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宁儿,你干什么?”禺疆一把推开步步紧的爱宁儿,一手护住杨娃娃,姿态铿锵,“如果她不爱我,她会跟我来到挛鞮氏部落吗?会天天跟我在一起吗?爱宁儿,我告诉你,即使我没有阏氏,即使我不爱她,我和你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你给我听清楚了!”
爱宁儿收敛起楚楚可怜的模样,擦去脸上悲伤的泪水,用劲地吸着鼻子,努力地眨眨眼睛,眨掉泛滥的泪水;她睁一睁彤红的桃花眼,朝杨娃娃冷冷地瞪了一眼,转而横睨着禺疆,烟云尽散,眉骨清朗,流溢出一股傲然之色……
眼风勾人,情波流盼,她狞媚地一笑,随即,她猝然转身,端然地往帐口走去,脊背挺得直直的,掀动的锦裘衣摆,红波耀眼,刺人的眼。
杨娃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耸动的肩膀,迈动的坚定步伐,萦绕着一股让人不安的倔强和任性……她的心中有点滞涩——爱宁儿的突然转变,让人费解。
禺疆温柔地搂过她的肩膀,看着她凝眉、沉吟,低声道:“怎么了?”
她亦看着他,摇摇头,微微扯动唇角,牵出一抹疏离的柔笑。
“爱宁儿居次,您怎么了?”帐外传来洛桑温和的声音。
杨娃娃和禺疆对望一眼,凝神静听。她想起那天,洛桑定格在爱宁儿樱桃红背影上绵绵不绝的目光,而此刻,她清晰地听出他话语中的另外一种味道:他的嗓音中,锁着黯黯的关怀与担忧。
“走开!”爱宁儿粗声恶气地呼喝。
由此看来,刚才在帐中,爱宁儿的清朗与傲色均是伪装;她输不起,即使输了,也要表现出天鹅般的高贵、优雅与傲骨。
“居次——”洛桑不屈不挠地叫着,亦是一个男子的风度与胸怀。
“滚!滚呐——”爱宁儿尖利地吼叫,紧接着,传来脚步凌乱、逐渐远去的声响。
“爱宁儿太任性了!”禺疆无奈地叹道,揽着她走向毡床,既而拥搂住她的细肩,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你生气了吗?”
“生气?”杨娃娃也搂住他的腰,眉心一动,想起刚才的“身份暴露”,双颊上浮泛出和婉的笑靥,了悟道,“哦——不会,不过,爱宁儿一定受伤不轻,她一定恨死我了!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
禺疆斜斜地扯出一记yy的邪气,坚决道:“过分?有些事情,我不想再拖下去,有些事情,就是要一次性地解决!”
第二天上午,一出营帐,刺骨的寒气迫而来,杨娃娃下意识地裹紧了貂毛翻领大氅。放眼望去,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莽荡空旷,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飘扬而下,簌簌的落雪声是寂静世界中唯一的声响。
禺疆外出打猎,她独自走回原来居住的寝帐,不意间看见爱宁儿从远处走过来。
冰天雪地中,一簇鲜红分外刺眼,大红的影子摇摇晃晃地移动着,似乎已经饿了三天三夜;大红锦裘歪斜地披在身上,昏昏的有点脏乱,头发凌乱,脸色也是凌乱的,苍白的,淡漠的,甚至是冰冷的,比这冻人的雪花还要冷。
爱宁儿一直是低着头的,走近了,才抬首看了她一眼,眼风虚弱得有如春天的清风,又如淡淡的青烟,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脸面,静寂无声。之后,爱宁儿径直越身而过,仿佛看不见眼前活生生站着的人。
杨娃娃一惊,直觉她的不寻常。那种眼神,虚浮得好像承受不住一丁点儿的窥探,缥缈得仿佛已经穿越千山万水,而她漆黑的瞳孔,似乎也已经支离破碎,目光流散得空濛。
她看着爱宁儿踱步而去,沉重的步伐却显得发飘,鲜红的影子一点一滴地消融于苍茫之中……她的胸中漾开凉丝丝的愧疚之意——怎么会这样?爱宁儿怎么了?她怎么会从外面回来,还一身脏乱?昨晚没有回寝帐休息吗?那么,她去哪里了?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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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幻灭(3)
草原的寒冬,是苦寒的日子。部民们宰杀了大批的牲畜,只留下壮健的母畜与少数公畜越冬,作为来年繁殖的种畜;男女老少恐惧地躲在破烂的帐篷里,忍饥挨饿地煎熬着,有上顿没下顿,一天又一天地挨着。
铅色的云层、厚重地贴在上空,砭骨的寒气把天地都凝结在一起,广袤的雪原显得格外的空旷与寂寥。白茫茫的大地上,渐次分布的灰白色毡帐可怜地趴伏着,在紧密的落雪中弓着低矮的弯背,就像雪原中艰难前进的老人,承受着风雪无情地抽打。
丘林氏部落离开挛鞮氏部落已经半个月了。休息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的中午,丘林基泰郑重地表示:如果爱宁儿居次坚决不同意,那么他们也不会勉强。还说,两个部落不能结成好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毕竟,要双方都同意才可以嘛……丘林基泰说了一大堆,满脸的歉意和爽朗,接着就打点行装回去了。
禺疆很是奇怪,但也没有多加追问。求亲事件的峰回路转,省下他好大力气,何乐而不为?
