的是婆罗门教。
你愿意对着寺庙的佛像膜拜那是你的自由,但是,请不要对着我跪拜,那对我而言,会是困扰的。”在寺院的西厢说自己没有宗教信仰,李静胆子,真的是很大了。
“可是,信徒刚刚听见佛祖对天竺大师提及大金寺和达摩老祖。”
“大金寺在蒲甘,蒲甘与天竺之间,还隔着注辇国。而且,达摩是一个人名,不是只有六朝时到中国传教的达摩和尚可以叫那个名字,别的天竺人也可以叫的。我说的达摩,跟刺密谛一样,是一个比较冥顽的番僧。
还有,我的名字是李静,字之姝。按照你的身份,叫我四少爷也行。再叫我佛祖,我真的跟你急了。虽然没有佛祖普度众生的本事,我急起来,让你在宋州城找不到谋生之路,是完全可能的。”
“信徒……不,小的知错了。”
李静拍了拍孙平的肩道:“知错了就好,现在本少爷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孙平出门时,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乔濬冲,乔濬冲捂住孙平的嘴才免得他叫出声来。
孙平出门后,李静对着被子打了一套拳法,跟房间的那尊佛像对视到眼睛酸痛,才收回眼神打坐运功。
大年初一,虽是顺利赶走了刺密谛。可是,听到解容子的死讯,又遇到孙平那样一个极品,李静觉得,她这一年,都不会有好运气了。
小巷救人
下山的时候,乔濬冲跟着李静一起,孙平在走在李静身后三步之外。为了谋生可以卖身为奴的人,为何执着于心中的信仰,李静不解。不过,只要孙平不妨碍她,她倒没打算管别人信仰的闲事。
因为要拿解容子留给她的琴和琴谱,李静让车夫先赶车去乔濬冲的医馆。路过番町与医馆之间的一个小巷时,本来匀速前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害得打盹儿的李静身体一个不稳,差点儿跌倒。
打着哈欠,李静推开车门道:“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指着前面结结巴巴的道:“死……死人……”
在马车前方三十米内,一路被雪掩埋了近半的血迹,而在血迹的尽头,有一个被白雪半掩的东西,因为能够看到衣服,李静初步断定了那应该是一个人。
可是,距离这么远,即便对方一动不动,如何就能断定对方是死人呢?也许只是昏了过去呢?
初一祭祀死者,初二要是再看见一死人的话,李静觉得,她这一年,简直不用出门了。
心中想着,李静回身对车厢中坐在她对面上首的乔濬冲道:“乔大夫,前面有人受伤了,劳烦你下车看一看。如果能你能医好他的话,本少爷给你白银千两的诊金。”
李静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大方的人了,乔濬冲心里犯着嘀咕,在李静下车之后起身到了马车之前。入眼的已经发干发紫的血迹以及那个被白雪半掩的身形,让他的眉心皱作了一团。
乔濬冲在宋州活了二十三年,又是时常出入瓦肆勾栏的风流之人,这条巷子隔壁就是一家西域番人开的妓馆。明目张胆丢在这条后巷的人,虽不是很多,一年中有上几个也属平常。
这种事,即使是身为大夫的他,平时看到了都要绕道走的。
“早知道,就不跟李家的车夫说走就这条近路了”,乔濬冲在心中腹诽着,还是在李静催促的眼神中下了车。
拂开那团东西身上的积雪,掀开盖在它身上的麻布,映入乔濬冲眼帘的,首先是沾了血污的金黄色卷曲的半长头发。即使在阳光照不见的这条小巷,即使染了血污,依然耀眼的金黄。
乔濬冲愣了下,在身边李静的催促下探向了那人的鼻息,良久,乔濬冲完全感知不到它的呼吸。乔濬冲盖上麻布道:“已经断气了。”
李静按住乔濬冲的肩止住他要起身的身体道:“外面天冷,又有风,可能感知不到,你再探探它的脉搏,说不定还活着。”
李静的语气中,有乔濬冲完全不能理解的急切关心,她虽是对乔濬冲说着话,但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那人。
碍于李静手上的力道,乔濬冲虽对她对解容子的死态度蓦然,却对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异人异常关心不解,但还是把手探向了那人的脉搏,很微弱、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但确实跳动着。
“还活着。”
乔濬冲的话刚落下,李静就弯身抱起了地上那人,也不嫌它脏,动作轻柔的把他抱上了马车。
医馆门前排了很多轻度病患等候,乔濬冲的两个学徒和四个药童都挡在门口安抚着病人。
李静放下车窗的布帘道:“乔大夫,医馆有后门吗?”
