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前厅,如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以求稳固心神,遮掩颤抖,前脚刚刚迈过门槛,就听堂内之人说道:“表妹怎的才来?倒让我们好等。”
擡眼望去,正是大表兄白靖荣笑嘻嘻的望着她,面上毫无壹丝异样神色,好似当初种种皆为虚妄壹般。
壹旁连晶适时拖扶住她的手肘,低声说:“姑娘小心些,这门槛有些高呢。”
是呢,此时并非她孤身壹人,连晶也是个弱女子,但总要好过她孤身面对白家人。
她拍拍连晶的手,以示无事,如玉不再那般焦躁忐忑,行至堂中朝着坐於上首的白明山夫妇福身壹礼,道:“不知舅舅舅母前来,如玉有失远迎,还望莫怪。”转身又对坐於白明山下首的白靖荣道:“大表哥安好。”
三年光景弹指而过,白明山望着外甥女心中五味杂陈,想他壹番真心真意,却苦於太子从中作梗,硬生生的拆散壹对有情人不说,又派了众多兵丁把守,使他不得其门而入,唯有坐等。
而这壹等便是三年,孝期已过,偏那磨人的妮子依旧深居简出,当初她自请守孝,他只当是女儿家家的失父心痛,并未想过其他,可孝期过了还这般冷淡,倒像是有意为之,想要顺势脱身了。
每每思及此处,总是令他坐卧不宁,如玉的娇嗔巧笑如在眼前壹般,他从觉得自家那小外甥女对他是有情的,却从不想他做的那些事,便是天大的真情也能消磨殆尽,何况这舅甥不伦,原本就是他挟恩胁迫来的。
而如玉也在细细打量白家三口,白明山身着墨蓝深衣,料子华贵,隐有竹纹暗理,面白微须,壹副风流文士之相,全然不似色中恶鬼,倒像个正人君子。
白夫人身穿朱红曲裾,赤金红宝石头面,鬓角已见几丝白发,想来这几年过得不甚顺心,眉心轻皱,唇角紧抿,面色刻薄,也不知舅舅用了何种手段,竟是让她心甘情愿的来看望她。
表兄白靖荣壹袭月白衣衫,金冠玉带,前襟以银丝绣了云纹,他本就是壹副英挺魁梧的样貌,壹番衣装之下更显英气。
白明山望了妻子壹眼,问道:“玉儿近来可好?久居此处可还习惯?”
白夫人接了眼风,心不甘情不愿的强挤出笑容来,招手道:“是呢,守孝三年还当你要清减,不想还是这般好气色,快过来让我瞧瞧。”
“她壹个小娘子,便是守孝也不过茹素抄经之流,哪里就要清减了。”这是说她守孝不尽心呢,白明山见不得妻子为难如玉,替她解围,两眼灼灼有神的盯在如玉身上,错不开,移不走。
俗话说,要想俏,壹身孝。
此时刚刚出孝不久,如玉依旧只着素色,好在年轻,气色亦佳,正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只是素衣布裙,头无点饰,也能将白夫人那满头珠翠都压了下去,更显得人面如桃花,清丽世无双。
“瞧这细皮嫩肉的,怪不得你舅舅那般疼你,莫要说他,便是我都快要舍不得你受委屈了。你不晓得,几年前我提点了你几句,他壹直都没给我好脸色,我早想来给你赔个不是,可孝期之内你这院子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再想也来不得。可算是等到你出了孝,这不,才轮着休沐,就急冲冲的来了麽!你壹向是个懂事的,可不要怪我心直口快,得罪了你。”
她的手被白夫人握住,动作倒是亲昵,可是这话却极不中听。
那叫什麽‘提点’?哪里又是‘心直口快’?
将她光着身子扔到庭院之中受辱,此时再提倒是轻巧,那事本是她有错在先,原是不曾有过怨怼,可这其中还有壹条人命,成善又何其无辜?无端端被她拖累,最後又是那般凄惨,这人命关司,少不了也要算她壹份,可如今是想轻飘飘的壹语带过了麽?
见如玉垂首不语,白夫人嘴色抽了抽,咬牙笑着说:“瞧你这样子还是怪我呐,也罢,你舅舅心疼你,怕你落下心病,带了娄虹来给你赔礼,来人呐,叫娄虹上来。”
若说原本对着白夫人尚有几分愧疚,而瞧见娄虹,便是只有恨了。
如玉抽回手,淡然道:“这可不敢,我不过壹介孤女,娄虹却是舅母身边得力的管家娘子,人常说不见僧面看佛面,我便是被她打杀了,也不敢有怨言,又哪里敢让她来赔不是?”说完还瞪了白明山壹眼。
只壹眼,在白明山看来也是千般娇媚,万分动人。
他终是放下心来,这眼神幽幽怨怨的,分明是怪他不曾为她做主发作了娄虹,好个妖精,你不乐意直说就是,何苦这样躲着我,害得我终日魂不守舍。
“乖女莫要说气话,娄虹乃是大管事之妻,也是个有脸面的,况且那时你还病着,我也不想多生事端,本想等你病好再行处理,哪知你又赶上守期。”
白明山站起身来,行至如玉身旁,紧盯着她笑道:“这不是将人带来了麽,你失怙不假,却还有亲人,我哪能让你受个下人的委屈,我儿乖乖,休得再耍性子,人都给你带来了,由着你发落便是!”
如玉正要答话,就听得身後脚步声响,回头壹看,正是娄虹两手托举茶盏,低头碎步而来,“往日是奴错了,奴不知上下尊卑,冒犯了表姑娘,还请表姑娘大人大量,饶了奴壹条性命,奴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表姑娘的大恩大德。”
望着举到眼前的茶盏,如玉有些不知所措,娄虹是下人,可以由着舅舅发落,成善亦是下人,被大表哥那般处置了也是应当?如今他们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向她赔不是,可见从未将成善之事放在心上,她这三年间的耿耿於怀又是为了什麽?
为自己麽?笑话!她是罪有应得呢!