杨娃娃也很纳闷,怎么转变得这么快?关键是丘林野,难道是他放弃了?爱宁儿跟他说了什么才让他罢手的?还有,那天上午,爱宁儿失魂、憔悴的样子,当真不可思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从那个上午之后,爱宁儿天天坐在寝帐发呆。据黑妹说,居次照常吃喝睡觉,就是不说话,冰冷的表情就像那结冰的月亮湖,一靠近就浑身发冷。其他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杨娃娃想去看看她的,最终还是没有去——还是不要再刺激她吧!想来也是,短短两三个月,接连失去至亲至爱的阿爸阿妈,唯一的一份感情得不到回应,甚至遭到生硬的拒绝,她的心中,该是如何的艰辛、苦涩!过一阵子,爱宁儿就会好一些了吧——希望她的承受能力强大一点,越过这个艰苦的阶段!
在帐内憋了好几天,脑子昏昏沉沉的,精神委顿,全身上下萦绕着一股无力的感觉。杨娃娃再也憋受不住,戴上紫色貂毛锦帽,披上大氅,叫上洛桑,步出酋长营帐,随处溜达溜达。
一路上,部民们一个挨着一个地问好:阏氏好,阏氏好……部民们的问候是诚恳的,神色是恭敬的,她也回敬以诚挚、宁和而清淡的问候与微笑。
“公主,”洛桑紧跟其后,清和地问道,“现在,部民们都承认公主是酋长的阏氏了,不过,洛桑有点好奇,公主为什么还不嫁给酋长呢?”
几天前,禺疆征得她的同意,郑重地向部民们宣布:禺疆酋长的阏氏,就是杨深雪!部民们一看,方才醒悟过来,之前那个伶俐机智、出尽风头、气度不凡的瘦小男子,原来是男装打扮,而且是酋长的阏氏,怪不得那么帮着酋长。不过,部民们承认,她确实是一个很有本事的阏氏,是一位和蔼、亲切的阏氏,更重要的是,她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高洁出尘,丝毫没有冰溶阏氏的高傲与冷漠。
杨娃娃何尝不想嫁给他,不过,一想到要嫁给他,心脏立刻加速跳动,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惶然与迷惘,于是,就跟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吧,明年再说吧!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等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何下不了决心!
她展眸望向广袤的雪原,晶眸中牵萦着微微的茫色,平和道:“把宝宝生下来以后,再说吧!”
渐渐地远离部落,这是积雪覆盖的原野,死寂,空荡,寒冷,呼啸的北风不时地发出尖厉的啸声,显得越发的荒凉与寥寂。远处的毡帐区,时而飘起几缕淡淡的炊烟,偶尔传过来几声犬吠,显现出这片雪原微弱的生气。
洛桑面朝着她,诚恳道:“洛桑觉得,酋长对公主的爱护与怜惜,公主应当好好珍惜!”