乔濬冲看了眼被李静一只手费力的揽着小心呵护在怀里的那个异人,隔着车门对车夫道:“转过前面那个街口,往左拐停在第七个门前。”
乔濬冲敲门后,来开门的,居然是一个妙龄的妇人,杏眼朱唇,不笑自喜的富态相,只是,对上乔濬冲,却是劈头就是一顿骂。
李静等那妇人骂过之后,抱着怀里的那人上前道:“夫人消气了的话,烦请让个路,人命关天。”
那妇人看了眼李静,又看了眼被她抱在怀里周身能够看到血污的那人,不仅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反而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老娘当你初一一天没回来野哪里去了,竟是又去了那恶心人的地方,还带回来这样一个低贱的人。这种人,沦落到那种地方,有骨气的,早自尽了。被糟践成这种模样了,还救他作甚?”
李静腾不出手来,只把眉间的莲花皱作了火焰,沉声道:“乔大夫,千两诊金的生意,你做是不做?”
李静本当那披着貂裘的丽妆妇人是个见钱眼开的女人,可是,听了李静的话,那人不仅没有堆出笑脸,反而双手叉腰道:“有钱?有钱了不起吗?告诉你,老娘最看不惯你这种仗着几个臭钱就把人往死里玩的变态纨绔了。你有钱到别家医馆去,别偷偷摸摸绕道我家后院来,我家不收这种下作的病人。”
李静额头冒了青筋,把怀里的人单手撑着放在地上点了那妇人的x道,用的是秦家的点x手法。
看着那个女人疼得倒在地上,李静抱起怀里的人跨过那个女人径自进门道:“乔大夫,你最好快点儿,如果我怀里的人救不活了,你这个嘴上不积德的夫人怕是要陪葬了。”
乔濬冲扶起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道:“家姐性情暴烈,但并无歹心,若在言语上得罪了世子,学生代她向世子赔罪。学生会竭尽全力救治病人,还请世子解了家姐痛苦。”
李静看了眼疼到冒冷汗,但因为同时被点了哑x呻吟不得的女人道:“她一时半刻死不了,乔大夫要是担心她的话,最好快点儿着手救人。”
把人放到床上,李静看着乔濬冲连剥带撕的去了那人衣物,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乔濬冲皱了皱眉道:“劳烦世子到前堂把乔汀和白芷叫进来。”
李静又看了躺在床上那人一眼,捂着嘴出了房间,走到乔家院子的一株梅树前,终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到底什么样的人,忍心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下得去那种毒手?
李静让孙平把乔濬冲口中的两人叫到了后院,她自己从乔家井中汲了些水,漱了漱口。
看了眼檐下已经疼得昏厥的丽妆妇人,李静顺手解了她的x道。
那位丽妆妇人,不知道是被李静点x点怕了,还是其他的原因。醒来之后,不仅没有阻止乔濬冲救人,还让她身边的丫鬟帮着药童白芷在厨房烧水。并把李静请进了乔家的客厅。
说是客厅,也不过是供奉着药王的一间不足二十平的房间,房间里摆着的桌椅瓷器也没有什么出彩的,与那个衣着华贵的丽妆妇人格格不入。
那妇人让她身边的另一名丫鬟上了茶,一反先前的泼妇样子,优雅的喝了口茶,对着李静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开口道:“先前奴家不知世子身份,多有得罪,还望世子见谅。”
对于妇人前后相距甚远的态度变化,李静本能的打了个寒颤。她没来得及送到嘴边的茶杯放回桌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那妇人掩面轻笑道:“秦家的点x手法,奴家在十二年前,曾经见识过一次。世子一出手,奴家便猜得了世子的身份。”
这下,李静更是讶异了,莫名奇妙碰到一个疯医生不说,疯医生的看似弱不禁风的双重性格的姐姐,居然能够认出秦家的点x手法。
“你认识我舅舅?”
那位丽妆妇人又饮下一口茶道:“因为做着点儿小生意,每年都会有麻烦秦家镖局的时候。啊,因为奴家那个不肖弟弟的原因,奴家忘了自我介绍,真是失礼。奴家夫家姓万,家住在洛阳。”
丽妆妇人这样介绍,似乎就已经表达得足够多了。可是,李静并没有明白多少。
丽妆妇人见李静没有反应,坐了一会儿,就跟李静告了失礼起身离去了,临出客厅,丽妆妇人神色暧昧的笑了笑道:“他日有缘再见,望世子能忘了奴家今日的失礼。”
李静心中记挂着那个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的西方人,也没有仔细体味丽妆妇人言语里的深意。
近午的时候,孙平站在厅门口道:“佛……呃,四少爷,您午餐用些什么?”