“我知道酋长对我很好,很——爱我,我也想守住这份感情,可是,当我告诉自己:嫁给他,嫁给他,我就会心慌,就会烦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承认,我爱他,可是,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为了这份爱、为了他,而放弃一切!”杨娃娃指着自己的心口,越说越激动,脸上烟云笼罩,一片愁苦之色。
关键是,她是从21世纪穿越时空来到战国末期的漠北草原,指不定哪一天,命运的安排,可能会送她回到21世纪,那么,她的爱情怎么办?禺疆怎么办?他能承受得了吗?而且,女巫乌丝称呼她为“神女”,是什么意思?她是天上的神仙?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洛桑大惊失色,安慰道:“公主,不要这么激动,洛桑知道公主也是爱着酋长的!”
发泄了一通,她觉得心中的烦闷疏解了许多,对于刚才的失控,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宁和地一笑:“哎……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先把宝宝生下来再说,总不能这个样子嫁给他吧!”
洛桑笑了,温良的表情让人觉得温暖:“公主考虑周到,洛桑佩服!”
杨娃娃不语,兀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洛桑见她如此看着自己,脸上立时拢上一层窘迫的光色,脖子根散开一片暗红,欲言又止的腼腆神态,让人忍俊不禁。他浑身不自在,有点气恼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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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幻灭(4)
“洛桑,近来这段日子,你好像有心事。”她诡异地笑着,眼睛灼灼地看着他,“你心中——有没有一个想念的女子?嗯……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公主……”洛桑的脸上红潮滚滚,温和的眼角处含了一丝窘涩的意味,突然,眉毛一蹙,瞥见一支铁箭疾速地飞s而来,穿透重重飞雪,疾风劲浪地直贯公主的后背,他大声惊叫,“小心,公主!”
洛桑朝她的肩膀猛力一推,下一秒,尖锐的箭镞笔直地刺进他的右臂,撕裂般的疼痛弥漫了全部的感官,痛彻心扉。他咬住牙关,坚忍道:“公主,快走!”
被他猛力推开,杨娃娃往左边趔趄了三步,幸好她的功夫底子不弱,及时稳住了身子,不然,宝宝可要遭殃了!她惊魂初定,回身张望,看见一个蒙面人朝这边快速地策马过来,冷静道:“我们跑不掉的!”
洛桑握住箭柄,贯注了全部力气,快速一拔,拔出没入肌r的箭镞,霎时,鲜血奔涌……
蒙面人跃身下马,只露出一双杀气盎然的眼睛和两横浓厚的黑眉,中等身材的个子,散发出一股狂野的气息。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狠色,拉弓扣弦,绷紧了弓弦,箭镞正对着杨娃娃。
洛桑脑子里嗡嗡一响,立马挡在她的前面,额头上渗出小小的汗珠,强忍着右臂上的疼痛,怒喝道:“你是谁?为何要暗算阏氏?”
蒙面人的眼色,随着冰冷的空气凝固起来,蒙住脸面的黑布后面,透出残冷的嗓音:“你想死,就一起去死吧!”
尖尖的箭镞,在寒气中泛出银色的光,显得越发的锋锐。杨娃娃感觉到洛的身躯桑绷得紧紧的,暗自寻思着,搜刮着记忆中的些许片断——呵呵,原来是他!她认得他的声音,了然地轻笑,肃然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知道?”蒙面人诧异地问道。
她点点头,玉致的脸上波澜不惊,唇际不自觉地流散开自信的光纹:“不是你要杀我,而是她要我死!”
蒙面人大吃一惊,脸面上浮现出惊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举着弓箭的手臂,慢慢地下垂,他闷闷地疑惑道:“你怎么会知道?”
洛桑见蒙面人放下弓箭,自也放松下来,仔细想想,他的声音,似乎跟某人有点相像……
她绕过洛桑,走上前,目光落在蒙面人的身上,敏锐起来:“我认得你的声音!”
蒙面人利索地拉下蒙着的黑布,现出粗放的容貌,赞赏道:“阏氏好厉害的耳力!丘林野佩服!”
洛桑忍着痛,微有触动:“果然是你!”
丘林野惊见她的从容不惧,心生敬佩,浓厚的目光因为无奈而显得沉重,泡了水一般,湿漉漉的愈发凝涩:“我本来不想杀你,但是……”
听他的口气,她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定然道:“是爱宁儿让你来杀我的,是不是?你会听从她的吩咐来杀我,也许,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是吧?”
今天的事,联系那个上午爱宁儿的异常状况,不难猜测到:丘林野应该是做了某些对不起爱宁儿的事情,因而愧疚满怀,对她言听计从,然后,才有今天的s杀。
洛桑微微地震惊,清朗的眉宇间浅浅地锁着烟愁。爱宁儿为什么要杀公主?只是因为得不到酋长的爱而便认为是公主妨碍了他们?爱宁儿……爱宁儿……
丘林野的眉峰灼然地跳动,更加敬佩,粗放的神色,竟带了些幽凄的伤感:“是,我对不起爱宁儿……我伤害了她……”
杨娃娃见他脸上浓重的悔色,以及铭心的痛楚,禁不住着急地催促道:“到底什么事?你们求亲的第二天上午,我看到爱宁儿从外面回来,好像……”
“对,就是那次,就是我求亲的那天晚上……”
丘林野哀伤地叙说着,夹杂着沉痛、懊悔、伤悲……
那个晚上,爱宁儿从酋长营帐出去后,心中泛滥着太多情绪,苦涩、愤恨、伤心……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远离寝帐的雪原。而丘林野,自她从营帐出来,就一直跟在后面,是不放心,也是心中爱恨的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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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幻灭(5)
爱宁儿恍恍惚惚地晃荡着,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想着以后如何赢得禺疆叔叔的心,如何除掉他的阏氏——那个欺骗她的可恶的女人。心无旁骛地想着心中所爱之人,没注意到被人跟踪,周围的夜色漆黑得稠密,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这时,丘林野在情急之中,跑上前来嘘寒问暖。
她的脚踝扭伤了,丘林野把她抱到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让她坐下来,为她疏解脚踝上的酸痛。
爱宁儿仔细一想,觉得奇怪,于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踪我?”
丘林野心虚地回答:“这么晚了,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走动!”
“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爱宁儿俏脸一板,瞪圆了桃花眼,指着他的胸口,恶狠狠地叫着,“还有,你以为你叫你阿爸来求亲,我就会嫁给你吗?你妄想!我告诉你,即使禺疆叔叔答应了,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
丘林野抓住她的手腕,胸中满是悲愤:“宁愿死也不嫁给我?你就那么喜欢禺疆酋长?他有什么好?为了他,你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但是,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爱宁儿破口大叫:“是,为了他,我一辈子不嫁人,要嫁也不会嫁给你!我告诉你,明天一早,你们马上给我滚回去,再让我看到你,我就杀了你!”
丘林野仰起脸庞,狂啸不止,高亢的啸声浸染了狷介的愤怒与悲怆,渐至尾音,竟如动物的垂死呜咽,痛得发抖,痛得抽搐……他怒意狂烈地瞪着心爱的女人,炽烈的眼睛中燃烧着野兽般的凶狠。
“好!很好!太好了!”他笑了,悲凉的笑容中,泛起一股恶狼般的吞噬表情,“那么,在你杀了我之前,我先让你成为我丘林野的女人!”
他疯狗一样疯狂地撕扯着爱宁儿身上的锦裘,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咒骂、怎么反抗、怎么扑打,他都没有反应,只认准了一件事:要爱宁儿成为自己的女人!
“不——不能这样——丘林野,放开我!你混蛋!你放开我……”爱宁儿的叫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终淹没在撕裂的痛楚之中……
“我是禽兽!我伤害了她!我是禽兽……”丘林野哀嚎着,眼睛里闪耀着清亮的水波,摇摇欲坠,脸上纠缠着后悔与自责。
后悔,亦是于事无补!杨娃娃悲哀地想到:当初,禺疆也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只是……草原的男人为何都如此疯狂?冲动、愤怒之下,伤害心中所爱的女子,既是爱她,为什么又要伤害她,难道他们就不能理智一点吗?伤害已经深入骨髓,事后弥补,根本就没有用!
想当初,即使自己的观念比较放得开,也不是不恨禺疆的。而爱宁儿受此遭遇,肯定大受打击,心中该是如何的悲戚与愤恨!
“你很后悔,你感到内疚,所以,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吗?”
丘林野点点头,激动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只要她开心一点,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
洛桑惊悚地看着丘林野,几乎不敢置信他所说的话、所说的事,竟然忘记了手臂上的伤痛,愤怒地说:“你确实是禽兽,你该死!”
闻得此话,杨娃娃心中一阵咯噔,仿佛湖中惊起骇浪一般;猛地回头,她盯住洛桑,研究着他的复杂表情:那种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