李静收回看着药王的眼神,看向厅门口道:“中午了吗?乔大夫那里,怎么样了?”
孙平身子微躬道:“似还在救助。”
李静神色暗了暗道:“这样啊,我没什么想吃的。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到街上买些吃的吧。哦,今天初二,小贩应该还没有上街。那你和车夫先回府吧。回去跟三少爷说一声,我在乔大夫的医馆,让他不用挂心。你和车夫吃过午餐之后,再到医馆来接我就是。”
孙平飞快看了李静一眼,又低下头道:“恕……恕奴才多嘴,四少爷认识那……”说到这里,孙平顿了下来,仿佛在斟酌着合适的字眼。
李静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不认识。不过,你是信佛的吧?佛家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孙平抖了抖肩,终是抬起头涨红着脸道:“可……可那人,是……是异域妖人。”
李静哧笑了一声,眼神严厉的看向孙平道:“你有何凭证说他是妖人?”
尽管,那个孩子的身体,雌雄同体,一般会被人称作“人妖”。
“他的妖异的发色,还有,奴才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据说他们的眼睛是红色的。佛经上载,只有嗜血的妖人眼睛才是红色的。”
李静从鼻腔里发出了两声哼笑,看也不看孙平的开口道:“如果那人侥幸救活了,就由你照顾他直到他康复为止,你亲眼看看,他是不是妖人。”
孙平瞠目结舌的看向李静,吞吞吐吐地道:“我……我……”
李静看向孙平没有多少聚焦的眼神道:“你能照顾他到康复,本少爷就给你为你祖母治病的足够银钱。如果你想辞了李家的工专心读书的话,本少爷也可资助于你。”
孙平站直了身子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的是为了钱财资源卖进府中做了下人,但并不是说小的为了钱财什么都可以做。四少爷的吩咐,恕小的难以遵从。”
这是孙平第二次在李静面前表现出这种凛然之气,不合时宜的根骨。
李静收回看向他的目光道:“刚才的话,本少爷是开玩笑的。把他交到你手上,本少爷还不放心呢。你回府吧,见过三少爷之后,就去做你在府中本来的工作吧。让车夫自己过来就是。”
在孙平应声离去之后,李静伸手锤了下桌子,实木的一寸多厚的桌面,被她锤出了一个大d。被木屑扎伤了手,李静看着血滴,咬了咬牙。
那种愚蠢到无可救药又丝毫没有同情心的人,她最讨厌了;可是,她偏偏同样也做不来扮演什么正义的使者。对于这样不管如何锻炼身体,内心都一样软弱的自己,李静更加讨厌。
到未时时,乔濬冲才擦着额头的汗渍推开房门,听到乔濬冲的脚步声,李静冲出客厅道:“如何了?”
乔濬冲难掩疲累的脸上绽开他面对李静以来第一个诚心的笑容道:“一千两诊金,学生到府上取,还是世子派人送来?”
李静怔了一下,笑开来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乔大夫跟着本少爷一起回府吧。等把它医好了,诊金双手奉上。”
脱家自立
结果,乔濬冲还是没有跟着李静回家,因为那人的身子虚弱得暂时不适合移动。李静倒是也想过留下来亲自看着那人醒来,可是,李让下午红着眼圈到医馆接李静,而李静自己,待在医馆,多半也是碍事,她就跟着李让回了李家。
李静临出门前,乔濬冲叫住了她,李静本以为他要开口要定金,可是,乔濬冲却神色郑重的给了她一大一小两个布包。
回去的路上,李让看着李静手中的两个布包道:“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李静没有直接回李让,而是反问道:“夫子身体怎么样了?”
“染了风寒,还不能下床,红姑在照顾着他。”
“父亲和母亲那里呢?”
“爹爹让你回来之后去书房见他。静,哥哥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以后爹娘没有疼你的,哥哥都会补回来。你能原谅他们吗?”
如果不是手中抱着琴谱和解容子的琴,李静真要使劲儿捏捏李让的脸。那种怜悯痛苦的表情,好像她有多可怜又多么不懂事似的。
“昨天的事,确实是我做得过分了,我会好好跟父亲解释请罪的。其他的,你自己都是一个需要人心疼的孩子,如何有余力心疼我?再者,我也不需要人心疼。还有,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没有孩子会去恨自己的生身父母的;但是,性情不和是事实,没有必要强行假装亲密无间。’这个话题,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及。”
李让红着眼睛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咬了咬牙没有说出口。为了李静,他已经努力让自己成长了,在李静面前,他也想好好的做一个庇护她的哥哥;可是,李静总是表现出一副不与人亲近的样子,也丝毫没有需要他保护的地方。如若他不那样故作孩子气的粘着她,她根本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